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聞湛?”陸雲初忍不住喚了他一聲。


  他回頭,眼裡流出溫潤的笑意。


  陸雲初心頭復雜的情緒瞬間被一股春風吹散,她快步走過去:“你餓了嗎?”他剛剛吐過,應當沒什麼胃口,陸雲初拿出瓷盅,“這是我研磨的芝麻糊,不管飽,但能解解饞。”


  不等聞湛回答,她就把桌旁的瓷碗拖來,舀幾勺芝麻糊進去。


  還未摻熱水,芝麻粉那股悠長纏綿的甜香味就已經很濃厚了。


  陸雲初對“甜”有種執念,小時候她受了苦,便會獎勵自己一顆糖,這樣就能被撫慰到,重新有了力量,她希望聞湛也能感受到。


  先用溫水將芝麻面兒衝開,再加入沸水。


  熱水剛剛燒開,茶壺口還冒著白氣,陸雲初拎著茶壺往瓷碗裡一澆,芝麻粉被水衝散,熱氣帶著濃烈的甜香往上方蹿。


  芝麻粉裡面混合著薏米、百合、葵花籽、紅棗、核桃、桑葚幹,皆是曬幹研磨成了極細的粉,食材炒制得當,剛剛激發出了本身的香味,又不至於帶上油苦味,隻需要放一點點紅糖就能保證甜度。


  芝麻和葵花籽有一股絲滑豐腴的油脂味,堅果帶著醇厚的香氣,紅棗、桑葚有著果物的清甜,百合和紅糖微澀的清苦味去掉了食材中的膩,微微吸一口氣,甜蜜的熱氣直往鼻腔裡鑽,燻得人心口軟乎乎的。


  “嘗嘗。”陸雲初把勺子遞給聞湛。


  聞湛接過,動作雖然一如既往的慢吞吞,可是陸雲初卻從中看出了一絲木訥的魯莽。


  “诶!”她制止住聞湛的動作,“燙,吹吹。”


  聞湛愣了一下,耳根泛起一絲薄紅,動作生疏地吹了幾口氣,抬眸看陸雲初,好似在確認這樣行了嗎?


  陸雲初忍著笑,點頭。


  聞湛這才敢往嘴裡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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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把芝麻面磨得很細,幾乎嘗不出顆粒感,所有食材的香氣交融,在舌根蕩漾開,甜味嫋嫋如煙,纏繞舌尖久久不散。


  他不由自主地瞪大眼,澄澈的眼眸裡滿是驚訝。


  陸雲初忍不住笑開了。她記得第一次見聞湛的時候,覺得男配這個角色是個木頭美人,精致而空洞,像個沒有生氣的漂亮人偶。


  現在回想起來,很難記得自己當時為什麼會下有這樣的感覺。


  “甜嗎?”


  聞湛點頭,放下勺子,從袖裡掏出紙筆,端正地寫下——很甜。


  陸雲初搖頭,其實不甜的。


  她嘗過,比起現代的芝麻糊來講,味道淡得像白開水一般,更多的是食物的原香。沒有蜂蜜,古法紅糖不敢放太多,否則苦澀味會蓋過一切都香甜,所以這碗芝麻糊最多是香,根本不甜。


  見她搖頭,聞湛不解其意,懷疑自己是不是答錯了,都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吃了。


  “我要送你個禮物。”


  聞湛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紙筆,不是有禮物了嗎?


  陸雲初拿出一個小木盒,從裡面取出一根麥芽糖。


  小竹籤頂端繞著一圈圈晶瑩剔透的黃色麥芽糖,勾著白色的細絲,形似琥珀,層層疊疊。


  她舉在聞湛面前,聞湛不知道該不該接過,迷茫地寫道:


  ——這是何物?


  “麥芽糖。”陸雲初答道,這是她能做出來最像棒棒糖的食物了。


  聞湛一時疑惑,腦子沒轉過彎兒來


  ——做什麼用的?


  陸雲初呲牙笑:“糖呀,當然用來吃的。”


  聞湛被她笑得不好意思了,接過竹籤,盯著麥芽糖看了幾眼,遲疑地送入口中。


  陸雲初坐在旁邊,用手支著腦袋期待地看著他,臉上滿是笑意。


  麥芽糖攪裹得時候拉絲扯長,混入了空氣,口感輕盈,入口即化,帶著淡淡的米香味兒,是十分純粹的甜。純粹到無比陌生。


  陸雲初本來還笑著,看著聞湛逐漸嚴肅認真下來的眉眼,笑意慢慢淡了下來。


  聞湛垂著眸,眉頭微蹙,默默品嘗辨析著嘴中的滋味 ,驚訝散去後,眼中隻剩迷茫。


  他猶豫了半晌,終是提筆問:


  ——這是什麼味道?


  陸雲初徹底笑不出來了,她不懂為何這個看著很愚笨沒見識的問題會讓自己這麼難受。


  “甜。”她甚至不知道如何回答,“這是甜味兒。”


  聞湛聽到答案後眨眨眼,再次垂下頭,認認真真地品著嘴裡的麥芽糖香味兒。


  日光穿過他鬢邊的碎發,落在他的長睫上,照亮了他眼底慢慢湧上來的驚喜,像旭日東升,驅逐殘月,照亮了沉靜如鏡的湖面。


  他彎起了眼眸,眉梢染上了驚喜的笑意。


  他把剛才回答的“很甜”用炭筆劃掉,重新在下面寫道:“很甜。”原來這才是甜,他開心極了,寫完後不滿意,又加了一句“很甜”。


  他身上迸發的純粹的喜悅就和他剛才品嘗到的甜味一樣純粹,可是這份喜悅卻讓陸雲初嘴裡泛起了苦澀。


  “甜就好。”她道。


  聞湛寫道:謝謝。


  陸雲初努力勾起嘴角,點點頭:“嗯,多吃點,麥芽糖管夠。”她連忙拿出一根麥芽糖塞嘴裡,借以消除心頭泛起的酸澀滋味。


第8章 陽春面,流黃荷包蛋


  陸雲初的目光落到聞湛的手指上,他手上的傷一直沒有好,如今曲著手指拿勺,關節上的紅痕愈發明顯。


  “你的傷口為何沒有好轉的跡象?”她將頭湊近了一點。


  聞湛手指下意識躲閃了一下。


  陸雲初一把抓住他的袖口,聞湛一僵。


  “你又沐浴了?”她猜到了原因。


  她拎著聞湛的袖口,聞湛動也不敢動,仿佛是一隻被拎著頸後軟皮的貓,隻能乖乖點頭承認。


  陸雲初板著臉:“上藥了沒?”


  聞湛素來是個有問必答的人,可此刻卻跟沒聽見似的,沒有回答。


  他是個啞巴,悶不吭聲這招太適合他了。


  陸雲初把他放在桌邊的紙筆拿起來,推他面前。


  聞湛為難地蹙起眉。


  陸雲初用炭筆敲敲小本子。


  聞湛沒辦法,接過筆,在上面寫道:不沐浴,洗不幹淨。


  答非所問。


  “上藥呢?”


  他猶豫了幾番,終是答道:不方便。


  陸雲初將他袖子提起,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他的傷口,發現有藥粉殘留的跡象,但是依舊沒有好轉。


  他背上不便上藥,那傷勢該有多重啊。


  陸雲初有點苦惱,也有些生氣:“你為什麼不聽勸?”


  聞湛的手在袖口縮了一下。


  他這個瑟縮的動作陸雲初那團火一下子就被澆滅了。


  她都要忘了,聞湛是怕她的。


  “抱歉。”她收回手。


  調整好情緒後,她問:“你能聽懂我的話嗎?”


  聞湛不解其意,迷茫地看他。


  “我不讓你傷口碰水,讓你上藥,你都聽明白了嗎?”


  聞湛點頭。


  陸雲初悶悶地問:“那你為什麼不照做?”


  她這樣讓聞湛有些慌張,忙在紙上寫道:髒汙比疼痛更難忍受。


  這行字砸在了陸雲初胸口,讓她低沉的心情瞬間變成了酸澀。


  前世她的腿瘸了,一到下雨天就難受,現在想起來仍心有餘悸,很難想象聞湛這樣滿身傷口、病痛纏身的人,要有多大的忍耐度才能認為這種疼痛還能忍受。


  想起他被吊在那裡滿身髒血的模樣,陸雲初垂下頭,忽然很喪氣。


  她是個很笨的人,若是換個果斷機敏的人來穿越,必不會像她這樣折騰兩世也沒能逃過命運。而這兩世,聞湛就這樣被吊在那裡,等待死亡將他解脫。


  連身上有些冷汗都能不忍,那渾身血汙該有多難受呢?


  她頭快要垂到胸口了,眼前忽然遞來一個本子。


  小小的方塊兒本上字寫得很擠,不忍浪費一絲空間。


  ——我不沐浴了。


  陸雲初抬頭。


  見她有反應了,聞湛收回本子,繼續挨著寫道:


  ——我會好好上藥。


  陸雲初臉上表情更苦了,就這樣愣愣的看著他。


  他側頭,避開她的目光。


  陸雲初便收回視線,想起正事:“你背上怎麼上藥呢?”


  她拋開沒用的低沉情緒,朗聲道:“‘脫衣裳,我給你上藥!”


  “咳咳咳!”聞湛忽然發出劇烈的咳嗽聲,連忙以袖掩面,恨不得把肺都咳出來,咳得慘白的面色都有了絲絲血色。


  陸雲初連忙給他斟了一杯溫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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