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憑你?”兔兒爺上下打量了這不知哪兒冒出來畏畏縮縮的程咬金,滿眼不屑。
老漢往後退了一步,低著頭。
他一隻粗糙的手顫巍巍地伸進袖子。想摸什麼,摸到後又停頓了一下,復又抬眸看向籠子裡攏在一團陰影中的安琳琅,似乎內心在掙扎。
好半天,他咬牙掏出一個半舊荷包:“我,有銀子。”
人牙子的眉頭揚起來。
他瞥了眼兔兒爺,有些糾結。花樓老鸨是他的老熟人了,往年王麻子從外地拐來的姑娘大半被他包了去。熟客自然是有些臉面的,可是,就這一個賣十兩……王麻子臉色變來變去,下定了決心。有錢不賺是傻子!一車才二十兩,隻要不傻都知道選哪個。
人牙子扭臉一笑:“老漢,十兩銀子就這一個。這一車可不止十兩。”
錢都掏了,老漢咬牙認了:“我就一個兒子,多了也不買。”
安琳琅心口一跳。
不敢相信窮鄉僻壤有這等冤大頭!
人牙子激動得滿面紅光。他心道,自己手裡這貨雖說是個美人坯子,但在武原鎮這種鄉下地方賣出三兩銀子已經是頂天。
十兩銀子,這可是從來沒有的好事兒!
他不放心:“我王三可是正經生意人,說十兩就是十兩,不容人做假的!你要是拿不出十兩,可別怪我王三不講道義……”
老頭兒把荷包打開,銀子往手心裡倒。
不多不少,十兩。
見有錢就好,有錢他就能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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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不多說,人牙子忙不迭打開籠門。粗黑的手伸進籠子,抓小雞似的一把抓住安琳琅就把人給扯下來。
安琳琅冷不丁哐當一聲就從籠子裡跌下來。籠子裡的其他人紛紛往後縮,生怕被殃及池魚。人牙子看都沒看,貨都要賣了,哪有那闲工夫管她傷沒傷著?他反手關上籠子,連拖帶拽地將安琳琅拖到老頭兒跟前。
老頭兒狠了心,這就把荷包交給了人牙子。
接過荷包數了數,人牙子笑得那叫一個和風細雨。他生怕老漢反悔,把人往前一推就走:“人你領走吧,錢貨兩訖,不能反悔的。”
被個鄉下老漢搶了個人,兔兒爺心情十分不美麗。但安琳琅那副埋汰樣子,也不值得他當眾撒潑。妓館裡剛死了一批,他如今缺人的很。生怕剩下的七八個姑娘也被人買走,兔兒爺咬牙,用十七兩將剩下七八個姑娘都兜了。
交了錢,他扭著屁股就帶著一批姑娘走了。
路過老漢還刺了一句:”窮鬼。”
老漢瑟縮地退後一步,沒支聲兒。隻低聲對安琳琅說了一句‘走吧‘,便腳下飛快地往瓦市外面去。
安琳琅心情有點復雜,渾渾噩噩的,腦海之中許多奇怪的記憶混雜在一起。
她不可遏制地回想起太多屬於原主的記憶,都是原主之淪落風塵以後的悲慘際遇。
因不甘,淪落風塵原主依舊不願賣身,一次次被花樓老鸨強迫灌藥,送去各色各樣的男人榻上。被糟蹋醒來後幾次逃跑,卻次次被不同的人拐賣。每賣一次,必定淪落得更慘的境地,仿佛她的人生就注定終結在妓院。唯一的差別隻有高等妓院和低等妓院。
安琳琅心中充斥著一股說不去的不甘,怨恨,但她卻清晰地明白這不是她的情緒。隻是,她不停地打著嘔,逃脫不開痛苦的情緒。眼淚止不住地流,抽抽噎噎。可即使混混沌沌,安琳琅心裡卻明白自己如今的處境。跟這個老漢走是她目前來說最好的選擇。
腳仿佛踩進一團棉花,軟綿綿的使不上勁。直到站到空無一人的路口,安琳琅才終於稍微掌握到一些神智的主控權。
眼前牛兒吧嗒吧嗒甩著的尾巴,牛車不大,車上堆滿了東西,好像是過冬的衣物和糧食。安琳琅張了張嘴,嗓子裡幹涸得仿佛撕裂一般,說一句話都能咯出血來。
老頭兒從車上摸了一個竹筒丟給她:“喝吧。”
安琳琅接過來,一動沒動。
“老婆子給裝的熱水,”老頭兒嗓音粗啞,說的話竟然是官腔,“這會兒估計冷了。隨便對付兩口,回去再喝熱水吧。”
見她沒動,又道:“不想喝,那就先給我吧。”
話音剛落,安琳琅便拔了塞子幾大口灌下去。水早就涼透了,喝下去透心涼。
老頭兒見她凍得臉都青了。見她衣裳實在單薄,轉身又從行李裡面翻找。巴拉了好一陣子才找出一件青褐色的新袄子,遞過來。這是他給老伴兒買的新袄子,暖和得很。
“天冷,先披著吧。”
水都喝了,一件新衣裳自然不會拒絕,安琳琅遵從本能地披上。
新袄子披上身,身體立即就暖和了。
安琳琅兩手攥在一起,腦袋低垂。陌生的記憶和激蕩的情緒不停地衝刷她的腦子,她有點作嘔。安琳琅隻能從中不停暗示自己冷靜。如今的情況,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老漢沉默地解著牛繩,啪嗒一聲甩到另一邊去。
安琳琅抱著竹筒沉默。一旁老頭兒蹣跚地爬上車,見安琳琅杵著沒動,沙啞的嗓音問了一句:“不想跟我回家?”
安琳琅抿著唇,內心掙扎。
上了車,至此可能就是一條不歸路。
“下雪了,這邊的天冷得厲害,每年冬日裡總要凍死那麼幾十人。流子多,乞丐也多。”老漢說話有種滄桑的味道:“你一個小姑娘在鎮上走動,可不是那麼好走的啊……”
小鎮雖然不大,但地處邊境往來的商旅商隊不少,鎮上東邊的巷子裡全是花樓。
安琳琅克制著昏倒的衝動,毅然上了牛車。
第二章 既來之則安之
牛車走得慢,但在交通不便的古代已然算很好的交通工具。吱呀吱呀地走到穿過一個村子,在一戶空蕩蕩的院子門前停下來。牛車才到,籬笆圍的院門就吱呀一聲從裡面推開,一個瘦筋筋的老太太端了盆水從門裡伸出頭來:“怎麼這麼久才回?”
話音剛落,瞥到牛車後頭還坐了個人,不由訝異:“這是哪家的姑娘?”
“瞧著可憐,順手就買了。”
老頭兒嘆了口氣,解開了韁繩蹣跚地從牛車上下去:“咱玉哥兒今年也二十有二了。”
老妪聞言一怔,她扭頭仔細打量安琳琅。
安琳琅此時的模樣,老實說,並不好看。一頭烏發髒得打球,坨在腦袋上。臉上是幾個月沒洗漱過的汙垢,長了凍瘡,又紅又腫。兼之人牙子沒給她吃過什麼飽腹的東西,人瘦得就跟個柴火棍一樣。腦袋伶仃地搭在脖子上,嘴唇幹得出血。上下嘴巴這麼一搭,安琳琅都能感覺到翹起的死皮。瘦弱的身體一陣風吹都能刮跑。一言以蔽之,就是埋汰又寒酸。
“這模樣……”玉哥兒怕是瞧不上啊。話未出口,弦外之音安琳琅和老漢都聽出來。
“尋常男子十五六就成家,玉哥兒這些年孤身在外誤了婚事。年紀本就大了些,身子骨又不好,不好聘人家的。”老漢從腰間抽出煙管,啪嗒啪嗒敲火石點燃,“你想想,去歲你求到人家去,哪家可願意了?馬上都二十三,不如買個性情不錯的過日子。”
兒子的婚事都快成老夫妻倆一塊心病了。旁人家孩子十五六歲成婚,十七八歲孩子就滿地跑。她家玉哥兒二十二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老婆子心裡難受。他們老方家再怎麼也是正經人家,正經人家誰買兒媳婦?
“我們玉哥兒那幅好品貌,若不是身子不好,怎麼也該說個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