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顛沛流離三年,幸而被皇後撿了回去,做了替嫁公主。


我嫁過去,是做太子妃;我的使命,是維護兩國和平。


所以即便我嫁的這位太子心有白月光,即便他欺我辱我,無數次置我於險境,我都能泰然處之。


因為我本就不奢望得到他的愛。


可後來我身份敗露,平日裡將我棄如敝屣的太子卻小心地拽住我的袖子,顫聲說:「我壓根就不在乎你是公主還是什麼旁人,我隻要你,隻要你和我在一起就夠了。」


「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1


我是個公主。


假的。


但我和公主長得很像,所以就替她嫁來了景國。


出嫁前,公主的親娘,那好心眼的皇後問我:「你不怨嗎?」


我說:「我無所謂的。」


我看到她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欲言又止,最後不輕不重地嘆了口氣,什麼也沒說。


然後,我就被大紅的轎子抬著送到了景國。


我嫁的人是景國太子。


他是個有能力的人,戰功赫赫,連我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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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也有很多惡名,我也知道。


比如他喜歡丞相府的二小姐,但人家嫁了人,成了他的嫂子,他還是喜歡。


往好聽了說叫痴心一片。


往難聽了講,就是死性不改,有違人倫。


別人罵他,他不在乎。


他不喜歡我,我也不在乎。


大婚儀禮上,他牽著我的手去拜神的時候,我看到他冷若冰霜、滿是厭惡的臉。


那時候我就知道了,他討厭我,即便在這之前與我素未謀面,但我在他心裡的膈應程度大概已經排到了前列。


可他還是對著神明,與我許下了相守一生的誓言。可見神明並不靈驗,居然沒降下Ṭù₈天雷,劈死他這個心不誠的人。


洞房花燭夜,他挑開我的蓋頭,一言不發地遞給我一盞合卺酒。


他毫不客氣,像踢給路邊的貓狗一個包子一般。


酒在杯裡晃了幾下,灑了一些在我的喜服上。


這是無禮之舉,但我卻不知自己該不該生氣。


若是公主,她應該是要生氣的吧?可眼下又在人家的地盤,我又有什麼資格生氣呢?


於是我接過酒盞,看了看他,象徵性地在他杯壁上點了點,然後將杯口一傾,盡數灑在了地上。


他蹙眉:「你做什麼?」


我面不改色:「我手抖。」


他似乎不太高興,用冷哼一聲表示對我的行徑的不滿。


果然,我剛才是應該生氣的。


洞房花燭夜,不歡而散,他推門揚長而去,不知跑去了哪裡。


我獨自熄了紅燭,摘了金釵玉冠,合衣睡下。


這是我和宴炀成親的第一天。


2


翌日一早,宮裡來人進了我的房間,在床榻那處翻翻找找半天,最後頹靡著臉色出來了。


我問她們怎麼了,她們說床榻上沒有落紅,沒法回宮裡交差。


適逢此時,宴炀回來了,他見此情此景,就好整以暇地站在門邊,頗有些幸災樂禍地看著我。


那譏诮的眼神似乎在等著看我笑話。


我起身,從頭上取下一根釵子,毫不猶豫地朝著手指刺了進去。


鮮血汩汩湧出,我順勢在布帛上抹了兩把。


我將布帛遞給那宮人:「給,這樣就行吧?」


她似乎沒見過這樣應付的,頗為為難地接過去,而後又把問題拋給了我:「這樣行……行嗎?」


我說:「左右都是被針扎了,就這樣吧。」


聞言,看熱鬧的太子本人的臉驀然黑了下去。


他看上去很想揍我,但迫於身份忍住了,又是帶著嫌惡地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他該是厭我厭到了極點。


即便如此,還是不得不和我同行進宮去拜見皇帝皇後。


我們在座下,掛著相似的假笑,一唱一和地應付著皇帝皇後的話。


從善如流,沒有破綻,好似我們才度過一晚便已經琴瑟和鳴恩愛有加。


但才出了宮不遠,他便火速松開了方才不情不願地牽起來的我的手。


「太子妃好演技。」


這話褒貶不明,我權當他在誇我,於是禮貌回道:「太子你也是。」


他笑笑,眼底卻冷漠一片:「你還真是……不討人喜歡。」


我說:「確實。」


他走在前面的腳步忽然頓了頓,回身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在詫異我的回答。


我倆面面相覷,我以為他沒聽見我的話,於是又重復了一遍:「確實,我不討人喜歡。」


我是個連老天都不收的人。


若不是我沒有凍死在城牆下,就不會被大內總管撿回去,也不會被皇後見到,就更不會替公主嫁過來。


這些事,皇帝讓我爛在肚子裡。


若我說出去一個字,我小命不保事小,景國追究起來,恐還有滅國之災。


我想著想著,抬頭一瞧,宴炀已經沒了蹤影,連帶著馬車也不見了。


「馬車呢?」我問。


他身邊的侍衛回答我:「回太子妃,太子說您才來景國,應多到處看看,他便先回去了,讓您自己……走回去。」


侍衛傳話傳得猶猶豫豫,明眼人看出來了宴炀這是不幹人事。


隨我陪嫁過來的侍女翠禾氣個半死,當即就要差人送來馬車。


我攔住她道:「沒事,走吧。」


逃難逃了三百裡都過來了,這不過兩條街的路,不消半個時辰就到了。


但我並未走近路,走的是景國皇城內人最多最繁華的街。


繁華到了什麼程度呢?我沒走出多遠,就撞ẗů₈見一伙打架的人。


眼見著一個白衣書生被推搡著從門內丟出來,我順勢伸手,將他穩穩扶了起來。


那書生驚魂未定,卻仍十分有禮地向我頷首:「姑娘神力。」


片刻間,屋內跑出來了不下七八人,皆是同這書生一般無二的裝束,見我將他擋在身後,竟將我看作與他一伙,拉開架勢,欲將我和他一起打。


蒼天有眼,我本來是沒想幫他的。


我掃了眼那幾個看上去就是一團花架勢的書生們,心中冷笑——不吹不擂,我大概能一巴掌打死三個。


但臨行前,皇帝要我謹言慎行,不要惹事。


於是我思量片刻,在他們的拳頭打來之前,一個轉身,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隨後便聽翠禾在旁邊尖叫:「不好了,太子妃暈倒了!」


於是我被抬回了太子府。


在宴炀三分不解七分慍怒的注視中,我在床榻上緩緩張開了眼。


「你這是怎麼回事?」


我撐起身子,隨口道:「不知道,中暑了吧。」


話畢,一陣冷風吹來,我斂了斂身上的大氅,臉不紅心不跳地又縮回了床上。


宴炀聽出了我在信口胡謅,於是反唇相譏:「那太子妃可要保重身體,下月氓山圍獵,小心別被野獸咬了去。」


次日,宴炀就被皇帝臭罵了一頓,原因正是他那天把我丟在大街上不管不顧,導致我當街暈倒,損了皇家顏面。


他很不高興,說我是故意走遠路招搖過市。


我撓撓頭,心道,居然被他發現了。


於是,宴炀更討厭我了。


3


氓山圍獵的日子到了。秋風獵獵,宴炀一身玄色勁裝,青絲玉帶,在馬背上揚起下巴,甚是惹眼。


不遠處,便是寧王和寧王妃。


瀟瀟君子和傾國美人同坐一騎,路過的螞蟻都要感嘆是一對璧人。


我站在宴炀的馬下,覺得他牙根都要咬碎了。


是了,那寧王妃便是他心心念念的夢中情人,可望而不可即的白月光。


我無意陷入他們的三角漩渦,提起裙擺正欲溜走,卻被宴炀一把撈起,坐在了他身前。


我問:「你不覺得很擠嗎?」


宴炀眯眼,沒好氣道:「怎麼,難不成你會騎馬?」


我搖頭:「不會。」


聞言,他就像抓住了什麼把柄一樣,忽地笑了:「早聽聞齊國女子嬌弱,不想竟連馭馬都不會。」


是啊,從來沒人教過我。


逃荒路上遇到的馬,都被我吃了。


寧王帶著王妃縱馬遠去,宴炀不甘示弱,帶著我往他們那邊追去。


我懂了,他是真的很想在白月光面前昭示自己的存在感,又礙於面子不能自己巴巴地貼上去,隻好拿我作幌子,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


一路上顛簸異常,我覺得宴炀是故意的,他肯定是想把我顛下去,但又見我穩穩坐著,於是生出了幾分狐疑。


他問:「你真的不會騎馬?」


我還未開口,便聽遠處寧王妃的笑聲。


她坐在純白駿馬上,笑靨如花地看著寧王獵下的一頭鹿。


不用說,宴炀這廝肯定又坐不住了。


果然,我背後一輕,他飛身躍下了馬,向著寧王妃那邊奔去。


我又被他丟下了。


烈陽如炬,我小心地從馬上跳下來,找了片樹陰,坐下乘涼。


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催得人發困,我迷迷糊糊間聽到宴炀說要和寧王比試什麼的,眼皮沉沉一闔,睡了過去。


睡夢中,我又回到那顛沛流離的三年,從淅川到京都,奔走三個春秋,一家五口,最後隻餘我一人。


那三年,我吃過蟲蟻,爬過峭壁,從山賊窩裡逃出來,九死一生地到了京都。


差點,我就死在了京都最大的那場雪裡。


好在被皇後身邊的人帶了回去,這才撿回一條命。


皇後說我和公主生得像,是有福之人,於是將我養在身邊整整兩年。


後來,她問我願不願意去景國和親。


我問她為什麼。


她說:「為了齊國不再有人像你一般流離失所。」


我不懂,隻是一紙婚約便能保一國祥和?


但我還是答應了。


倘若真如她所說,再無像我一般流離失所的人……真是太好了。


冰涼的露水打在我的眼皮上,我驟然驚醒,發現天色已大暗,落日隻差薄薄一層金輝掛在山頭,而宴炀和寧王他們早已不見了蹤影。


四下寂靜無聲,我才發現,我好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4


齊國皇後告訴我,嫁到景國來,就再也不會餓肚子了。


眼下看來也不是完全是那麼回事。


我看天色將晚,一時是回不去了,於是決定先吃點什麼果腹。


空著肚子追著一隻兔子跑了兩裡地,才終於逮到了它。


等我終於生起了火,烤好了兔子,不知從哪裡竄出來的野豬一頭掀翻了我的火堆,叼走了我的兔子。


我震怒,抄起滾落在一旁的火把便追了上去。


說實話,這種情況下,我是不認為會出現第二個人的。


可沒承想,宴炀卻回來找我了。


他喚我的時候,我正將匕首插進野豬的脖子,噴薄而出的血液濺了我一臉。


我看到宴炀拉起弓箭的手又放下,瞠目結舌地愣在了原地。


半晌,他似乎才回過神來,將手中的弓一丟,向我走來。


「你為什麼跑這麼遠?為什麼不在原地等著?」他擰著眉質問我,聲音卻很輕。


我抹了把臉,淡淡道:「我餓了,要找吃的。」


「你……」他忽地哽住了,「抱歉,我……忘了你還留在那兒。」


他居然跟我道歉,著實難得。


「無所謂。」我道,「我這不是挺好的嗎?」


他抬眼打量我一圈,看著我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和灰塵,懷疑我話裡的真實性。


我累極,跌坐在地上,撿起那塊已經涼了的烤兔肉,當著他的面便啃了起來。


宴炀卻抬手將兔肉奪過:「別吃這個,已經髒了。」


我心想,這才哪兒到哪兒,再髒的我都吃過。


「太子殿下,」我疲憊地抬起眼,注視著他,「我餓了,吃點東西都不可以?你再討厭我,也不能眼睜睜看我餓死吧……」


「我不是……」他聲音軟下去,「我是說,我們回去再吃。」


我真的沒力氣再和他計較,隻得妥協。


「走吧。」我道。


他把我扶上馬,這次動作比之前輕得多。


馬跑得很快,也不似之前顛簸。


我又累又困,昏昏沉沉,隻想悶頭就睡,偏偏宴炀一直在和我說話。


他說:「你身手似乎不錯。」


我敷衍回答:「一般。」


「我真的不是故意將你丟下的。」


「嗯。」


「從前待你不好,是我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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