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是病了,不是瞎了,這些事還想瞞過哀家的眼去麼?”太皇太後嘆口氣,“凌雲那身子哀家一直知道的,還不如哀家呢,她娘上回來請安的時候哀家不過是問了一句,當即眼睛就紅了,哀家沒再細問,但也知道必是又不好了,可惜了這孩子,原本該是有大福分的。”
太皇太後搖搖頭,輕聲問道:“如今到底如何了?太醫是怎麼說的?還救得救不得?你給哀家一句準話。”
褚紹陵輕抿了下嘴唇,準話?凌雲半月前已然去了,但這哪能跟太皇太後說,褚紹陵想了想道:“比起之前來確實又不大好了,我也賜了御醫,看表妹的造化吧,到底年輕,吃段日子的藥就好了也未可知。”
太皇太後嘆口氣:“凌雲在你外祖家如何受寵,從小因為她體弱的緣故疼她尤甚,這樣還養不好,現在賜了御醫想來也沒用,唉……可憐見的孩子。”
褚紹陵一笑道:“也沒有說的那麼厲害,又是誰在皇祖母耳邊嘴碎擾的皇祖母不安生了?”
太皇太後在褚紹陵手背上輕拍了下嗔道:“你少尋那些奴才的不是,你什麼都不跟哀家說,別人告訴哀家了你還要發作不成?再說也不是奴才們說的。”
褚紹陵被太皇太後說中心事一笑:“孫兒不過是一問罷了。”
“哀家再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太皇太後懶懶的倚著軟墊慢慢道,“快到你父皇的祭日了,你讓內務府看著辦吧……哀家沒精神照管了。”
褚紹陵點頭:“是,回頭就囑咐他們。”
提起先帝來兩人都沒了話,太皇太後就是先帝死的那年落下的病,之後一直沒調養回來,如今人都走了一年了太皇太後想起前事來還是氣悶,擺擺手道:“不提這個了。”
褚紹陵連忙想了些別的事來逗太皇太後開心,祖孫倆直聊了快一個時辰,最後孫嬤嬤催著太皇太後歇息褚紹陵才走了。
褚紹陵剛回到乾清宮衛戟就尋了來,急匆匆道:“皇上,臣今日巡查經過碧濤苑時見有人在整改那邊的院子,臣問了,說是皇上讓收拾的,皇上……碧濤苑是皇上幼時住過的地方,如何能動?!”
褚紹陵心裡嘆息,果然先斬後奏要不得,剛應付完太皇太後又要應付這寶貝,褚紹陵拉著衛戟坐下來輕聲道:“多大點事,瞧你急的……”
“他們要動碧濤苑,臣怎麼能不急!”
褚紹陵失笑:“臉都急紅了,行了,是這麼回事……我想著,那宮苑空著也是白可惜,倒不如收拾出來給你住,隻是那以前是皇子宮苑,若是讓你住有不少不合制的地方,這都得改,正好碧濤苑也多年沒修過了,就著讓匠人們好好收拾下。”
衛戟愣了:“讓臣住?皇上……不讓臣在乾清宮住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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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褚紹陵哭笑不得,“自然還是讓你在這邊住的,隻是將那個宮苑分給你而已,空著不住人。”
衛戟更迷糊了:“又不讓臣住,那為何要折騰這些?若是讓言官知道了又要有一場大鬧呢。”
褚紹陵心裡嘆了口氣,這些事沒法跟衛戟說,他自然不是想要送一宮給衛戟,但當衛戟在宮中有了自己的院子後這代表了很多的意思,在宮中擁有一宮的都是身份極其尊貴,且與皇帝由著密切關系的人,自己將衛戟推到這個位置上必然會有御史言官勸諫,褚紹陵早就預料到了,想辦法駁斥了就是。
有些東西就是這麼潛移默化的來的,先讓衛戟在宮中有了自己的位置,下面的事會好辦一些,褚紹陵要做的事太過驚世駭俗,他要用幾年的時間來慢慢實現,最好的結果是到最後,眾人都覺得這是順理成章才好。
當然這些不能跟衛戟直說,褚紹陵想了想道:“前些日子不還有御史參奏,說你常住乾清宮於禮不合麼?現在讓你搬出來了,他們還有什麼話說?”
衛戟失笑:“這更不合禮法了!”
“衛國公要隨時護駕,有什麼好說的?”褚紹陵早將說辭說好了,“皇子宮苑離著後宮遠的很,沒事的,將碧濤苑改造後隻留了一個正門,住在裡面的人隻能往前面來,跟後宮不通,穢|亂後宮什麼的也不用擔心了。”
褚紹陵怕還唬不住衛戟,放低聲音道:“你怎麼不想想,那麼多宮苑,為何給了你碧濤苑?”
衛戟頓了下不由問道:“為……為何?”
褚紹陵攬過衛戟輕輕親了下嘆息道:“是誰跟我說的?十三歲那年頭一回進宮,就是經過碧濤苑時見到了我?”
衛戟隨即眼中驀然一熱。
褚紹陵低聲道:“碧濤苑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更是咱們頭一回見面的地方,我將它送給你,不好麼?”
衛戟再也推辭不得,點頭道:“臣……謝皇上賞賜。”
褚紹陵一笑,趁著衛戟感動著將人抱了好一番溫存……
107
褚紹陵自登基後沒少挨言官御史的罵,但這一年來也沒有這一日早朝時的厲害。
褚紹陵早習慣了應付御史臺的人,一笑道,“柳愛卿多慮了,不過是一處小宮苑,讓衛戟伴駕間隙時歇歇罷了,哪裡就扯到社稷大事上來了。”
御史臺的柳家博是今年剛提拔上來的,他出身貧寒家,無黨無派,最是個無牽無掛的人,聽了褚紹陵的話後柳家博道,“聖上此言差矣,皇上家事即是國事,自來後宮沒有讓男子自由出入的道理,若是在聖上身邊護衛也罷了,如何能在後宮給衛國公立一宮苑,我大褚自太祖起並無此先例。”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拿出了祖宗家法來,駁斥的有理有據,張口“名不正言不順”,閉口“祖制不可違”,最後連“三年無改於父之道”都搬出來了,鬥志激昂的恨不得讓褚紹陵去跪太廟請罪,褚紹陵將手中的汝窯茶盞不輕不重的放在了書案上,眾人一時靜了。
“到朕這裡就有了。”褚紹陵不大耐煩與這些酸儒周旋了,特別是這個柳家博,自將他提上來後每日有的沒的勸誡個沒完,偏生這人討厭歸討厭,但從無收贓納賄之事,就是褚紹陵也對他無法,敷衍道,“朕已命人將碧濤苑的後院封死了,前門隻通前朝,已經不算是後宮了。”
柳家博依舊不依不饒:“不說後宮,衛國公並非皇族,何以居內城一宮?”
褚紹陵淡淡一笑:“衛國公護駕多次,西夷一戰上的功勞更是封無可封賞無可賞,賜住一宮又如何了?”
柳家博正色道:“西夷之戰臣未能親去,當日在皇城中也聽聞了衛國公的事跡,臣拜服的很,隻是臣還有一言……皇上,距西夷之戰已期年,皇上對衛府一直多有恩賜,樁樁件件朝臣們都看在眼裡,皇上封賞了快一年了,大約也夠得上衛國公的大功勞了。”
褚紹陵登時放下臉來了,淡淡道:“柳愛卿是在指責朕封賞太過麼?”
柳家博頓了下點頭道:“萬事過猶不及,望聖上三思。”
褚紹陵冷笑:“柳愛卿上過戰場麼?你知道西夷一戰上衛戟到底立了多大的功麼?你知道從西夷回來後他身上帶了多少傷麼?!朕不過是封賞有功將士罷了,這也有錯了?你們安安穩穩的活在皇城中,受用著武將們拼死拼活掙下的安穩江山,卻看不下去他們戰後的封賞,什麼東西!”
褚紹陵動怒,群臣連忙拜了下去,卻沒人出言附議將碧濤苑賜給衛戟一事,褚紹陵冷冷的看著柳家博,柳家博雖也跪了卻沒有絲毫惶恐,挺直著身板朗聲道:“說起西夷一戰,臣又想起一事來,臣聽聞皇上的西徵大軍在熱彤與封和兩城間有過一次激戰,當日衛國公被圍,皇上曾答應西夷使者……”
“柳家博!”同為御史的李敬出言呵斥道,“不得妄言!”
柳家博心裡其實已經怯了,但這個當口上伸頭縮頭都是一刀,隻得繼續道:“割讓自喀拉卡什到闲鷗坨的十五座城來換取衛國公性命,皇上當日可為了衛國公不惜……”
“放肆!”褚紹陵厲聲呵斷柳家博的話,當日的合約一直是褚紹陵不願意提起的事,那不單是他的恥辱,每每提起來時褚紹陵總會想起當日衛戟被圍困時自己的恐懼,還有前世衛戟浴血而死的夢魘。
如今柳家博觸了褚紹陵的逆鱗,褚紹陵再沒了人前的好涵養,怒道:“朕當日並沒有下印!如今不單是喀拉卡什,就是封和城朕也打下來了,還不夠麼?還不夠麼?!”
柳家博身上出了一層冷汗,咬牙接著說:“但皇上當日是動了這念頭的,皇上為了衛國公幾番違祖制,臣以為衛國公當自行請罪。”
褚紹陵閉了閉眼,幸得他知道今日必有一場鬧,所以早早的將衛戟打發到軍中去了,讓衛戟請罪?呵呵。
“太祖有令,御史不以進諫獲罪,柳家博,若不是如此,憑著你剛才的話朕可以誅你九族。”褚紹陵冷冷的看著柳家博,“朕敬畏先祖,饒了你,好自為之吧,散朝!”
近日因為太皇太後的事褚紹陵肝火一直旺,柳家博卻非要此時撞上來,偏生自己還不能真的將他斬了,褚紹陵努力壓下心頭火,召了吏部尚書來交代道:“尋個由頭將柳家博外放了,別逼朕破了祖宗的規矩。”
吏部尚書想了想點頭:“也好,柳家博此人雖剛正,但他不敬天威,朝堂之上失言失儀,確實不適合留在皇城中,臣想法子吧。”
其實散了朝後吏部尚書就跟梓君侯商議過這事了,他們倒不是真的覺得柳家博失儀有損朝臣臉面,隻是怕哪天柳家博徹底惹怒了褚紹陵,褚紹陵斬了他容易,背上處死言官的名聲卻不好聽,為了褚紹陵想,留著柳家博終究是個禍患,還是早早打發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