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嬤嬤與我講起這些事時,聲淚俱下,不住地慨嘆宴炀這些年的不易。


我隻是安靜地聽著,不置一言。


畢竟,我實在哭不出來,因為他所厭棄的一切,都曾是我的求而不得。


我好像,知道要送什麼謝禮了。


但我需要一個機會。


我曾想,這機會也許在中秋佳節上,也許在皇帝壽宴上,但怎麼也沒想到,是在一個平平無奇的午後。


彼時宴炀正下西疆平叛,皇後怕我在府中煩悶,便邀我進宮吃茶說話。


可茶方吃到一半,卻見寧王妃踉跄著步子從殿外跑進來。


她捂著心口,驚魂未定地對著皇帝皇後道:「不好了,寧王要謀反。」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刺客背後的主謀還未查出,更大的禍事便出來了。


更壞的是,皇帝得了信還未準備,宮外便已經被寧王的軍隊圍住了。


皇帝雖然年老,卻還是有一國之君的風範在。


立刻召了所剩不多的禁衛軍,遣了一部分人去調援兵。


而我、皇後和寧王妃則被安置在後殿,靜待結果。


皇後在一旁穩住寧王妃的心緒,還不忘安慰我:「別怕,這些賊子成不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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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時候,我也沒心情聽她說什麼,隻是自顧自問道:「此時可有武將在京中?」


皇後搖搖頭,說近期戰亂水患四起,文臣武將全都被派去各地,京中可用之人並不多……


言外之意是,眼下這種情況,可用之人,大概也已經被寧王策反了。


那看來現在隻有背水一戰了。


我不顧皇後勸阻離開了後殿,去前殿找了皇帝。


此時,外面下起了淅瀝的小雨。


他見我提著劍來,又是震驚又是疑惑,但眼下似乎也來不及問我為什麼過來,隻是點點頭,道了幾聲:「好,好。」


我告訴他,再派一隊人,去尋侍郎顧長瀝,他會有辦法。


皇帝猶疑不決,擔心皇宮人馬不夠,撐不到援軍到來之時。


我說:「可以的。」


顧長瀝來得很快,帶上了關鍵的東西——煙花。


這也是我前一陣子拜託他尋來的,本來想用煙花作謝禮給宴炀,但又被我自己駁回,於是這數量巨大的煙花便囤積在了顧長瀝府上。


「太子妃,東西我帶來了,也安置妥當了。」他望著我淡淡道,面上毫無懼色,「我們便在這等援軍來吧。」


我說:「顧大人,多謝你信我,今夜大家都會活下來的。但我還有事情沒有做完。」


「還有何事,在下可以替太子妃……」


「不,你做得已經夠多了。」我打斷他,「此事,非我不可。」


寧王所求,無非弑父奪位。


夜幕已至,驟雨傾盆。


火把被大雨熄滅,宮中陷入無邊黑暗。


忽然,一簇簇煙花從皇宮各個角落綻開。


一瞬間亮如白晝。


隨著光亮熄滅,箭矢破開雨幕,精準無比地將衝進大門的叛軍封喉。


大雨中,火無法燃燒,但煙花卻能綻放。


但這還不夠。


叛軍的目的,是皇帝的宮殿。


他們衝進來了。


一個,兩個。


望著黑如深淵的大殿,他們一時不知所措。


「在這。」我身著龍袍,在暗處淡淡道。


還未來得及反應,那二人已被我匕首封喉。


當年被山匪擄走,我便是靠這夜中也能視物的本事,從匪窩裡逃出來的。


三個,四個……


人越來多,卻都忌憚皇帝,不敢妄下殺手。


這一夜,我不知揮了多少次劍,殺了多少個人,御林軍和叛軍的屍體堆疊在一起,我卻不敢退後一步。


我的身後,是景國皇帝和皇後,還有景國太子最愛的女人。


他們不能死。


死了,景國易主,齊國就徹底沒了依存,隻能被四方蠻夷分食殆盡……


不知那時,又會有多少如我一般在世間掙扎的流民餓殍。


所以我退不了半步。


這是我覺得離老天最近的一次。


但它還是不願收我。


在我體力耗盡,身披數創隻待一死的時候,援軍到了。


但來的卻不是最近的峄城軍。


而是本應遠在西疆平叛的宴炀。


8


那時,傾盆而下的大雨早已停息。


宴炀踢開大殿的門,火光映亮了整個宮殿。


我半跪在屍山血海中,與他對望。


「你來了。」我留下這句話,終於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他怔愣片刻,隨後ƭŭ̀⁸不管不顧地衝了過來,將我抱在身前。


彼時我已虛弱至極,聲音嘶啞,發出不成句的聲調:「你的親眷……在暗室。」


「皇上、皇後,還有……寧王妃。」


宴炀環抱我的手臂顫抖著,忽有幾滴微涼的液體打在我的頸側。


他哭了嗎?我不確定,我連張開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這個瘋子,」他歇斯底裡道,「他們是我的親眷,那你是什麼?」


我說:「我是你討厭的人。」


「瘋子……我騙你的,」宴炀撥開我的碎發,將我打橫抱起,喋喋不休地和我說話,「你不許睡,你若睡了,我就把北境的援兵撤回來。」


「別,」聞言,我劇烈咳了幾聲,「不能撤。」


「好,不撤,你不要睡,等御醫來。」他的腳步越來越急,好似比那天圍獵的駿馬跑得還快。


「敏芝,活下來,隻要你活著,要什麼都行……」


意識迷糊間,我好像聽他在叫我的名字。


不,那似乎也不是我的名字。


葉敏芝,是公主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憫之。


依照翠禾的話說,我是福大命大,無論多大的劫難,都能平安渡過。


經那一夜,寧王被當場誅殺,其餘同黨也盡數被扣押,等待發落。


我傷愈後,皇帝召我進宮,說我是此次護駕最大的功臣,問我要什麼賞賜。


我站定,看了看身邊的宴炀,回頭對皇帝道:「陛下,妾身別無所求,隻要陛下一句話。」


我說:「請陛下摸摸太子殿下的頭,說一句——」


「你做得很好了。」


一側身,我對上了宴炀被驚到呆滯的目光。


於是,我用口型輕聲道:「這,就是我的謝禮。」


我蓄謀已久的、又在完全巧合的前提下,送給他求之不得的謝禮。


禮物很輕,隻是皇帝的一句話。


可又是很重,重到我差點用命去換。


9


寧王伏誅,何韻的身份就變得尷尬起來。


她雖是寧王親眷,卻也是丞相之女,又檢舉有功,雖無褒獎,但也不至獲罪。


翠禾很是擔心,怕她如今沒了夫婿,過一陣子宴炀便要找個由頭納她進府,我們便沒什麼好日子過了。


她說,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我主動請宴炀把她娶進來,如此還能昭示我的賢德。


我思量片刻,覺得是這麼回事。


左右宴炀早晚要娶她回來,不如由我作橋,再賣他個人情,日後也方便求他辦事。


於是,我在某個午膳後跟他提了這件事。


與我意料中的欣喜若狂截然相反,宴炀的臉在聽到我的提議後迅速拉下來,劍眉擰作一團,卻強裝鎮定地回絕了我:「不可能。」


我詫異:「你不想嗎?」


那可是他朝思暮想的白月光。


宴炀睨了我一眼,道:「不想。」


……


我徹底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了。


他說:「本宮沒有納妾的打算。」


「一生若認定了一人,便一定是那人。」


那雙凌厲的鳳眸,在此時竟漾起水波,含著萬分柔情。


可我的手心沁出薄薄一層汗來,試探著問:「你要同我和離?」


——然後給何韻騰地方。


聞言,宴炀嗆了一口茶水,將杯盞重重砸在桌面上。


他盯著我,胸口起起伏伏,片刻後憤憤留下一句——


「你想得美。」


我和宴炀的對話總是這般,寥寥數言,劍拔弩張。


人人都道我寡言,宴炀也不是話多的人,我不愛與人爭執,大都是宴炀曲解我的意思,然後自己在那大動肝火。


從前,他罵我「無知、痴心妄想、東施效顰」。


現在變成了「瘋子、沒心肝、多管闲事」。


所以,那天迷迷糊糊聽到他喚我「敏芝」,不知是不是錯覺。


轉眼到了三月初三,皇後在宮裡操辦了場春日宴。


王公貴戚和家眷們都前來赴宴了。


尤其是家中有未曾婚配的兒女的,都借著這個機會,被帶來相看一番。


說白了,就是相親。


女子們在之前會親自繡好香囊,如遇心儀的公子,便將香囊送出去,以表心意。


這是景國的風俗,我從前不知。


直到看到顧長瀝手中拎了一串紅紅綠綠的香囊,才知道這場春日宴還有這樣的環節。


上次寧王謀反,他入宮救駕,也算大功一件,順理成章升官做了尚書。


青年才俊,儀表堂堂,的確是京中貴女們擇婿的頭號人選。


他見我一人在園內,便上前與我說話:


「太子妃,沒和太子殿下一同前來嗎?」


我點點頭:「他有旁的事。」


事實上是我和他一起來時,好巧不巧在路上撞見了何韻。


本著不攪入他二人之間的原則,便找了個由頭溜來了這裡。


我看著他手中的香囊笑道:「顧大人很受歡迎啊。」


顧長瀝搖搖頭,隨手將香囊收進袖中:「這些於臣而言,並無特別的意義。」


沒等我發問,他便接道:「臣已有屬意之人了。」


我對男女之事並不太通,便禮貌頷首:「那希望大人與心上人終成眷屬吧。」


聞言,他竟苦笑兩聲,眼裡添了三分憂鬱。


他說:「不,臣今生恐與她無緣,便不求長相廝守,隻求……」


「她餘生安好。」


我點頭:「這樣……也好。」


風吹來,樹上杏花簌簌,落在顧長瀝的鬢角,他沉吟片刻,忽然極為鄭重其事地喚了我一聲:「太子妃,我……」


「阿之!」


話說半句,便被一聲帶著怒意的聲音打斷。


起初我並未反應過來是在叫我,直到宴炀面色不虞地過來拉起我的手時,我才意識到那聲情緒豐富的「阿之」是在叫我。


「你怎麼在這兒,真讓為夫好找。」


他用了十足的力氣握住我的手,我暗自掙扎不開,反而被他借勢攬在了懷裡。


他鳳眸微張,揚著下巴居高臨下地看著顧長瀝,不陰不陽地道了句:「顧大人,好巧啊。」


顧長瀝躬身頷首:「臣拜見太子殿下。」


抬眼看到了顧長瀝袖中的香囊,宴炀幽幽笑了兩聲:「顧大人今日收獲頗豐,回去可要好好想想,選個合適的做夫人。」


他把「合適」二字咬得極重,意味不明。


轉頭又笑著與我道:「母後正尋你呢,咱們快走吧。」


10


我跟著宴炀走了一段,才發現這並不是去皇後宮中的路。


他拉著我,到了某處無人的花園裡,將院門一關,把我抵在了一棵榕樹上。


「你不是說自己口渴去喝水了嗎?」他沉聲質問我。


「喝了。」我直視著他,臉不紅心不跳。


「然後呢,你就去私會顧長瀝?」


我糾正他:「是偶遇。」


他嗤笑一聲:「是嗎?這麼多人,你偏偏和他巧遇,那日在街上也是,這未免也太多巧合了吧?」


「就是巧合。」我神色淡淡,覺得和他多說一個字都是多餘,「太子不信,我也無話可說。」


不知這句話哪裡戳到宴炀的肺管子,他忽然俊眉一蹙,胸膛又靠過來幾寸,道:「你剛才不是和他說得挺高興嗎,怎麼跟我就無話可說了?」


「我們成親這麼久,你都沒和我說過那麼多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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