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口型說著。
陸雲初不懂,無措又迷茫地看著他。
他深吸一口氣,差點就要壓不住哽咽,愧疚感將他的背脊壓彎,此刻的他顯得如此脆弱,蒼白的臉,含淚的眸,悽美至極。
他在她掌心寫道:對不起,讓你受苦了。
陸雲初總算明白了一點兒他難過的原因了,道:“和你有什麼關系。”
聞湛搖頭,繼續寫道:前兩世的我沒有發現你來了,任你這般受苦,而我卻躲在角落裡,無知無覺地等待死亡,無用地像個懦夫。
陸雲初啞然。
“可是你怎麼能知道呢,應當是我去找你的……”她說,“我也沒有這麼痛。”
她說完,感受著聞湛傳遞來的濃重的痛楚,忽然就明白了他的難過。
他的溫柔,是與生俱來的,也是經歷了種種苦難後所磨煉出來的包容與理解,每一分溫柔都充滿了難以言說的傷痕。
他是如此的通透,洞察世事,也洞察人心。他能清晰地共情別人的苦難,甚至感受到的比本身的苦難更深。
陸雲初抱住他,拍拍他的背:“你不要胡說,也不要愧疚,這和你沒有關系。”
聞湛比她高大許多,她想要將他抱住,但有些困難。聞湛輕而易舉地就掙脫她,悲傷地望著她,鑽心之痛快要讓他喘不過氣了。
一箭穿心。
光是想到這四個字,聞湛就痛得難以忍受,這些年來加起來的痛苦比不上這四個字帶來的痛楚的一半。
瑩瑩星光灑在他臉上,他的臉龐泛著似玉的瑩潤光澤,冷若寒霜,淚珠剔透,像傳說裡的鮫人對月流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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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初很沒心沒肺地親了親他的淚珠:“別哭了,你這樣哭起來太好看了。”
聞湛愣住了,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
他無奈地看著陸雲初,難以想象自己幸運至此,竟能與她這樣美好的人相遇。
他輕輕環住陸雲初,愧疚無需多言,他能做的唯有痛她所痛,更加憐惜她才好。
陸雲初拍拍他的背:“好啦,我講完了,該你了。”
聞湛點頭,收斂心情,將過往發生的事清晰明白的寫下來,不像陸雲初那樣支支吾吾的,他事無巨細地交代明白,何時覺醒的,何時對這個世界產生懷疑的。
他寫完以後,陸雲初接過,明明他的語氣平鋪直敘、寡淡至極,陸雲初卻感到十分地痛苦。
她以為聞湛受到的苦,隻有惡毒女配對他的折磨和命運的戲弄,卻不想他的人生原來從一開始就在為劇情做鋪墊,當初有多恣意快樂,如今的落魄狼狽就有多荒謬可笑。對一個人最大的懲罰,無非就是高高捧起,然後墜入泥濘。
她看著看著,不知不覺就開始抽泣。
她哭的時候可不像聞湛那般隱忍克制充滿美感,嘴巴一癟,眼淚鼻涕一起流。
聞湛顧不得悲傷了,連忙摟住她親親哄哄。
陸雲初哭著哭著又笑起來,含糊不清地道:“我們倆這算個什麼事兒啊,這麼浪漫的場景,不親親我我就算了,對著哭像什麼話。”
她總是這樣,輕而易舉就化解了聞湛的悲傷情緒。聞湛無奈地笑了,摟住她親親臉頰親親額頭,總算把哭哭啼啼的陸雲初哄好了。
陸雲初緩過勁兒來,半晌問:“對了,那你的真名叫什麼呢?”
聞湛在她手心寫道:元湛。
前朝國姓為元。
“元湛……”陸雲初喃喃道,“好不習慣。”
聞湛並不覺得被冒犯,相反,他也覺得這個姓名很陌生,恍若隔世。
他在陸雲初手心寫道:這個名字是我的過去,聞湛是我的現在。
陸雲初轉頭看他。
——聞湛這個名字,是你給我的。
陸雲初愣住,仔細一想,確實沒有人叫過他聞湛。這個名字是書裡一筆帶過的,聞珏從始至終都叫的他阿湛,別人更不會喚他的名字,所以從一開始就隻有她叫他這個名字,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是她給的名字。
他接著寫道:你給了我新的名字,也給了我新的人生。
他看著她,眼裡映照著星辰銀河。
隻需這麼一眼,陸雲初就與所有的憋悶與不甘和解了,他就是有這般溫柔又強大的力量。
陸雲初吻了吻他的嘴角:“謝謝你。”
第59章 烤羊肉
兩人膩膩歪歪一陣兒,直到天快要亮了才回客棧。
侍衛長聽說後表示很不解,這或許就是年輕人吧,竟喜歡瞎折騰。
但他遠遠低估了年輕人的折騰度,隔日一早,本來計劃出發的,兩人一時興起,竟收拾收拾出門狩獵。
陸雲初說:“聽說大草原羊羔很多,我想吃烤羊肉。”
侍衛長很無奈:“夫人,那羊羔也是人養的,你若要是狩獵,得再往北走,去那人跡罕至的地兒,才有野物。”
陸雲初:“啊,這樣嗎,多謝提醒。”
侍衛長捂住嘴,恨恨跺腳。
陸雲初同聞湛一起出發尋找獵物去了,拒絕了侍衛們的隨行。
本來兩人各乘一匹馬,跑了一段時間,陸雲初嘀嘀咕咕地抱怨:“好冷。”
她裹得十分厚實,手套裡都納著棉花,頭臉皆保護得很好,實在是談不上冷。
但她這麼一說,聞湛就勒馬停下,陸雲初成功擠到了聞湛身前。
她摘下帽子和自制口罩,縮進聞湛懷裡,舒服地後仰躺好。
幸虧陸雲初的馬匹頗有靈性,不用牽就能跟著聞湛的馬跑,否則聞湛還得騰出精力來牽馬。
聞湛騎馬比陸雲初要利落很多,景物飛速後退,讓陸雲初體驗了一把心跳加速的刺激感。
她想要開口說話,冷風直往嘴裡灌。聞湛單手策馬,靠臂膀扣住她,另一隻手過來捂她嘴。
倒也不算捂嘴,是擋風。
陸雲初怪不好意思的,默默把口罩帶起來。
聞湛實乃居家旅行必備好男友,進可男媽媽,退可打獵找食物。陸雲初隻需窩在他懷裡,等他認真地找尋獵物的蹤跡。
風不大,他認真地觀察四周,清淺的呼吸聲很明顯。
陸雲初揚起下巴,勉強能看到他的下巴。於是她側了一下身子,親了親聞湛的下巴。沒辦法,這種認真的呼吸聲真是太性/感了。
對於她這種時不時的偷襲,聞湛已經習慣了,他並沒有因為陸雲初打斷他而煩躁,反而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頂,帶著安撫的味道,大概是以為她等得不耐煩了吧。
陸雲初在心裡嘿嘿笑了一聲,繼續窩回他懷裡。
幸虧她沒讓侍衛們跟過來,否則真是太羞人了,估計侍衛長又要一臉沒眼看的表情。
最後聞湛獵到了陸雲初心心戀戀的肥羊,翻身下馬時,陸雲初也跟著動作。
聞湛卻突然扶住她,一驚一乍的,陸雲初看到他的眼神才明白估計是被自己說的兩世斷腿給嚇著了。
她說:“我就是下馬,不至於。”
聞湛為自己的大驚小怪羞赧一笑,然後……把陸雲初抱下馬來。
好吧,溫柔的人固執起來真是讓人束手無策。陸雲初感覺自己像個沒手沒腳的廢人,聞湛恨不得把她方方面面都伺候到才好。
兩人結伴朝那邊走去,聞湛收拾好肥羊,將其放在馬側的籠子裡,兩人便返程往客棧走。
走到一半,陸雲初餓了:“不如找個人家將羊處理了,先吃一點,我好餓。”
聞湛自然應下。
此處中原人與遊牧民族混居,人煙稀少,兩人找了一會兒才找到一處人家。
也算是運氣好,正是中原人,語言溝通沒有障礙。處理完肥羊後,切割生火,陸雲初邀請她們一同用餐。
或許是世代居住此地,她們染上了遊牧民族的豪放,見到聞湛後眼前一亮,馬上就轉頭對陸雲初喊道:“你夫君真俊。”
聞湛本來坐在外面就很無措,一聽這話,表情不由得有些僵硬。
陸雲初哈哈笑:“你們不應該更喜歡那種強壯的男子嗎?”
年齡與她相仿的漢人姑娘搖頭:“都喜歡,隻要好看就行。雖說強壯的男人善於捕獵,但我們自己也能養活自己。”她壓低聲音,“不過聽我阿姊說,越是強壯的男人房事上越——”
陸雲初被自己的口水嗆出了眼淚。
而那邊的聞湛拳頭一瞬間捏緊了。
不是他想要偷聽,實在是這姑娘嗓門太大了。
話音剛落,她阿姊的丈夫就走了進來,拎著一框子獵物,瞪著眼看著帳內出現的陌生人。
“喏。”這姑娘也不見外,“當初我阿姐就是看上他——”
陸雲初連忙打斷她:“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用細說。”
她咂咂嘴,看著自家阿姊親親熱熱地貼上去,擠眉弄眼地拱拱陸雲初。
陸雲初臉熱,這個外族漢子實在是強壯,都快抵上她可以挑出來的侍衛長的兩倍了。而那個漢人姑娘站在他面前,嬌小得像是單手就能拎起來一樣。
她許久沒有遇見這麼能說的同齡人了,性子還一拍即合,所以放飛自我,同樣擠眉弄眼了回去。不是猥瑣,實在是覺得很……好吧,就是猥瑣。
殊不知聞湛的目光正輕飄飄地落在她身上,然後輕飄飄地挪開了。
羊肉很快收拾好,那個虎背熊腰的外族壯漢也加入了飯局。他的名字很難念,陸雲初記不全,他同樣也不通漢語,無法和陸雲初交流,兩人不約而同地相視憨笑表達善意。
可能她的憨笑有點憨過頭了,惹得阿姊咯咯笑:“沒成想你倒是和他有點像。”
陸雲初摸摸頭,被她笑得怪不好意思的,然後轉身對聞湛招手:“過來吃飯啦。”
野生野長的大肥羊肉質極其鮮嫩,因為要過冬,所以囤積了足夠的脂肪,架在火上炙烤,油脂融化,不斷地滴在柴火上,火焰噗噗炸火花,將表皮炙烤得焦香酥脆。
陸雲初帶足了調料,像孜然胡椒等調料都算是昂貴的香料,得到香料鋪子裡才能買到。她絲毫不心疼,大手筆地灑在羊肉上。火舌舔過香料,發出濃鬱的香氣,空氣裡全是烤羊肉的香味兒,惹得人饞蟲直冒。
以前吃羊肉都是吃串兒喝湯,很少有機會這樣大快朵頤。
羊肉烤好後,用刀割下一塊兒,帶著熱氣的肥油順著邊緣滋滋往外冒油。
陸雲初沒忍住,先行嘗了一口,燙得直哈氣。
聞湛本來還在一旁沉默著,一見她燙著了,立刻為她遞來水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