那天,我追去他家,在他家門上射了三箭。
門板咚的一聲炸裂了。
他在裡面跳著腳罵,卻硬是不敢出來。
自那以後,他不敢在我家來,隻能到處說我的壞話。
但秋後的螞蚱蹦跶不了多久的。
沒多久,舅父被人以汙蔑朝廷命官的罪名給抓進了大牢。
阿巳和我拍手稱慶。
她說,「你怎會有這樣的舅父?」
想了想,又改口,「我怎會有這樣的舅父?」
我笑了。「他不是我們舅父,一個混子罷了,阿娘在的時候,他來胡攪蠻纏阿娘,阿娘去世,阿爹病倒,我去他家借錢,他拿了一把大掃帚,把我掃地出門。」
阿巳的笑容散了。
她輕輕抱了抱我。
「夷光,對不住!」
04
舅父的事情,眾人都以為我真的和縣太爺有點關系。
連裡正都對我客氣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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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趁機請裡正將我家被人搶佔去的田地做主歸還。
此事說來話長。
家裡的幾畝薄地,自阿爹去世後,我一個人種不了那麼多。
許多人欺負我和阿奶兩個老弱,便東佔一點,西佔一點,硬是佔走了我家一半的地。
我和阿奶也曾找過裡正,總被搪塞過去。
這一次,裡正很痛快的將地做主還了回來,並讓那些人家補了我一些錢。
正好年關將至,我拿著錢,便帶阿巳出一趟遠門,去縣裡買些東西。
顛簸的馬車上,阿巳很生氣。
「為什麼從前不處置,如今以為我們背靠縣太爺,才來處置,如此狗官,當真辜負聖心,該革了他才是。」
阿巳說的沒錯。
裡正是不公平。
可有些地方,公平的人是不能完全走得長遠的。
我平靜道:「他不算完全的好人,也不算完全的壞人,我和阿奶在村子裡,沒有被人偷過搶過,他治安管的不錯。至於沒有徹底為我們出頭,不過是人情世故罷了。我遲早要嫁做他人婦,阿奶早晚要走的,我們村裡最長壽的老人,隻活了六十四歲,阿奶如今已經五十多了。為我們出頭,得罪其餘的鄉裡,對他來說不劃算,他隻保障我和阿奶活下去,不保障我們活得好。」
阿巳瞠目結舌。
我繼續道,「再者,這世上哪裡有完全的好人,又哪裡有完全的壞人,你我身上有好的地方,也有壞的地方,隻看在某一件事上是好是壞罷了。」
阿巳不再言語,看著窗外,發出幽幽長嘆。
到了縣裡,我帶著阿巳闲逛。
阿巳對攤子上的東西有點興趣,但看了粗糙的做工後,又悻悻放下,隻挑選了幾樣質樸的竹編小動物玩耍,還和攤主討價還價。
我很欣慰,孩子會省錢了。
午間我帶她上了芙蓉樓,這是縣裡最大的一處酒樓。
阿巳已兩個多月沒有下館子,此一來,自然放開了肚皮的吃。
回家時候,我們還打包了一些吃食,僱了一輛馬車。
隻是一上馬車,我就被一把匕首頂住了脖頸。
那是一個眼睛極亮的男子,穿一身灰衣。
他冷聲道:「姑娘別動,我不傷你性命,隻是你別說話,別被人發現我在車上。」
趕車的車夫顯然並不知道自己的車上多了一個人,還在跟別的車夫交代事情。
阿巳受驚,冷聲低喝道:「放開她,我們不坐這輛車了。」
「姑娘還是乖乖上來,免得你的姐妹受苦。」
他極力壓抑著,我卻能感覺得出來,他一定受了傷。
我撥開他的匕首,平靜道:「勞駕,讓讓位子,花錢僱車的人是我,你一個人佔去一半算怎麼回事?」
那人默了默,古怪的看我一眼,讓開位置。
我坐上去,順手拉了阿巳一把。
阿巳不明所以,但她很乖,納悶的坐在我身邊,一言不發,眉頭緊蹙。
這男人,我在夢裡見過。
是穿越女心悅之人。
他早先並非壞人,種種變故,讓兩人聯手,他殺進皇宮,推翻了皇朝,成了新的開國之君。
我雖不明白,他因何出現在這裡,又因何受傷,但我隱約感覺到,我似乎截了穿越女的機緣。
想到這裡,我忽然興奮。
男人問我,「姑娘為何發笑?」
「想笑而已。」
「與陌生人在一起,你不害怕?」
「你會傷害我嗎?」
男人沒有說話。
我往阿巳身邊靠了一點。
「那你離我遠點。」
「哼!」
男人生氣的靠在一邊,抱臂冷聲道:「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然會下馬車。」
「太好了。」
男人好像又被氣到了。
他閉目養神,但養著養著,他發出隱忍的悶哼,然後,不爭氣地暈了過去……
我掀開他的衣衫一看,他從肩膀到胸口都纏著紗布,但紗布已浸透了血。我還在他身上摸到了貼身藏著的銀票。
好有錢!
我順手將銀票撈了。
那一刻,我盯著銀票,又盯著他的臉,莫名的動了殺心:若此時殺了他,那後面種種是否就不會發生了?
但很快,我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因為尚未發生的事情,去殺害一個人,與入魔無異。
再者,世事難料,我並不確定,殺了他,命運就會按照我指定的方向運行。
阿巳火急火燎的拉我下車。
車夫不明所以的停下。
我不舍的從那一沓銀票裡抽出來一張最小面額的,說買下車夫的馬車。
車夫千恩萬謝的應下,生怕我反悔一般,速速離去。
我等他走遠了,才衝著四周大聲地喊話。
「有人嗎?」
話音剛落,幾個黑衣人倏地從四面八方出來,跪在我和阿巳面前。
「姑娘有何吩咐?」
我很欣慰,我就知道,劉英一定留了人在這裡照看我們。
不然,舅父不會那麼快被抓走。
我指了指馬車。
「車上有一個人。」
一個黑衣人進去,很快驚呼一聲。「小楊將軍!」
黑衣人告訴我,這人是鎮國將軍之子楊璟之,鎮國將軍戰死沙場,楊璟之下落不明,沒想到竟然在這裡。
黑衣人說此事事關重大,楊璟之或許是重要的證人,要帶他速速回京。
我同意了。
但在眾人走之前,我借了阿巳一隻玉佩放在他身上。
阿巳不明所以。
我解釋道,「在他身上放點兒東西,讓他知道誰是他的救命恩人,以後回了京好問他要救命錢。」
其實,我隻想讓他記得誰是他的救命恩人,以後可別再殺我們了。
就算以後真走到兵戎相見的地步,也希望事情有轉圜的餘地。
黑衣人架著馬車帶人離開,我和阿巳隻能步行回去。
幸而路程已並不遠。
我和她一路邊走邊聊,倒不覺得寂寞。
她講京中趣事,我講村中笑談。
彼此各有感慨,原來沒有誰的生活是一帆風順的。
沒多久,一輛馬車急匆匆地追了過來,路過我們時,車停了下來,車上一個少女掀開簾子,柔聲道:「二位姑娘請留步,請問二位可曾見過一位受傷之人自此經過?」
我回眸,看到了穿越女。
她也看到了我,瞬間變了臉色。
但她很快調整過來,微笑著重新描述了一下男人的樣貌,並一臉篤定的看著我們。
我和阿巳相視一眼,齊齊搖頭。
「沒見過,不認識。」
05
我們要走,穿越女將我們攔了下來。
「二位要去哪裡?剛才叨擾二位,不如我送二位一程。」
「多謝好意,不過不用了,姑娘有事請自便。」
穿越女看看我們,良久,點頭告辭離去。
等人走遠了。
阿巳說,她不喜歡這女子,她看我們的眼神透著不善。
她的直覺沒錯。
穿越女是佔了侯府庶女的身份,那庶女在內宅中做錯了事,被人送到莊子上,沒想到生病死在了那裡,再活過來,身子就被穿越女佔了。
穿越女自恃佔了先機,通曉天下大事。
她有才智,骨子裡傲氣,瞧不上我們是正常的。
但……
誰規定了,這世上恃才傲物的人就一定能生存下來?
我安慰阿巳:「一個路人而已,不值得生氣。」
可我錯了。
我萬萬沒有想到,回到家中,開門的竟然是穿越女。
她笑吟吟道,「兩位姑娘,我們真有緣分。」
這緣分分明是她強求來的。
阿奶說,她打開門看到一個人倒在門口,便將人救了回來。
我生氣了。
穿越女可以為自己謀求更好的生活,但她不該算計阿奶,這很可能給阿奶惹來麻煩。
夢裡,有穿越女的地方一定有無數的麻煩。
她憑借著一身才華,吸引了皇子,將軍,小公爺,神醫等種種人物。
而京中閨秀們,不管從前多聰慧機靈,遇上穿越女,似乎都失了智一般,羨慕,嫉妒,陷害她,再被她一次次打臉,名聲掃地,依舊樂此不疲。
我和阿巳也是其中被打臉的一個。
她素手攪動風雲,令京都的水更加渾濁。
我留阿巳在此處,也有避著她的意思。
沒想到,她竟然找上門來,還欺騙阿奶。
她故意暈在我家門口,大概是覺得我或許將楊璟之藏在家中。
呵!
既然來了,就別想走了。
穿越女自稱雲汐月,她答謝幾句,便準備告辭。
我伸手攔住了她。
「且慢!」
「夷光姑娘,還有事嗎?」
雲汐月訝異。
我淡淡道,「將東西交出來。」
她面色驟變,眸光微凜,「姑娘好靈的鼻子,我懷裡的確有寶物,但這是我自己的,姑娘為何讓我拿出來?」
我盯著她。
她懷裡是一株人參。
這人參是我從山上老林子裡很不容易發現的,自阿爹去後,我便想給阿奶準備一樣延年益壽之物,日子再苦再難我都沒想著賣它。
她竟敢說這是她的?
我冷聲道,「你確定?那你可說得出你懷裡的人參年份幾何?五形如何?六體又如何?」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讓開,我要走。」雲汐月撥開我的手臂,直往門口衝去。
我伸手抓過牆上的箭,用力扔去,箭在她面前扎根,箭尾輕微的搖晃著。
雲汐月停步駐足。
她容顏雪白,眸光卻堅毅。
「你想殺人奪寶?」
呵!
不殺人。
拿賊而已。
我拍了拍手。
幾個黑衣人從各種角落裡出來,將雲汐月團團圍住,很快拿下。
雲汐月被摁在我面前跪下時,依舊面色不忿。
阿巳快速的從她懷裡掏出野山參,對她做了個鬼臉。
「不要臉的小偷。」
雲汐月面紅耳赤,更有一種被侮辱的的憤怒。
「你又算什麼?你不也偷了旁人的身份。」
「你……」阿巳一時無言,被氣個倒仰。
我拉住阿巳,向她冷冷道,「不告自取才是偷,她的身份是我父母給的,他們願意給,她拿的理直氣壯,倒是你,如何知道此等私密之事?給我嚴加審問。」
雲汐月被帶走了,沒多久。
縣太爺派人來給我傳消息。
說雲汐月堅稱自己是道聽途說,受了刑都不肯再多說。
縣太爺將人關押在縣衙的大牢裡,按照盜竊罪給判了刑,需要做三年苦役。
對於這個結果我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