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聲與他說:「那你帶我去看看大英雄長什麼樣吧?」


他稚嫩的手牽著我的拇指,在雪地上落下一串小小的腳印,莫名地有些闲趣。


「大英雄他,騎著一匹神勇的黑馬,抓著一隻將要騰飛的獵鷹,很是厲害!」


我嘆一聲「不愧是英雄」,心想著大多北戎勇士都會騎馬馴鷹。


這太子有這麼多赫連逸的珍藏畫像,連一個三歲稚童都知曉了。


「爹爹說了,大英雄那一雙棕金色的眼睛,像兩輪金烏,瞧你一眼就好似要吞了你。」


太子不像會稱呼別人為大英雄的人,應是小孩這麼叫,就隨他去了。


小孩拉著我進了書房,讓我與他一起轉動書案旁的花瓶。


書櫃隨著機關的啟動顯露出整牆的壁畫。


壁畫之大,好似要將人裹挾進去。


它色調昏暗,上方懸著一輪冷淡的銀月,銀月之下是一望無際的沙漠。


在漫天的寂寥和絕望中,有一人騎馬牽鷹,高擎著火把,破開了黑暗。


畫的最右下角綴著一個不起眼的「燁」字。


記憶快速地回籠。


我好像也曾在這片沙漠上見過什麼人。


「你不要怕,那些畜生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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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名赫連燁,恰好是個北戎的王,你跟不跟我走?」


11


我在北戎時,曾救下過一個人。


當時北戎與中原生了不少摩擦。


太子還是五皇子,與他的二哥一起被派到邊境督察。


五皇子那時才十七歲,城府尚淺,喬裝打扮混進了要入北戎的商隊。


他久居深宮,不知他的容貌在荒漠之中,宛若昆山之玉,人人都想摘取。


商隊謀取了他的錢財之後,在一個寒冷的夜晚,將他推倒在了沙地上。


我的鷹察覺到了暴亂,飛到了此處。


取出幾支箭架在鐵弓上,我射死了那幾個畜生。


小皇子用他僅剩的一根玉簪扎穿了最後一個人的太陽穴。


鷹盤旋著停在他的肩頭。


他一點都不怕,隻用一雙血紅的眼睛狠狠地瞪著我。


宛若一條剛學會絞死獵物,朝你吐信子的小白蛇。


在這樣的荒涼夜裡,野性而又美麗。


我哄了他好一會兒,他才願意跟我回草原。


那時我還不知道他是皇子,他隻告訴我他叫「容祈」。


我將他裹在懷中帶回了毡帳,一路上部下都在歡呼。


「王上搶回來一個美人,藏著不給我們看。」


「中原的美人最是嬌貴,王上今夜還是柔情些好。」


他們每調侃一句,容祈就顫抖一下,好似一隻驚弓之鳥。


我讓他放心,和他說明日我會告知部族,他是我的義弟。


但由於容祈不善騎射,在草原裡頗受排擠。


一時之間流言紛紛,都說他稱作義弟,實則是我藏起來的嬌寵。


我經常要管理部族之間的衝突,很難事事照看。


一日我見他在學射箭,細嫩的手被劃出了好幾道血痕。


容祈發現我在看他,將手背到身後,乖巧地喊了我一聲「哥」。


他總是溫順得像羊羔,很怕我咬住他的脖頸。


我將他撈在馬背上,他身形一晃,我固住了他的腰,拉住韁繩。


「先學會騎馬吧。」


我隻是把他按在懷裡,生怕他掉下去。


容祈卻整個人紅了個徹底,不停地咳嗽,氣喘連連。


我勒了馬,他捂著嘴,脊背隨著咳喘不停地起伏著。


我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的頭向後仰。


好燙的一張臉,耳根像是一塊紅玉。


「哥,你放過我吧。至少不要在這裡……」


這中原的小少爺一定是偷聽了不少帳裡的風流韻事。


生怕我真對他做些什麼。


我逗容祈:「那你覺得哪裡是最好的?」


他呆愣住了,下了很大決心一般,抓住了我握著韁繩的手。


他蔥白的手上有幾道血痕,血痕蔓延而上,是指骨上的一顆紅痣。


他聲如蚊吶:「哥的毡帳是最好的。」


他在這北戎一無所有,隻能依靠取悅我生存。


我把容祈帶回帳內,為他包扎好手心。


剛握住他的兩隻手腕,讓他跪在絨毯上,他就哭了。


兩隻眼像小泉,不斷線地冒著淚珠。


我給他擦了淚:「小少爺,想從我這裡換取更好的庇護,是不是應該更有誠意一些?」


他哽咽著點點頭,抖著手想要幫我,我松開了他。


「先學好騎馬,你厭惡北戎,騎上一匹馬就能回到你的中原。」


12


他在北戎一待就是一年。


春天的時候他學會了騎馬,每日在草原上撒了歡地跑。


我讓他多和牧民相處,而不是待在愛嚼舌根的部族首領這裡。


他每日都有很多事說與我聽。


哪戶的鹹奶茶最好喝,哪戶有一隻可愛的小羊羔。


我讓部下和中原換了香橼,做了香橼糖給他。


他撲在我的懷裡:「哥,你是此生對我最好的人。」


他很愛喊我「哥」。


他的中原腔調使得這個稱呼好似一塊糖糕。


在夏季的時候,我教會了他一些北戎的毒藥。


他喜歡在我面前裝作乖順。


在背地裡他將剛來北戎欺負他的人毒了個遍,我當作不知。


在秋季的篝火晚會中,在遙遠的北戎歌謠裡,他進了我的毡帳。


那時族裡的長老每日都在為我相看王妃。


他說他冷得很,咳疾要發作了,就往我的被子底下鑽。


他的聲音悶在裡面,帶著點湿意。


「我好冷的,哥能不能抱我?」


我攥住他作亂的手:「若哭著踹我,我也不管你了,乖乖。」


我已將這一條白蛇養大了。


他纏繞在我左腰的飛鷹上,像是佔據著財寶,又像是要將我扼殺。


冬季草原凋零,覆上一層白雪。


部族忙著遷移牧場,是北戎最脆弱的時期。


中原往往趁此時反擊,我一直忙於戰事。


我弟弟赫連逸將一疊書信置於我的案上。


「多虧了你認的好弟弟,他是中原的五皇子,我們的戰略圖均被竊取了。」


「美人溫香軟玉,讓我們的北戎王也昏了頭嗎?」


我一直對容祈留有警惕。


他身為中原人莫名其妙來北戎,又生得極美,很難不懷疑是美人計。


但他定沒有竊取圖紙。


赫連逸拿與我的是真圖紙,我天天放在身側的是假圖紙。


容祈要竊也應拿的是假的。


然而他是皇子,不能再留在北戎了。


待身份揭穿,他在北戎會成為眾矢之的。


我說:「我會親自將他處死。」


赫連逸笑道:「處死之前應將他賞賜給眾人以平息眾怒啊。」


我剜了赫連逸一眼:「我會親自帶兵。」


回了我的毡帳,容祈或者應該叫謝祈了。


謝祈坐在那兒,身上好像凝結著一層雪。


或許赫連逸也在他那裡胡編亂造了一些關於我的話。


前幾日他一直歡欣雀躍地說要給我一個驚喜。


如今我也拿不到那個驚喜了吧。


他眼眶已經紅了:「這些時日,王上是把我當作一個褻玩的娼妓嗎?」


「那個皇宮根本沒有在乎我的人,我從沒想過回去。」


我沒有作聲。


謝祈抖著聲說:「我的娘親是江南名妓,被皇帝騙了,我如今也重蹈覆轍了,是嗎?」


不是。


我用帕子給他拭了淚:「不是袒露你所有的弱點,就能獲得他人憐憫的。」


「在那個吃人的深宮,你應該早學過了。」


他搖搖頭說:「可你不是別人……」


我捂住了他的嘴,止住了他的話。


「我現在是要將你這奸細賞賜給部下,以平眾怒的敵國君主。」


我說得很慢,生怕他聽不清。


謝祈徹底地灰敗了,冷然道:「果然蠻夷之人,茹毛飲血,哪會談情?」


我不忍再看他的眼睛,將他劈暈,給他裹了層厚實的皮毛衣物。


我點燃了夢魂香,將他放在我的馬上。


他與此馬相熟,我一拍馬肚,它便帶著他飛奔進無盡的雪夜裡。


夢魂香會讓他夢盡我說的眾多絕情之話,分不清現實與否。


待他醒過來,就會拉住韁繩,離了他厭惡的北戎。


這個冬季承載了太多故事。


失蹤一年無人在意的五皇子回到京城,一躍成了皇帝最受寵的皇子。


臨近深冬,他自請去處理寒災,收攏人心。


我在領兵之時,受到赫連逸伏擊,墜下萬丈雪崖。


被我的義父撿走,喂下了遮掩我身份的蠱蟲。


成了這天下最普通不過的、腦子還摔壞了一些的阿斂。


13


我回村拜了拜我的義父。


太子不願意告訴我是誰,大抵是覺得若我恢復記憶便會離開。


夢魂香讓他分不清我是否說了更多絕情之話。


生怕我恢復記憶之後對他無情。


草原遼闊, 誰會願意陪他留在寂寞深宮?


劉大牛見我回來當即落了淚,抱住了我。


「你是不是犯事了?你走的時候, 有個大官發了好大一通火。」


「眼睛是被獄卒弄壞了嗎?還活著就好嗚嗚。」


劉大牛一向感性,我正要拍拍他的背,大門卻被踹開了。


太子邁步走了進來,他好像瘦了一些, 神情很是寥落。


「你現在喜歡的是這樣的嗎?我已色衰而愛弛, 不復年輕,又要遭你拋棄嗎?」


太子如今不過二十二歲,怎麼不算年輕?


劉大牛頓時紅了臉, 一把推開了我, 慌忙跑了:「我不、不喜歡男的。」


門外有幾個侍衛抬進了一個棺椁。


棺椁上方還覆著一層未融的雪。


太子就像將獵物叼到我門前報恩的蛇。


他靠近我一步, 將手塞進我的掌心。


「這是赫連逸的屍首,近些年我一直在追殺他, 畫了好幾張懸賞畫呢。」


「這個竊賊該死, 他還敢偷我的玉佩。殺完他我好冷,哥幫我暖一暖?」


他的手冷得像冰,他如今的性情何嘗不是我當年親手釀成的?


我看了屍首一眼, 讓侍衛抬去燒了。


我確實不是別人,是會為太子心軟, 養過他的農夫。


我想去取櫥櫃裡的絨毯給他捂手。


太子拉住我的手,聲音裡帶著不安:「連我們的孩子也留不住你嗎?」


孩子?


他雙手環抱住了我,身體在微微顫慄。


他在用他最大的弱點來懇求我的憐憫。


「我尚在襁褓之時, 母妃寵冠後宮,我一直被人偷偷地下了宮廷秘藥。」


「他們希望我早早夭折,或者長成一個怪物。」


「幸好我遇到的一個老太醫救了我,雖保住了性命,但留下了隱患……」


我已猜到了來龍去脈, 也明白了他那時分離說的驚喜是什麼。


明白了他為何對失憶的我痛恨又難舍。


我將他摟進了懷裡:「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了, 對不起。」


他執拗地搖頭:「我知你是形勢所迫, 但我孤苦無依, 每每嘔吐得天昏地暗就會滋生怨恨。」


「你失憶之後變傻了, 但對我一樣的好。我還是很喜歡,很喜歡哥。」


「我本想在與你一起回京那天告訴你的。」


太子若再這麼說下去, 他絕對又要哭了。


我問了個問題:「那你更喜歡誰?傻阿斂還是赫連燁?」


太子果然噎住一會兒,又著急解釋:「是一樣的,平等的一樣喜歡。」


好一個會端水的太子殿下。


我繼續問:「阿斂的技巧是你教給他的。你又是從哪學的呢,殿下?」


「恩人你要了我吧。我爹隻想賣了我,賣不出便打我。」


「「「」「是孤在草原上的夫君, 他一天要吃上好幾次, 耳濡目染,近墨者黑。」


我哈哈大笑,將他抱在榻上, 吻他指骨上的紅痣。


應該給這個惴惴不安的太子殿下多喂點定心丸。


「我會回北戎, 赫連逸剛死,我的侄子很難處理大局。你不要擔心,我很快回來。」


他主動將他繁雜的佩飾拆了:「那我不要做太子了, 我做太子是為了……」


「為了什麼?」


「為了登基後讓北戎王和親。」


這太子此生真是纏上我了。


我將他養成了一條護著獵物的毒蛇。


他將我養成了一隻貪食的饕餮。


真是天道輪回。


他說:「待我們把孩子養大做了皇帝,就隱居吧。」


「他的乳名叫什麼?」


「羔羔,他像隻可愛的小羊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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