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蘇妖娆見我悠哉地繞著彎,不耐煩地揮揮手。
「我的丫鬟裡湊巧有個手腳不幹淨的,我把賣身契給了花樓媽媽,不知……娘娘問的是誰的賣身契?要是趕得及,就差人要回來,過兩天媽媽可就來拿人了。」
「混賬!」她一拍桌子,氣得前俯後仰,「於枝枝,你敢?」
「皇上授意的,我為何不敢?」我也失了和她虛與委蛇的興致。
「你知道你為什麼當不了皇後嗎?因為皇上嫌你髒!男人堆裡混了一年,誰知道你和幾個男人廝混過?皇上怎麼可能要一個人盡皆夫的破鞋當母儀天下的表率!」蘇妖娆得意洋洋。
我怔愣住了,原以為自己未能成功晉位,是失了他的心,卻不想是這麼個荒謬的理由。
「我是不是破鞋,天下的將士都知道。但你是不是一雙玉臂萬人枕,卻多的是人不知道。」
此話一出,蘇妖娆瘋了般操起一旁的器具往我腳下砸來,驚得秋日小聲驚呼。
我連禮都沒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蘇妖娆的痛點,無非是經過花樓這一遭,而且是實打實的花樓已掛牌攬客的紅粉。
這宋清都受得了,為何我替他賣命收復疆土,他卻不信我?
蘇妖娆的理由,我隻信了三分,或許宋清的確心裡膈應,但絕不會回來這麼久,連見我一面都未曾。
就好像……已然把我當成了無物。
長安街上最近流行起了出售美人畫,價高者,可得畫中美人。
我命秋日將蘇妖娆的畫像傳了出去,隻不過畫像上的美人比她多了幾分妖媚入骨,好似我第一眼遇見她時的模樣。
朝廷官員再清明,總有幾個喜歡私豢外室,這種競拍,正合他們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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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秋日拿了一袋子黃金喜滋滋地跑過來邀功時,我就知道事情成了。
不日,聽聞許尚書的書房被家裡的內子給掀了,差點一把火燒了個幹淨。
連來救火的小廝都被強硬地攔了下來。
許夫人大刀闊斧地堵在門口,更是提著把刀四處在找那個外室。
蘇妖娆自打封後後,學了世家女的做派,開始設宴,實打著與各方勢力打好關系的目的。
偏偏這宴設得不倫不類,毫無規矩可言。
刑部尚書夫人的下首居然是知縣夫人,而侯爺夫人則淪到了末首。
她全憑喜好來安排座位,不合眼緣的放置偏遠些,討她歡喜的置於眼前。
以至於夫人們都冰著張臉,壓著一肚子氣。
許夫人潑辣勇敢,一見面發現蘇妖娆的面貌竟與自家夫君私藏的畫像如出一轍,不由驚呼出聲:「皇後怎與花樓頭牌如此相像?」
場面一時哄亂不已,聽聞蘇妖娆青白著張臉,強顏歡笑中好歹宴完了整個流程。
這風聲一旦傳進了宮裡,那速度比春風中的野草蔓延得還快。
不多時便落到了宋清耳中。
我回來後這麼久,第一次正兒八經與宋清見面,便是他氣勢洶洶地過來問罪。
「你為何汙蔑妖娆?」他端坐在上首,眼底的厭惡有如實質。
我倒是好奇,哪裡惹得他如此待我?
「臣妾並未汙蔑皇後,倒不知皇上指的是哪件事?」
「現如今,大街小巷都知道了妖娆的身世!人人都知大宋有個花樓出身的皇後,她丟盡了臉面,你是不是很滿意?你在報復我為何不封你為後,是不是?」宋清漲紅了眼,像頭怒極的惡狼。
這是我為數不多見到他如此失態,上一次還是我隨義父出徵時,他激動地將我摟在懷裡訴說著不舍。
「皇上若是問這個,可這不是本來就是事實嗎?」我故作懵懂。
宋清啞口無言,憤怒地將茶具掃落地上。
我將驚得瑟縮發抖的秋日和秋意屏退了下去。
「皇上要封誰為後,臣妾並無意見。蘇妖娆想當皇後,那就好好當著。我又不爭,平白無故賴我汙蔑她?皇上是覺得我性子綿軟了嗎?」
我把尾音拉起,透著不屑。
「你就是這般模樣,從不會軟言儂語,也從不會放低姿態!莫不怪邊疆說你於小將竟與敵首勾搭在一起!你還不明白我為何不讓你做皇後嗎?我怎麼要一個通敵叛國的皇妃做皇後?」
通敵叛國?我?我倒不知,何時被安上了這麼大個名頭!
我與元珂交戰數十次,輸輸贏贏,哪次不是豁出命來打的仗?
元珂曾在對戰時放言,若我願意歸降,許我皇後之位,且國事共參。
我生於大宋,長於大宋,祖祖輩輩扎根於此,怎會為這點浮利生出叛國之心?
可偏偏這句戲言,竟讓宋清懷疑我有通敵之嫌!
我將眉眼壓了下去:「敢問皇上,是從何處傳出的荒謬言論?我若叛國,斷不會再回來自首。」
宋清慍怒不已:「殊不知你裡外勾結呢?」
我生生被氣笑了:「元珂的叫囂之言隻在陣前說過,所以,你在軍營裡安插了眼線來監督我?」
見被我戳破,宋清眼神四下躲閃,甩下幾句讓我閉門思過後便倉惶而去。
我跌坐在位置上,心亂如麻。
隨著戰事平定,義父被封為安定侯,居於長安街上。宋清多疑,因著一句戲言,將我貶後為妃,實則軟禁在深宮中。
那同我一同作戰、待我如親女的義父呢?會不會落得個狡兔盡走狗烹的下場?
我的懷疑不無道理。
隔日就聽聞安定侯長子仗勢欺人,竟在花樓酒後撒潑,打死了飛騎尉。
花樓因此被查封,相幹人等都下了大獄,無論男女都於秋後流放。
而安定侯長子蘇義則杖責八十大板,以儆效尤。
八十大板!我生生捏碎了梳妝盒裡的那支白玉玲瓏釵。那是宋清贈予我的定情之物。
尋常人,三十大板下去就去了半條命,宋清的八十大板是打算讓安定侯府斷子絕孫了!
果不其然,秋日傳來消息,我的義兄蘇義斷了兩條腿,下輩子隻能躺在床上度過了。
他五歲隨父親徵,十三歲一杆銀槍耍得虎虎生風,在邊疆已初具雛形。
說好的以後我做皇後,他繼承義父衣缽為我鎮守邊疆。
現居然落得如此下場!
蘇妖娆隨著秋日前後腳進了我的殿門,特意穿著皇後的朝服,精妝細抹。
「姐姐也莫太過傷心了,照我說呀,那等刁民,合該亂棍打死。可惜了飛騎尉英年早逝。」
飛騎尉?不就是她封後後提拔上來的狗腿嗎?酒囊飯袋,毫無用處!空佔了個名頭。
她見我垂著眼不說話,自顧掩著笑湊到我耳畔輕聲說道:「姐姐,你拿捏我一尺,我還你一丈,這結果,滿意否?」
待蘇妖娆走後,我松開握緊的拳頭,早已血跡斑駁,秋日心疼地託住我的手。
「秋日,翻年你該十六了吧?」
秋日惶惶,不知我何意,跪在地上生怕我趕她走。
宮裡會放出去一批已達年歲的宮女,秋日和秋意一個將將十六,一個方才十五。
我把秋日扶了起來:「義兄天資卓越,如今癱倒在床,說到底,是因宋清無眼,心思狹隘。安定侯闔府皆驍勇善戰,現因我受累這方寸天地,是我的不是。」
我替秋日拭去了眼角的淚水,囑託她代我好好照顧義兄,同時將一封信一並帶了出去。
翻年正月剛過,宮外便送進來一批新人,有秀女、有宮女、也有太監。
我那殿裡少了個辦事麻利的主管公公,底下的人許是得到過關照,特意送了個年幼柔弱的孩子過來。
瞅著,也不過十三歲而已。
這麼小的年紀,做什麼都不合適,更不用說管事的公公了。
我將人收了下來,賜名右安。
右安很機靈,初時的束手無策在秋意的調教下也伶俐了不少。
皇後生辰將至,自打花樓出了事,再也無人考究她的出身,心裡頭有懷疑的,也不敢說出口,畢竟,我就是個前車之鑑。
各宮將提前準備好的珍品都提前送了過去,我差右安送了尊白玉送子觀音,面目慈善,眉眼安定,想必會保佑蘇妖娆將肚子裡懷揣著的那個平安誕下的。
送禮那天不過半晌,右安便瘸著腿捂著手回來了。
小孩兒頭回門未進便遭了打,送子觀音都被蘇妖娆命人砸了出去。
我越發肯定她懷的這胎有問題了。
右安不忿,進宮後的第一頓磋磨是蘇妖娆給的。我讓秋意去廚房要了些蘇子糖安慰了他一番。
蘇妖娆的肚子日益見長,宮裡頭懷疑她要生下宋清的第一個嫡長子。那些個見不得好、偷偷詛咒她生的是公主的人早就被摁了嘴。
乍暖還寒的時候,宮裡頭的銀炭開始短缺了,白日裡雖是天晴,日頭一旦落下,還是冷得我徹夜不眠。
我知道,那是蘇妖娆的吩咐。
在軍中那會兒也沒有銀炭,取幾根樹枝堆成堆就可以取暖,我讓秋意差右安夜深人靜時去御花園割幾根樹枝回來。
人總不能被這鬼天氣憋死。
右安心思細巧,帶回來樹枝的同時,還帶了半桶晃蕩的豬油回來,說是在外頭行路時見過貴人潑油旺火。
秋意埋汰他濺了一身油,衣袍都髒了,遣他下去趕緊換身衣服。
右安也不惱,嬉笑著退了下去。
「他倒是年少無知。」我圍著火搓著手,火堆隻能在院子裡燃,照得我和秋意的臉明明滅滅。
「右安說自己有個姐姐,小時候待他很好,可惜戰事連連,失散了。」秋意唏噓地看了眼院門口。
「是啊,可惜了,這麼小就做了公公,家裡就無後了。」
豬油不多,倒是可以做頓油酥餅。
秋意把它帶了下去,就著快要熄滅的火堆,我一連吃了三個。
第二日,原本是皇後生辰,還是朝眷朝拜的日子,聽聞蘇妖娆剛出殿門口,便從石階上滾了下去。
下身鮮血如注。
太醫來後,隻是搖頭嘆息。
右安嚼著蘇子糖,蹦跳著回來告訴了我這個消息:「娘娘,她也太不經摔了,這麼下就沒了孩子。那個石階我也摔過,不疼。」
秋意掩了門,點著他額頭讓他少吃點甜食,回頭蛀牙。
右安不以為意:「我今兒高興。」
延禧宮肅靜一片,蘇妖娆哀嚎了一夜。宋清隻是派人前去安撫了一番。新晉的秀女小意貼心,鮮嫩欲滴,早就將他的心都掰左了。
我讓右安又送了尊墨玉送子觀音過去,白玉的她不喜,墨玉的該合意吧?
正所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她那肚子裡的,也不知是什麼東西,掉了便掉了。
右安又挨了回打,不過這次他跑得快,送子觀音往管事嬤嬤手裡頭一塞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