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因為合心蠱,難道真的分辨不出來嗎?那麼多線索,為什麼他總是偏偏往不好的方向想!
虧他自詡精明,運籌帷幄,卻把此生最大的錯誤判斷統統丟給了楚昭遊!
當蕭蘅停在楚昭遊屋前時,腦海中的畫面正好定格在自己摔碎王冠那一刻。
他終於知道楚昭遊那句話的意思。
他希望他們不是君臣,放下權勢和偏見,談一談他們之間的事——他罪不可赦地忘記的那些事。
蕭蘅忽然有些近鄉情怯,腳下踩到零落的寶石,卻像是一聲悶雷在腦中炸響。
他摔了楚昭遊用來示好的王冠,上面鑲嵌的寶石砸的到處都是。
一種覆水難收的恐慌襲上蕭蘅心頭,強勢霸道的攝政王第一次有了類似於“觸怒君王”的害怕。
陸勃在楚昭遊屋前站崗,就見高高在上的攝政王瘋了似的到處找碎片,好像要在進去之前恢復成原樣。
蕭蘅視力極好,大掌在地上抹過,有尖銳的玉石碎片嵌入指腹,他卻感覺不到疼痛一般,將玉石挑出,珍重地納入掌心。
一顆、兩顆……原本三十六顆寶石,隻找回了十七顆,還是細碎的。
蕭蘅握住手掌,閉了閉眼,物是死的,人是活的,隻要他活著一天,就和楚昭遊還有可能。
一抬眼看見滿臉迷惑的陸勃,蕭蘅招他過來,沉聲道:“你去給本王拿一套衣服,要最普通的。”
片刻後,蕭蘅穿著簡單的黑衣,整套裝束不超過一兩銀子,他小心翼翼地端起地上的龍袍,敲門之前,忽然注意到門扇上嵌了一顆綠松石。
王冠上崩出來的。
取下寶石,一束指頭大的光亮微微透了出來,得以看見裡頭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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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見楚昭遊紅著眼眶坐在桌邊,似乎在發呆,一動不動。
楚昭遊自己能做的事,不愛讓人伺候,此時屋內隻有他一人,一身白衣,在攝政王眼裡,就像是受傷的小獸,怕被獵人發現蹤跡,壓制著不發出嗚咽。
他坐了會兒,走到床邊,費力地彎腰脫了靴子和外袍,沒了外袍遮擋,五個月的肚子起伏明顯,楚昭遊輕輕地碰了下,像是怕驚動了誰似的,很快地收回手。
接著,楚昭遊就坐在床邊,盯著肚子發呆,一雙清亮的眸子,此時垂著眼皮,看不清楚。
蕭蘅在這幾秒裡幾乎不能呼吸,他一巴掌扇醒自己,一邊翻窗進去,將龍袍烤雞玉石一股腦扔到了桌上,掀開床上的被子,把楚昭遊抱到床上裹了起來。
“衣服脫了不知道蓋被子嗎?”
蕭蘅隔著被子虛抱住楚昭遊,手足無措,不知從何說起:“我都知道了。”
楚昭遊頸背一僵,連眼睛都忘了眨。
然後呢,蕭蘅是不是又要他解釋這個解釋那個?
每次和蕭蘅劍拔弩張的交流,讓他有點怕,蕭蘅知道地太突然了,如果他質問他孩子的事,楚昭遊還沒有想好任何恰當的說辭。
破天荒的,楚昭遊笨嘴笨舌,腦筋轉不過來,他因為自己不能好好解釋而著急到想哭。
怎麼辦?
能不能不要問朕,不要質問他……他還沒準備好說,也沒準備好聽。
蕭蘅忽覺被子裡的身子有些抖,他迅速意識到什麼,心如刀絞,隻能把楚昭遊抱得更緊,“不用你說任何話,我有話要告訴你。”
“我喜歡你。”
“在很久之前。”
楚昭遊懷疑自己幻聽。
“我又笨佔有欲又強,謝朝雲說我應該把嘴巴縫上。”蕭蘅喉嚨有些哽,努力平穩地說完,“他說得對,我總是氣你,喜歡上你不好好說,隻會威脅你不要成家。秦飛塵說他不是孩子他爹時,我其實很高興,從來沒有如此迫切地希望一個人不存在,那樣我就可以取而代之……”
“我做夢都在想孩子他爹為什麼不能是我,先帝既然要算計我,為什麼不能更狠一些,讓我們生生世世是綁在一起。”蕭蘅閉了閉眼,一口氣把內心所想說完,“但是當我如願以償時,我又後悔了,我寧願不治,寧可變成一個瘋子,也不想看你受苦。”
楚昭遊呼吸一輕,緩緩眨了眨眼,蕭蘅這是什麼意思,他連先帝的事都不計較了?
不僅不計較,就算孩子不是他的,他也想喜當爹?
他日夜困擾的事,在攝政王這裡丁點波瀾也無?楚昭遊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反應,隻是好像……生不起氣了,剛才明明還打定主意這輩子不想見到攝政王。
此番話真不像攝政王能說出來的,他懷疑自己是在做夢,藏在被子裡的手又悄悄掐了一下肚皮。
快告訴你爹是不是做夢。
肚皮動了動,小崽子對楚昭遊天天欺負他表示不滿。
楚昭遊怔怔地收回手,把頭埋到被子裡,不敢看攝政王。
政敵突然向他告白,楚昭遊心裡除了震驚還是震驚。這實在在他的意料之外,攝政王半生浮沉官場,一身凌厲威嚴,真的懂什麼是喜歡嗎?他一直以為攝政王是想控制他,當不當皇帝,吃不吃枇杷,能不能生孩子……
可又有一道聲音告訴他,每個人都有愛人的權力,不能因為對方是攝政王就帶上偏見。
那被攝政王喜歡的人,是不是可以……跟別人不太一樣?
蕭蘅說了一堆,發現楚昭遊沒聲了,他戰戰兢兢地把楚昭遊從被子裡挖出來,盯著他的眼睛:“你能原諒我麼?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你。”
蕭蘅一手松開楚昭遊,急切地在身上掏了掏,他記得兜裡有好幾塊虎符和密令,都給楚昭遊。
摸到袖子時,他才想到自己衣服換了,不在身上。
楚昭遊好奇地看著他掏,黑白分明的眼珠轉了轉,也發現蕭蘅穿的是再樸素不過的粗麻衣服,自己也沒穿龍袍,仿佛他們真的是一對普通人。
蕭蘅拿不出東西,臉頰漲紅。
楚昭遊故意問:“什麼呀?”
對方太惹人憐,蕭蘅忍不住把他按在胸膛上,使勁揉了揉腦袋,“這條命,給你。”
“我要這個幹嘛。”
蕭蘅強買強賣:“你舍身救我,這條命就是你的!不準不要。”
舍身,什麼舍身?隻是做好事!
第一次說到這個話題,楚昭遊不自在地動了動,被子裡好像有些熱,他都出汗了,完了,臉也要紅了。
蕭蘅盯著楚昭遊泛紅的臉蛋,才遲遲意識到,他們的救治過程不一般。
可是他什麼都想不起來,看著楚昭遊害羞的樣子,也不知道對方此時腦子裡過的是哪一幕。
他突然嫉妒地不行,哪怕那個人就是他,恨不得把腦子挖空刨一刨,那個傻子的記憶到底藏哪兒了!
蕭蘅狠狠咬著牙,又嫉妒,又不敢動手動腳,憋屈極了。
他抓心撓肝的,仿佛躁動的大型犬,搖了好幾下尾巴都沒引起楚昭遊的注意,正酸得慌,突然找到一個借口:“我今天不是故意咬你。”
他撥弄楚昭遊的領子,自言自語:“我肯定咬得不重,讓我檢查一下。”
楚昭遊:“……”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攝政王得手。
蕭蘅眸色烏沉,目光似火地烤在兩枚幾乎重合在一起的牙印上。
新的那一枚很淺,幾乎消失,舊的留下了一點疤痕,可見當時至少咬出血了。
他清醒都不舍得咬這麼重,變傻了居然敢下口。
楚昭遊驚了一瞬,飛快地奪回衣服,才想起一個問題:“你是……想起來了?”
蕭蘅使勁回想,那三天的記憶依舊是一片空白,隻能愧疚而頹然地承認:“抱歉,我……”
楚昭遊見他面露難色,屏住的呼吸松了下,說不上是失望還是松懈,至少換魂的事先不用解釋,他道:“這樣啊,那誰告訴你的。”
應該不會是陸淮善,他嘴巴嚴,就算再看不下去,也不會說這麼多。
“很多人告訴我。”
楚昭遊被這個“很多人”驚了一下,突然不太想繼續問是哪些人。
“不早了,攝政王回去歇息吧。”今天大起大落,楚昭遊覺得自己需要冷靜一晚上。
蕭蘅直勾勾盯著楚昭遊:“我剛才說喜歡你。”
“哦。”楚昭遊冷靜地回視,“怎麼了?”
蕭蘅氣勢不足:“……沒怎麼。”
如果早幾天說,不,早五個月說出來,就好了。
後悔也沒用,頂多賞自己幾個耳光。
蕭蘅還賴著不肯走,想起桌子上的烤雞:“餓了吧,我看你晚上沒吃什麼。”
又見眼熟的烤雞,有大事必有它,簡直快要整出心理陰影。
楚昭遊忽然有點信那位騙雞大嫂子的預言了。
攝政王可不就是靠著這三隻雞,今年生個大胖小子。
他好像上次發誓不再吃蕭蘅一口雞。
楚昭遊垂著眼皮,看見攝政王洗了手,把烤雞捧在手裡,撕下一塊香噴噴的雞肉,恭敬地送到他嘴邊。
今時不同往日,可以吃。
楚昭遊解了饞,便不再多吃,“剩下的你吃吧。”
蕭蘅再三確認,認真地剔了雞骨頭,“我不餓,你才隻吃了一點。”
楚昭遊忽然看見一點小黑的影子,不管在什麼時候,有個人第一時間關心他餓不餓。
原來方才陸叔說蕭蘅不在的那個時間,是去給他找吃的。
他沒出息地有些眼熱,要面子地鑽進被窩裡。
他好像……又不是一個人了。
楚昭遊又不露臉,一副趕客的模樣,蕭蘅商量未果,隔著被子把楚昭遊抱起來,“剛吃完,等會兒再睡。”
手掌有目的性地放在了楚昭遊肚子上,嘴上依然正經:“我給你揉揉肚子。”
楚昭遊眯起眼睛,我看你是想摸摸你孩子。
這種觸感太奇怪了,有點痒,他吃飽了犯懶,就勉強讓蕭蘅摸了一下,“再摸收錢。”
蕭蘅:“……”沒見過摸自己崽還要收錢的。
但是他理虧,隻能道:“我有銀子。”
楚昭遊:“你為什麼要摸?”
蕭蘅:“我……和皇子打個招呼。”
楚昭遊面帶微笑:“沒有,我隻是胖了。”
之前三天兩頭說他胖,氣死他了。
蕭蘅悔不當初。
蕭蘅耗了一晚上也沒上楚昭遊的床,拿了一床被子打地鋪。
“我們明天回宮,好不好。”蕭蘅小聲道。
半響,楚昭遊才迷迷糊糊應了一聲,把蕭蘅高興得半宿沒睡,怕自己吵到楚昭遊,掀了被子出去練武。
謝朝雲、錢世成、蕭七三人被陸淮善帶了進來,一起劈著嗓子喝了一桶茶水,接著又被蕭蘅拎出來打群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