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再聯想到如今邺京之中,安慶帝撐著病體處理國事,太子雖未受到懲戒或責罵,但是舒貴妃已然復寵,三皇子又立了幾個不大不小的功勞,又很是提拔了幾個三皇子一黨的官員。眼看昔日太子監國的風光不再,以太子的心胸,怕是已經按捺不住了。


蕭止戈心念一轉,便沒有著急拔掉宿懷義這顆釘子。左右慶州和雍州已經落入他手,朊州不足為懼。


雍州流民已經盡數安置妥當,為將功抵過換取田地,不少青壯都投了軍。謝陵來者不拒,照單全收。之後將他們與雍州原本的士兵打亂,再重新編制成伍,按照雁州練兵之法開始操練。


南邊無戰事,將士多憊懶,就算雍州軍比慶州軍好上不少,但那也是矮子裡頭拔高個兒,對上真正開刃見血的雁州軍便不值一提。原本雍州部將對此還頗為有微詞。但謝陵叫留下鎮守的兩萬雁州軍展示一番後,這些人就都心悅誠服地閉上了嘴。


到底都是武將,習慣了用拳頭說話。如今康弘已經畏罪自盡,餘下將領總要另投明主,為自己謀一個好前程。原先他們隻聽說北戰王兇名,雖然敬佩,但卻從不向往。畢竟那樣殺人如麻的主將,必定也不好相處。可真等見到了蕭止戈,見識過了雁州軍的氣勢,他們才終於明白了謠言的可怕。


北戰王確實如同冷面修羅,但並不嗜殺成性。對待下屬賞罰分明,對待百姓亦是仁慈,諸多顧慮被打消,這些人一番商議後,徹底投誠,向蕭止戈效忠。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蕭止戈到達雍州後,看了謝陵整理的公文函件,將這群人叫來論功行賞,徹底安了他們心。之後便將雍州諸事分派給這些將領。


至此雍州事務全部收尾,正月二十五,蕭止戈帶著兩萬雁州軍,押送一幹罪犯和證據,回京復命。


*


抵達邺京時已是二月裡。春風化雪,萬物回春。兩萬雁州軍駐扎在邺京城外百裡處。北戰王蕭止戈帶一百親兵,親自押送罪犯亂民回城。


這日朝堂之上,安慶帝高坐寶座,不時有沉悶的咳嗽聲傳來。


“宣北戰王。”不過小半年,他又蒼老不少,連說話的聲音都透著有氣無力。


身側太監尖聲傳唱,一個接一個,一聲接著一聲,一直傳到了大殿外去。


將長.槍交予伺候宮人,蕭止戈又卸下戰甲,才大步往大殿走去。


殿內朝臣分成兩列,中間是鋪著暗金龍紋毯的走道,蕭止戈大步踏入,面上淡定沉著,一眾朝臣暗暗打量他,驀然驚覺,北戰王自成親又去了雁州之後,眉眼間戾氣漸淡,竟然隱隱有了天子氣度。


不說太子和三皇子,就是穩坐龍座的安慶帝年輕時,也不及這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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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前列的御史大夫季安民亦是暗暗點頭,其他人或許沒有察覺,但他卻發現了,蕭止戈這通身暴戾收斂起來後,越發像中年時的太.祖皇帝。


一柄出鞘無回,嗜殺成性的利刃並不會叫人畏懼。但當這柄利刃有了自己的意志,懂得收斂鋒芒時,才是該提起戒備時。


坐在寶座之上的安慶帝眯起眼,看著這個越發陌生的兒子,努力挺直了脊背,穩住虛弱的聲音道:“老二這次做得很好。”


蕭止戈單膝跪地行禮:“僥幸沒叫父皇失望。”


安慶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一雙眼如同垂死的惡獸,緊緊盯著蕭止戈,誇贊之後,便是問罪:“你雖平亂有功,但朕亦收到不少彈劾,自己看吧。”


話落,他身邊的大太監便捧著一摞彈劾的折子遞到他跟前。


蕭止戈不用翻都知道上面寫了些什麼。不管是左丘還是康弘,背後都靠著大樹。他直接將人殺了,必定有人要問罪的。更何況京中不少世家大族,還要靠著南邊的豪強地主年年上供維持體面風光,現在這割肉放血的豬被他直接宰了不說,還剐了層皮下來。想也知道這些人背地裡已經恨得咬牙切齒了。


裝模作樣地翻了翻,蕭止戈便將折子扔到了一邊去,沉聲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左丘臨陣脫逃,棄慶州百姓於不顧,枉為一城主將,不殺不足以平民憤。至於康弘,他豢養私兵,勾結煽動流民起義,意圖謀反,人證物證俱在。他畏罪自盡,與兒臣何幹?”


說完又道:“康弘雖已自盡,但一幹從犯已押送上京,其中案件也有諸多疑點,為防朝中有康弘之黨羽,兒臣願與大理寺卿聯手徹查此事,絕不姑息!”


康弘乃是大柱國薛豈直系部將,與禹州舒聆停均是薛豈左膀右臂。而薛豈正妻又是舒貴妃的親姑姑,這事並不是什麼秘密。蕭止戈明面上是要徹查此事,實際上是想借機威脅三皇子一黨閉嘴。


畢竟康弘自己是絕對沒有這個膽子偷梁換柱豢養私軍的。若是真要查下去,三皇子必定要被牽扯進來。


經過慶州雍州一事,不管是太子還是三皇子,必定都恨毒了他。而眼見他在市井當中聲名鵲起,隱隱已經蓋過了二人,他們自然也生出了危機感來。


雖然按理說蕭止戈娶了男妻,安慶帝絕不會讓他繼位,但無奈蕭止戈手握重兵,不得不警惕。正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想來蕭止戈這一趟回邺京,這兩方勢力都要暫時休戰,一致先參上蕭止戈一本,煞煞他的威風。


隻是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


蕭止戈早有應對之策,這不,一句話就叫三皇子一黨的人閉了嘴。而於和三皇子一黨爭鬥多年的□□官員,下意識跟著踩上了一腳。亦紛紛附和徹查之說。


這短暫形成的同盟,頃刻瓦解。


安慶帝對徹查之事不置可否,朝政大事上他現在越來越力不從心,他更關心的是他自己的利益。一雙渾濁的眼睛盯住蕭止戈,安慶帝啞聲道:“此事交由大理寺卿處置,你就不必參與了。朕聽說……你抄了石家?石家乃大邺世代巨賈,朕觀送回邺京的金銀珍玩之數……以石家之巨富,應該遠不止此數吧?”


石家的家財,這才是他最為關心的。


要說石家這麼大塊肥肉放在那,朝廷不動心是不可能的。隻是安慶帝又想要錢,又舍不下臉面不想背著罵名,雖然覬覦石家巨財,這些年卻也隻能看著。


聽說蕭止戈抄了石家時,他還難得覺得這個不討喜的二兒子辦了件討喜事,卻不想抄家充公的財產運進國庫後,安慶帝一看賬冊,既驚且怒。


但他又不能明說自己覺得二兒子吞了石家之財,隻能在朝堂上如此質問。


蕭止戈心中嗤笑,面上卻肅然:“父皇明鑑,兒臣抄家時亦有此疑問。石家查抄出之家財,均有登記在冊。田地用來安撫流民。小半金銀用來賑濟災民,充盈府庫。剩下大半金銀和奇珍器玩,盡數送回了邺京。”


說著又讓太監去通傳,將慶州安撫流民賑濟災民的賬冊抬進來,叫太府寺卿翻閱核對。太府寺卿李大人是個耿直之人,當堂叫人粗略翻閱後,回稟道:“臣粗略一觀,數額均能對上,如要細查,還需要幾日才能看完。”


安慶帝默然不語,臉色難看。


蕭止戈卻又道:“關於石家之財,兒臣也曾有疑問,便命人去調查了一番。後來發現這石家家主石開仁,豢養美妾歌姬無數,生下不少女兒。他將這些女兒送給不少官員為妾,據說出嫁時,均有巨額陪嫁……”


他話說到一半,太子一黨的臉色就變了。


且不說別人,這東宮之中,不正有一位石家女嗎?石家女破格為太子良娣,不就是因為她身後帶著巨大利益?更別說石家為了廣撒網,除了東宮那位嫡女,還送了不少庶女出去,此刻這朝堂上站著的,就有人家中藏著石家美妾……


朝堂之上落針可聞,蕭止戈目光環視一圈,嘴角微不可查地彎了。


第 82 章


石開仁妻妾成群, 膝下嫡女隻有一個,庶女卻有將近二十個。若是石家為了攀附權貴,嫁女時都陪上巨額嫁妝, 再加上石家用度奢靡, 又年年往邺京上供,那抄出來就剩下這點家財也不奇怪。畢竟除了金銀珍玩,還有不少不能動的田產鋪子在慶州,其實加起來所剩也不少了。


安慶帝臉色一陣紅一陣青, 目光在朝臣們身上一一掃過,似是在看到底是誰侵吞了石家家財。


方才還鬥得跟烏眼雞似的朝臣們各個垂首低眉,大氣都不敢喘一個。還有家中藏了美妾的朝臣, 目光暗暗瞥向當中的蕭止戈, 既憤恨又畏懼。


南方豪強向京中上供尋求庇護並不是稀罕事。邺京的世家大族用度奢侈,加上攀比之風盛行, 那些有底蘊的百年大家還勉強能維持體面。但新起的貴族們,單單靠那點賞賜的田產和微薄俸祿,根本過不起奴僕成群的日子。如此一來, 自然便都盯上南地的肥肉。


安慶帝對此亦是知情的。這些人從南方豪強身上割了肉, 最好的一份自然是留著送進了宮中,進了安慶帝的私庫。因此這些年來,安慶帝一直對此睜隻眼閉隻眼。在先帝的兒子之中, 他才能平庸資質也隻能算中下, 但奪嫡時靠著有個好娘趙太後,才順順當當地繼承了皇位。剛登基時他尚且還有些雄心壯志。隻是後來被美人美酒一燻陶,便漸漸舍棄了雄心壯志。


左右他是皇帝, 就算天塌下來,也有趙太後和趙家在前頭頂著, 此時不享樂更待何時?


但這些年輕時的想法,到了暮年時,卻漸漸化成了恐懼——趙太後對他這個親兒子一直瞧不上,以前是隻有他一個兒子,不得不扶持他。可現在太子年歲已經大了,而他卻日漸衰老,或許哪一天,趙太後或者趙家等不及了,就會叫太子取代他。


人都是怕死的,越是像安慶帝這樣的人,就越怕死。若不是如此,他也不會遍尋道士追求長生之道,他甚至還沒到天命之年,還遠遠沒有活夠呢!


看著下頭緘默不語的朝臣們,安慶帝心中恐慌更甚。這些原本該聽從他的命令擁護他的朝臣,在他還活得好好的時候,已經開始站隊擁護他的兒子們了。甚至那叫他都眼熱的石家巨財,已經悄無聲息地被太子甚至這些朝臣瓜分。而他這個皇帝,卻隻能撿別人剩下的!


想到尚還健朗的趙太後,風華正好的趙皇後,還有羽翼漸豐的太子,安慶帝露出一個有些扭曲的惡意笑容,目光陰鸷地掃過一眾朝臣,拂袖而起:“好啊,你們都好!”


百官心中驚駭,齊齊跪下:“陛下恕罪!”


安慶帝深深看他們一眼,道:“退朝!”


大太監尖聲傳唱,安慶帝已經離開大殿,跪了滿地的朝臣卻沒有一個人敢起來。


皇帝帶著侍從們離開許久,他們才面面相覷,遲疑著起身。接著,便齊齊警惕地看向最中間的蕭止戈。不管是太子.黨還是三皇子黨,以前都從未把這個二皇子當做對手。即使他封了北戰王,立下無數戰功,手握雁州重兵。但隻出生時大兇之兆,以及市井之中狼藉的名聲,就能叫他絕了登上大寶的路。


更何況他才娶了男妻。一個娶了男妻的皇子登上大寶?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們唯一需要提防的便是北戰王擁兵自重,存著謀逆之心。


可誰也沒有料到,往日裡表現暴戾兇狠的莽夫,竟然是一匹深藏不露的狡詐惡狼。南邊一行,不僅重創了太子和三皇子的勢力。甚至還洗清了往日汙名,得了個好名聲。


——這分明是存著奪嫡之心!


朝臣們交換個眼神,默契地避開他往外走。此行回去,他們是該重新商議對策了。


御史大夫季安民與丞相安知恪一同袖著手往外走。季安民瞧著安知恪並不怎麼好看的臉色,反而笑了笑,恭喜道:“北戰王這次立了大功,先恭喜相爺了。”


誰不知道安知恪私底下與太子往來甚為密切,而北戰王妃與這個父親關系不睦,如今在邺京之中也不是秘密,季安民這一聲恭喜,叫安知恪活生生把臉都憋青了,才硬邦邦擠出個難看的笑容。


季安民仿若未覺,樂呵呵地朝他一拱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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