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裡是真正妖的地盤,顧文星就算除妖除得再厲害,也不可能到這來過。


我推開了家裡的門,這麼算算,自那次靈狐賞之後我就沒回過家。


我娘一天天就念叨著我能學會媚術,大概在知道我反而被一個人類拐跑後能氣吐出一升血。


果不其然,見到顧文星之後她臉色已然不對。


「小灼,介紹介紹這位是……?」


「他是……」


我話還沒說完,顧文星搶先我一步說:


「夫人,我想娶小灼。」


茶杯頃刻間化為碎片,朝顧文星飛去。


而顧文星的反應似乎有一陣遲鈍,讓杯沿在他的臉頰割了道血痕。


「打哪來滾哪去。」


我娘抿著唇,這會大概真氣著了。


顧文星抹掉臉上的血珠子,似乎不在意,而是眯眼笑起來。


我娘也算狐妖裡的元老,這會他的氣場居然也能分庭抗禮。


「我會對她好的。」


「人類小子,你可知這是狐族的領地?我喊一聲這左鄰右舍的狐狸都能把你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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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別。」


我急了,扯了扯顧文星的袖子,我知道,我娘能說得出來,她就真能做得出來。


狐狸天生對人就有敵視,他們認為人類隻是低賤地,隻配受他們蠱惑的生物罷了。


「呵,胳膊肘往外拐了?小灼,你從小到大就挺讓我省心,這會栽在一個人類身上了?倒是糊塗。」


「……」


我低垂著眼眸,攥著顧文星衣袖的手又緊了些。


「人類那小身體,天災人禍躲不了,靈魂還卑劣無恥,你等著吧!你旁邊的人沒過三五年就會變心,他愛的是你這副皮囊!」


「他不是這樣的人!」


我猛地抬頭瞪她。


「呵,到底誰是狐妖,你被蠱惑了?」


「不是,你怎麼就不明白?我喜歡顧文星,不管他是人還是什麼東西,我都喜歡!」


我娘估計覺得我的話可笑,輕蔑地瞄了我們一眼。


「反正我不會同意。」


「我管你同不同意!!!」


可是就在那一刻,我爆發了。


那好像是很久以來就積累的情緒,連我自己都覺得意外,我和我娘間大概就缺那麼一個引爆點,讓我把這麼久的委屈全都傾吐出來。


「一直以來都是……你要管著我,從小到大,我按著你的願望,好好學功法,好好拿第一,你不讓我和別的狐狸玩我就不和別的狐狸玩,你讓我爭氣點我就為你爭氣,後來你覺得我不會勾引人,我也去學了……」


講到最後,我被自己哽咽了一下。


我娘大概也沒想到,我反應能這麼大,到是有點錯愕地愣住了。


「小灼……」


她開了開口,氣勢莫名地弱了些。


我不想聽,拉著顧文星的手腕就往外走。


25


天邊的那輪夕陽漸漸地沉入地平線,不知不覺,我就拉著他到了我小時候常去的地方。


我小時候有什麼委屈也喜歡在這偷偷地哭,烏鴉叫了幾聲,地上散落了幾根枯枝。


他任由我拉著。


他好像一直安安靜靜,垂著眼看我,傍晚泊出一輪紅環停在他的眼睛裡,那裡的盡頭似乎總是燦爛無邊。


而我,忽地自心中升騰起一絲悔意。


我不該就這麼扭頭走的,把我娘丟在屋子裡。


我依舊哭地抽抽搭搭,可是這會又怎麼也不想回去,四周寂寥無聲,他的手就輕輕地蓋在我的頭頂。


揉了一下。


「真丟臉。」


他的嗓音又輕啞又好聽,像是揉碎了天邊卷著的雲。


「這麼大了還哭鼻子。」


「……」


讓我想打他。


「你就沒和家裡人吵過架嗎?Ṭůₛ」


我紅著眼瞪他,他就順勢在我身邊坐下,撿起地上的樹枝,目光悠長而漫不經心。


「我……很小的時候鬧離家出走,我爹就沒再管過我了。」


這好像是我第一次,聽他提及家裡的人。


「然後呢?」


「然後?」


他微勾起一邊的唇看我,眼眸又深邃又認真。


「然後就隨我自個自生自滅唄,所以,你有個愛管你的娘也挺好的,不是嗎?」


這晚風莫名其妙地降了夏日的燥意。


我覺得我很難讀懂面前的人,大概是因為他骨子裡難掩的孤獨。


像是一望無垠的黑暗,深邃卻又……迷人。


我笑了下。


「你就不怕我回去了真聽我娘的話不跟你走了?」


他微睜著眼眸,似乎沒反應過來。


「那你別回去了。」


然後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26


後來,我和顧文星成親了。


當然沒什麼人來,成親那天還下了場大雨,我和我娘倒也沒真鬧掰,就算她不怎麼待見顧文星,每過節我還是會回去看她老人家。


再後來,我們有了孩子。


就是那窩純種的狐狸,讓我氣得牙痒痒。


所以我在茶館泡了三天,都沒回家。


我才不管他來沒來找我。


「小灼,你剛生完孩子,就這樣,不好吧?」


小青收了傘坐在我的桌邊,手指戳了戳我。


我趴著,哼了兩聲。


「我要休了他。」


「……不是,雖然你迷途知返我很欣慰,但畢竟你倆孩子都有了,這……」


可是,我真的要被顧文星給氣死了。


他是狐狸,他是,狐,狸!!


他,從,沒,告,訴,過,我,他,是,狐,狸!


所以我跟我娘那架就沒必要吵,那次靈隱寺我就沒必要救,再往前想點,我和他的相遇都是錯的!


我和他成親後都有崽了我才知道他是條狐狸。


他還喜歡掐我的尾巴,可我從沒 rua 過他的毛啊。


他簡直就,心黑,心太黑了。


我兀自傷心的時候,小青的書靈簡響了。


從裡面傳來清清朗朗的聲音就讓我的耳朵立馬豎了起來。


「你找到她了?」


裡邊的人聲是我再熟悉不過的。


「啊,對,找到了,在……」


「行,我知道了。」


那邊的人聲音依舊平穩,完全不像夫人走丟三天的樣子,我還是沒忍住,一把搶過了書靈簡。


「顧,文,星!」


「嗯?」


他尾音稍稍勾起,又輕啞又好聽。


我張了張口沒說話,他倒是先問了我問題。


「什麼時候回家?」


「不回了。」


「不回了?」


他的嗓音裡夾了點笑。


「對,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顧文星!」


我朝著書靈簡吼,猛地關上了它。


「老板娘,要白酒!」


而後我伸了手,朝著小二叫喚。


有句話叫今朝有酒今朝醉,酒確實是個好東西,它能讓人忘了塵世的煩惱,把一切不甘和難受都摈棄掉。


「小灼,你慢點喝。」


不知過了多久,小青的勸聲也離我很遠。我的視線模模糊糊起來,燈炸開繚眼的光,我的思緒一會跳到某人月光下玉白的手,一會跳到他微勾的嘴角上。


為什麼,喝醉了還在想他。


而且想著想著,那主人公怎麼會真到我面前?


冰涼的觸感貼過我的臉頰,酒清醒了點,面前的重影漸漸合並,我看到了雙永遠安靜的眼。


他捏了捏我的臉。


「喝醉了?」


「顧文星,你松開。」


我皺著眉。


他照我的話做了,而後握住我的手腕,借勢將我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


「你是不是這?」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暈暈的:「不清楚?」


他就隨著我笑了聲。


他任由我給自己滿上,而後撐著下巴看我一飲而盡,白色的道服卻襯得這個人越發出塵,好看得要命。


我的酒勁犯上來,腦袋昏昏沉沉,偏落進那雙蕩著星河的眼睛,想要看個明白。


他的睫毛還挺長的,大堂之間人聲鼎沸,落下的光灑在他的眼裡像是稀碎的星,在流淌。


「顧文星,你果然是妖精,妖精眼裡的星星才會動。」


我認真地盯著他,含含糊糊地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他的眉眼彎了彎。


而後一把將我撈起來,我覺得天旋地轉,鬧騰了下,他在我的腰上掐了把。


「別動。」


「我可不怕你。」我哼哼兩聲。


「阿灼ťů₇,這壇子酒被你喝完了,跟我回去吧。」


他隻是輕輕地說。


27


月明星稀。


顧文星背著我走在路上,我的手百無聊賴地挑著他落下的碎發,他身上的味道總是能讓我安心。


「你為什麼要騙我?」


我質問他。


「嗯?」


「不許裝傻!」


他不回答,這是他第一次沒有直面我的問題,我這角度沒法看見他的眼睛,不然我一定能從中揪出什麼的。


他隻是笑。


溢著夏天田野的光,讓蟬鳴響徹嘶長。


我覺得百無聊賴地難捱。


快到家門口的時候,我從他的背跳了下來。


他轉身垂著眼眸看我,星光落在他的眼睫上,我板著臉面,推了他一把。


他任由我推,往後跌著,家門口有個小池塘,正映著波光粼粼的月光。


「你真當我什麼都不知道嗎,六步孤?」


我又推他,他睜了睜眼,就這麼跌進了池子裡。


挺大的聲,濺起一道燦爛的水弧,泡沫浮於月光之下,紛紛揚揚。


水面蕩起一波漣漪,他抹了把臉,再撐著岸看我的時候就是我好久不見的人。


稀碎的水光落於他的眉間,薄唇染了層緋色,笑起來的時候,躁動又惹眼。


「什麼時候發現的?」


顧文星……應該叫六步孤幹脆扒在岸邊,水珠順著他的下頷低Ţū́⁵落,勾人得要命。


我蹲在他面前。


「你是不是真當我傻?」


我在茶館喝了三天的茶,徹底把事情想通了。


六步孤和顧文星……明明有那麼多相像的地方。


當時帶著顧文星來狐族的領域,他就沒有絲毫的不適應,再往前想,剛一見面,六步孤就像認識我一樣。


他連藏都沒費心思藏,隻是從不告訴我真相。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就是六步孤?」


我問他。


他不作聲。


我突然覺得沒來由的失落,明明和他認識了這麼久,我依舊不了解他。


我猛地站起身,不想再管他了。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怕。」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睛沒看我。


六步孤那張臉要比顧文星明豔得多,他的嗓音卻含了少見的慌亂。


「你說過,你不喜歡六步孤的。」


指腹勾著我的手腕,將我扯近了他些。


「你知道嗎,我從來都不是個討喜的人,當顧文星的時候是,當六步孤的時候,也是。」


他的眼眸,其實有一個上挑的弧度。


我輕輕觸上他的眼。


「別人不喜歡我我不在意,可我怕你也不喜歡我。」


嗓音輕啞,又認真又偏執。


「你說你喜歡道士,我就當道士好了。」


「當一輩子也沒關系。」


「……」


「你傻……嗎。」


我被他扯累了,幹脆任由他拽著我,月輕柔地籠著池塘,我的醉意被三分半的晚風吹醒。


「傻嗎?」


他也說笑了。


「不過,對我來說,能留住你就行。」


他的手一用力,我差點被他拉下池塘,沒來得及反應,全都被一個輕輕柔柔的吻堵住。


仲夏的晚風輕輕地吹拂,他在我唇間低語。


「用什麼手段都行。」


那晚的銀月也很圓。


直到很久之後,我好像也能想起有個夜晚,有一段故事是始於兩隻假扮人的狐狸,一隻學不會要命的媚術,一隻正巧成了她的目標。


他們都說顧文星是個壞人,六步孤劣跡斑斑。


但他們都不知道他其實很好,隻有我知道。


他是我的人,我的狐狸。


我的。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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