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眼看著懷裡的陸雲初,她抬著頭,仰著下巴,眼睛睜得圓圓的,臉上憋著笑,古怪又可愛。
他很想告訴她,不要這麼說,或者是換一個說法,但他無法開口,也沒法坐起來寫字,隻能用眼神表達無法言說的話語。
陸雲初自然看不懂,隻能看到他蹙著眉,一副無奈的樣子。可惜他臉上的驚訝和羞怯還未褪去,黑亮瑩潤的眸裡閃著無奈,苦笑都是那麼的溫柔,更誘人了。
陸雲初咬著唇,還是笑了出來,故意問:“你不願意嗎?”
聞湛懵了。這叫他怎麼回答呢?他隻能點頭或是搖頭,可他想說的話太多,苦惱地鎖著眉頭,試圖起身。
陸雲初立刻垂頭,假意失落:“啊,是我想錯了。”
聞湛不動了,僵著身子,抬手碰碰她的頭頂。
陸雲初抬頭。
他的視線和她一接觸,就像被燙了一樣,迅速挪開。
他睫毛顫抖著,眼裡波光潋滟,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陸雲初心花怒放。
她不逗聞湛了,糾正道:“也不是私奔啦,就是出去玩一玩,再繞路去見見我的父親,他對我很好,我想要他看看你。”即使原身父親隻是個npc,但也給了陸雲初不敢期許的父愛,她想帶聞湛去給他看看,不管這件事有沒有意義。
她這樣說著,感覺他的心跳越來越重。
砰砰砰,像要從胸腔跳出來一般,連她都被帶動到抖動。
她說了什麼,至於反應這麼大嗎?
“等雪小一點,咱們就下山,收拾收拾動身吧。”她絮絮叨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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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湛沒法應聲,隻能點頭,所以她每說完一句,都要抬頭瞧瞧聞湛。
這個角度能很好地欣賞到他白皙脖頸和瘦削的下巴,除了他的心跳顯示出他的緊張以外,他的喉結也在輕微地滾動著,毫無規律,看來呼吸也是亂的。
陸雲初盯著他,他更緊張了,下意識舔了舔下唇。
很快的一下,本能的動作,但是足以讓陸雲初內心土撥鼠尖叫了。
他的唇沒什麼血色,和他蒼白的面色一起,顯得他像個沒溫度的雪人。但現在他的唇透出了點點殷紅,帶點湿潤,像雪地裡探出的一朵粉梅。
陸雲初感覺怪怪的,莫名地被擊中了。
以前看小說,男主看見女主舔唇時心動,她總覺得有些誇張,還透著點猥瑣。等輪到自己經歷這事兒,才發現下流之人竟是她自己。
她把頭埋下,壓住悸動的心思。
好想和他談戀愛怎麼辦?想進度快點,想把他按著親,想抱著他睡覺,想在他懷裡放肆地磨蹭,厚著臉皮嗅他身上的香氣。
可惜,他們現在進度還差一大截,她不想嚇著聞湛,也不想唐突了他。
不過怎麼才能讓他喜歡自己呢?
陸雲初認真地回憶自己的心路歷程,發現很難找到確切的時間節點。唯一能確定的是,他救下自己的那一刻,她就無可自拔地淪陷了。再往前推就難說了,才開始是可憐他,後來不知不覺就心動了。沒人可以抵抗溫柔。
“聞湛,你冷嗎?”她忽然問。
聞湛對冷熱的感覺不敏感,所以他搖了搖頭。
陸雲初失望地道:“好吧,你如果冷,可以抱緊我哦。”
聞湛剛剛軟下來的身子又僵硬起來了,像塊石頭。
陸雲初嘆氣,唉,就是個擁抱而已,反應就這麼大,那她想……豈不是很難?
她無奈地解釋:“暴雪天這麼冷,破廟還四處漏風,相偎取暖很正常的。”這是純潔的擁抱!是的!
聞湛接受了這個解釋,放松下來,抬手……給陸雲初掖了掖鬥篷,將她脖子圍得嚴嚴實實,讓她沒法再把腦袋往他懷裡拱。
陸雲初氣得咬牙。
兩人抱著取暖,不一會兒雙雙睡著,晚上起來吃了一點,又睡下。一夜過去,大雪總算停了。
陸雲初先醒,悄悄從聞湛懷裡撤離,拿著陶罐出去舀上幹淨的雪,回來燒開用來以洗漱。
沒有牙刷,得撇根樹枝替代。她踩著雪,往遠處走了。
聞湛醒來,發現懷裡沒人,立刻翻身起來。
廟裡火堆噼啪燃燒著,上面坐著陶罐,水已燒開,咕嘟咕嘟冒著熱氣。
看來她出去了。
聞湛來不及整理衣冠就往外跑,剛剛跑到門檻,一股巨大的力量將他推倒。
一聲悶響,他跪倒在地,熟悉的疼痛再次襲來。
他側頭,灰蒙蒙的天晨光初綻。又是這個時間,他最近活得太松弛了,都快要忘記這定時定刻的犯病了。
渾身如同亂刀砍過,背部還有長刀刺穿的痛,他難以抵抗,彎起背脊,蜷縮成一團。
這次的痛比以往更強烈,五髒六腑都在撕扯,他咬住牙,臉色血色盡褪,冷汗很快將衣裳打湿,狼狽至極。
忽然,左腿骨頭傳來撕心裂肺的痛,碎裂、斷開,又很快黏合。
血肉隨著碎骨的動作不停攪動融合,不斷重復斷腿的狀態,不留任何間歇時間。
聞湛疼得五官皺在一起,顫慄著,下意識將左腿蜷縮,但換來的是萬箭穿心般的疼痛。
這是第一次感受斷腿的痛,他沒有適應,還沒有找到最適合的姿勢,也沒有像以前那樣發現了痛感的節奏,可以及時換氣。
冷汗如雨下,墨發被打湿,貼在他青白的臉頰,更顯脆弱。
或許是因為疼痛伴隨了他將近十年,他已經找到了與之共生的辦法,在如此強烈的疼痛下,也能找回一絲清明。
原來她昨日的結局是摔斷腿嗎?
他咬著牙關 ,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他居然為她改變了結局。
太險了,若是他再來遲一步,她豈不是要承受這種疼痛?光是設想一下,聞湛的心就跟撕裂般的痛。
她不能受這種痛,真幸運,這些轉嫁到了他身上。
命運好像氣惱他插手改變棋子的人生,不斷地將他鞭笞。但聞湛隻覺得快意,幸好他改變了,幸好。
疼痛很快讓他脫力,他連咬牙抵抗的力氣也沒有了,隻能被迫地接受痛感的屠宰。
再給他一些適應的時間就好了,他就不會這麼狼狽,不會癱在地上動彈不得,唯有顫慄。
他期盼著陸雲初能遲些回來,不要看到他這個模樣。
他現在一定很難看,面目猙獰,滿身是汗,躺在灰塵裡,髒汙難堪。
可是他的期盼落空了。
在疼痛帶來的耳鳴中,他分辨出了陸雲初的驚呼聲。
她跌跌撞撞地跑過來,甫一靠近,凌虐的疼痛加深,這是“陸雲初”應該給他帶來的傷害,隨著她的靠近而重現。
陸雲初很久沒見聞湛這麼痛苦過了,她手足無措地朝他靠近,想要將他從滿是灰塵碎石的地面託起來。
剛剛邁出步子,聞湛突然鼓足勁兒,狼狽地將自己縮起來。
他抬起臂膀,遮住自己的臉,不想讓她看清此刻醜陋猙獰的自己。
“聞湛……”陸雲初讀懂了他的意思,卻難以理解。
他就像受了傷的小獸,蜷縮著,顫慄著,風吹草動就能引得他渾身緊繃。
陸雲初不敢刺激他,隻能停住腳步,用溫柔的語氣喚他的名字,讓他脫離此刻混沌念頭裡偏激的想法。
他逐漸從緊繃中緩和,帶著迷茫,從臂彎裡抬頭看了她一眼。
他臉色白如雪,汗和灰塵混成泥,蹭得臉頰額角髒汙一片,就是這樣,那雙眼睛才格外分明。
湿漉漉的,充滿霧氣,卻又澄澈幹淨,帶著忐忑與怯意,偷偷地看著她。
陸雲初的心酸成一團,不管不顧地跑過去,將他上半身託起來,不讓他孤零零地在髒汙不堪的地上痛著。
聞湛渾身緊繃著,抖得更厲害了,除了疼痛的原因,還有不敢面對陸雲初的因素在。
她的懷抱如此柔軟,散發著和煦暖陽的氣味,他如此貪戀這份溫暖,卻又覺得髒汙不堪的自己配不上這份溫暖。
雲泥之別。
他的心髒酸脹得抽痛,身體或許更痛了,或許緩和了,他短暫地喪失痛感,隻剩下心底那些卑微的怯懦的情緒在扭曲在作祟。
即使痛成這樣,他還是分出一絲力氣,用手臂擋住自己的臉。
陸雲初本來很心疼很憐惜,但看到這個動作,心頭又氣又好笑。
他究竟在想什麼?
她試圖拿開他的臂膀,他縮得更嚴實了。就像殼裡的小動物,顫顫巍巍地擠出那一絲絲力氣,躲避著世外的喧囂。
某種程度上這也算是掩耳盜鈴了,遮住臉,還有身子,還有她進門看到的一幕幕。但聞湛還是感覺安心了一分,隻要不讓她看見自己的臉,她或許就不會那麼嫌棄。
幸虧他是個啞巴,否則現在發出痛苦的呻|吟,他就真是避無可避了。
他這麼想著,思緒分走了一部分精力,疼痛也沒有那麼強烈了。
雖然還是好痛,尤其是她靠近,本該施加在他身上的凌虐之苦便會復蘇。但因為心底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他努力不表現在臉上,這樣她就不會放手。
可惜陸雲初還記得。
“我靠近你你還是會痛是嗎?”本以為改變了劇情,總歸是好點的。
聞湛血液瞬間被凍住了。
他很想開口說話,不是的,沒有那麼痛了,真的。
可是他著急沒有用,陸雲初聽不見他的心聲。
他感覺她想要放開他,聞湛心髒一縮,什麼苦痛都比不上這個痛。
不要放手,抱著我好嗎?他是如此的堅定,他已經忘了以前那個怯怯的偷偷拽住她衣角的自己,變成了一個索取無度的貪婪之人。
他下意識想要拽住陸雲初,卻使不出力氣。
她放開了自己。
這時,數種疼痛一起襲來,聞湛緊鎖眉頭,閉上了眼睛。
他的手臂在這時候被她拿開,光線照進來,她撥開了他眼前的湿發。
聞湛睫毛顫抖著,無法忍受這份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