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以為田螺灰狼先生會繼續裝作意識不清。
但當她撩開獸皮簾,就發現淵訣好像是“醒”了。
——他坐在石床邊,僅剩下的一隻大腳偷穿了她之前給他做的、洗好備用的一隻獸皮鞋,另外一條長腿自膝蓋往下一段空空蕩蕩的,看起來很可憐。
“夫君,你醒了?”相處了這麼多天,雖然一人一狼同時清醒的時間不多,心裡還是會有一點點不好意思,但摸透了某狼大半本性的阮秋秋已經能很自然的面對他了。
“……”聽到小妻子叫自己,大灰狼先生頓了一下,聲線略有些低啞,半響“嗯”了一聲。
阮秋秋“……”
她猶豫一下,還是說,“……我幫你上點藥吧。”
淵訣微微抬起頭,鳳眸模模糊糊的望向她的方向,視線裡滿是隱隱綽綽、明明暗暗的光斑,伴隨著那些揮之不去的刺痛感,讓他眼底瞬間凝起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對自身的傷勢,大灰狼先生並不太在意。
在她到來之前,他曾經確實放棄過自己,也在一次又一次被放棄被憎恨的無限輪回中厭惡過生活。
但現在,他隻擔心她的和別的妖魔定下的契約。
許久沒有開過口說那樣長的話,淵訣的聲音低沉沙啞的可怕,他脖頸上的紅繩串著紅珠,在搖曳的暖光下揉碎了一室的寒冷,“有沒有被妖魔強迫締結契約?”
阮秋秋“……”
她第一次聽到他說這麼長的話,愣了一下,隨後頗有些驚奇的望向長睫抖個不停、眼底漫上一層水光的大灰狼先生。
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阮秋秋心底軟軟的,“是和如意奶奶定下的約定。”
“之前同你說過一次,是關於她主上的……”阮秋秋一邊解釋著,一邊往前走,坐在石床前的石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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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她口中的‘如意奶奶的主上’,惡狼先生心底漸漸彌漫起了一層濃鬱的不安。
他往前略傾了傾身體,寬大溫熱的手掌向前探,一點一點的順著阮秋秋的衣袖,有些準確的扣住了她的右手。
粗粝的指腹輕輕擦過手腕上那一道不太明顯的紅痕,阮秋秋隻覺得從手腕上傳來一絲無法忍受的麻痒感,讓她一下有些沒忍住,微微往後縮了一下手。
淵訣面頰蒼白,緊緊抿著唇。
他大約是誤會她不喜歡和他接觸,甚至擔心她會覺得他很唐突,心口酸澀了一下,慢慢的想要收回手。
但他動作始終輕輕的,手指滑過她的手腕,阮秋秋反而覺得更痒了。
她抖了抖,臉也不知不覺彌漫上了一層紅暈,抬起左手按住他往回縮的衣袖,有點點害羞的說,“……沒關系。”
她知道他隻是想檢查一下那道誓約,並不是想做什麼壞事。
淵訣已經完全變成了猩紅色的眼底閃過了一些細碎的光亮,他小心的探查了一下那道誓約的內容,心漸漸的沉了下來。
阮秋秋抬起頭,看到大灰狼先生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表情也漸漸的變得可怕,甚至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臂上浮起了一些青筋,似乎整頭狼都在壓抑著極大的憤怒和殺意。
她後知後覺的發現,淵訣漂亮的眼睛不像之前那樣毫無聚焦了。
盡管也不像想小灰狼先生的雙眼那樣明亮,卻也漸漸帶上了一些光澤。
她望著大灰狼先生比小時候深邃硬朗了一些的俊臉,看著他的睫毛不停的顫個不停,似乎是因為光線感到有些不舒服,心底漸漸的湧上了一個讓她欣喜的念頭,沒有“夫君,你是不是能看見一點東西了?”
但她話音落下許久,大灰狼先生也沒有回答她任何的問題。
“……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麼?”阮秋秋發現大灰狼先生扣著她手腕的大掌抖個不停,耳朵也軟趴趴的貼在了腦袋上,又有些擔心了。
如意奶奶說了魔化期的半妖半魔,每一秒都處於生不如死的痛苦之中,她想盡可能的避免。
阮秋秋說完,望向淵訣,卻有些驚訝的看到此刻淵訣那雙狹長的眼睛處處透露著難過,他的雙眸從眼尾一點點的紅了起來,很快就漫上了一層水霧,把他黑漆漆的、長長的睫毛打湿。
阮秋秋隻覺得手指上落下了一串串溫熱的水珠,從那頭狼的眼眶裡不斷的往下滴。
一點點,落在她的手上。
阮秋秋微微睜大了眼,卻好像又一下明白過來了什麼,她有些慌亂的、手忙腳亂的從石凳上站了起來,微微彎下腰,拿起一邊的獸皮帕子想幫他擦擦眼淚。
她似乎自信十足的安慰他,“如意奶奶很好的,還有莫爺爺、田秀他們都會幫忙的。”
阮秋秋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顯得輕松一下,她坐到大灰狼先生邊上,笑著說,“如意奶奶那個主上聽起來是快成為魔王的魔物,好像是有點可怕……隻要我們躲起來,他就找不到我……”
“們”字還沒有說完,阮秋秋就覺得腰上重了重,帶著不由分說的力量,讓她整個人往一邊傾。
她眼前視線晃動了兩秒,鼻尖撞上了堅硬的胸口,瞬間充盈滿了淵訣身上的味道,一點一點的酸了起來。
等回過神來,她已經被那頭狼用毛茸茸的大尾巴裹著腰,輕輕按在了懷裡。
第73章 七十三頭狼
鼻尖撞上大灰狼先生頗為堅硬的肩膀,阮秋秋隻覺得鼻尖一酸,眼角泛起了生理性的淚水。
她被他的大尾巴緊緊的纏著腰肢,整個人都有些沒能反應過來——
她是……被大灰狼先生按在懷裡了麼?
眼睛朦朧一片,阮秋秋發應過來之後,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她額頭抵著他的肩膀,紅色的長袍毛茸茸的,弄的她額頭和心口都痒痒的,兩隻胳膊也不知道是該就這樣順著按在他的大腿和後背上,還是僵硬著垂著,有些慌亂的下意識念出了他的名字。
“……淵、淵訣?”
在發現某狼似乎還在一點點的顫抖後,阮秋秋咬了下唇,慢慢出聲問他,“你、你怎麼了?”
她隻覺得她的話音落下,纏著她腰肢的那條狼尾巴更用力了,但卻不會讓她感覺很疼。大灰狼先生似乎在盡全力克制著什麼,尾巴尖都快卷起來了。
大哭狼的眼淚似乎還沒停下,順著低落到她頸側,冰冰涼涼的,讓阮秋秋下意識的縮了縮。
她想抬頭去看淵訣的表情,剛動一下,肩膀就被輕輕撫了一下。
某狼大掌輕按著她的肩,沙啞的聲音裡帶著阮秋秋聽不懂的情緒,低低的從她耳朵上方不遠的地方傳來,像是剛啟開的濃酒,一下撩紅了她的耳廓。
“……乖,別動。”
阮秋秋“……”
某狼的聲音明明還帶著一些頗為丟狼的哭腔,她卻手腳有些發軟,好像一下被卸了力氣,沒辦法再抬起腦袋了。
她鼻尖微微擦過大灰狼先生的衣服,沒再動,心跳卻一點一點的快了起來。
她思緒有些飄忽,頸側他的眼淚一點點落下,滑過她的鎖骨,讓阮秋秋忍不住整個都有些敏感的顫了起來。
淵訣卻是再也克制不住,另一隻手撫上她的脊背,把人摟的更緊了一些。
阮秋秋被迫整張臉埋在他懷裡,快要有些喘不過氣了。
她知道小灰狼先生是一個小哭包,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大灰狼先生也……
她臉很紅,感覺自己的姿勢特別的別扭,兩條胳膊有些難受,她呼吸出的熱氣噴灑在淵訣身上,讓那頭狼也敏感的抖了好幾下。
阮秋秋整個臉都紅透了,她聲音悶悶的叫了他一聲。
大灰狼先生這時似乎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幹了什麼,他從那些洶湧的情緒之中漸漸回過神,血瞳之中彌漫上一層水霧。
他輕輕放開了懷裡的小夫人,越矩的大尾巴也慢慢的松開了。
淵訣寬大的手掌略有些顫抖,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柔一些。
他輕輕的說,“對不起。”
聲音卻有如萬斤沉重,痛不欲生。
阮秋秋恢復了正常的坐姿,小口的喘息一下,聽到他這樣的道歉,心底傳來陣陣異樣的疼痛。
她用力掩蓋著心裡不知道為什麼傳來的低落感,努力輕松的抬起頭,想要風輕雲淡的說一句“沒關系”,可她抬頭望到淵訣的表情,一時之間卻忘記了言語。
他的表情看起來是那樣的悲傷,眼角不斷湧起淚珠。
“……對不起。”大灰狼先生薄唇微動,眼尾紅紅的,漆黑的長發不知道為什麼也變得有些凌亂了。
他伸出大掌,一點一點的輕扣住了阮秋秋的手腕,抿著唇,隻用粗粝的指腹不斷的摩擦她腕上那道不明顯的印記。
阮秋秋這才意識到,大灰狼先生剛剛並不是在為了抱了她一下而道歉。
心底那些失落感一點點的消失,阮秋秋第一次覺得自己那麼丟人,面頰卻根本不受控制的慢慢熱了起來。
“……”從手腕上傳來陣陣麻痒的感覺,阮秋秋抖了一下,似乎再為自己的敏感辯解,小聲的說,“沒事的,狼還沒回答我,眼睛是不是能看到一些東西了?”
她笑了一下,剛抬手想幫大灰狼先生擦擦眼淚,就聽到他沙啞著聲音說“夫人……是不是很累?”
在他陷入魔化、意識不清醒的時候,她卻已經獨自面對了那麼多的事。
甚至,因為他,差點被卿如意打傷。
他的小妻子明明知道,魔物想要的隻是他的心髒,可卻還是沒有離開他。
沒有像他生命裡的無數人類和妖族一樣,放棄他。
她一定,很辛苦,很累很累。
大灰狼先生眼圈依舊是紅的,他難得這樣沒有任何的掩飾,努力彎著眼睛,唇角卻依舊不斷的往下掉,讓他整頭狼的表情看起來都特別的兇狠。
阮秋秋沒想到他會突然說這個,愣了兩秒,下意識的搖了搖頭。
她想說不累,但看著他這樣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麼心口也漸漸酸了起來,眼睛漸漸模糊了起來,等到後來,聲音有些哽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以為自己很堅強,不管面對什麼樣的困境都永遠不會放棄。
但從被風獅部落當工具人換了鹽石的那一天開始,到現在,情況比她想的要嚴重許多,那些惶惶不安和陡然被魔物追趕的後怕並非如煙霧一般,消散過後就不剩任何痕跡。
她確實,是有些害怕的。
一開始,害怕他是一頭壞狼。
漸漸的,害怕他好不了,害怕他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