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一看這群人的樣子就知道問不出話來。不過他此時並非是追問到底是誰在背後幹的這些事兒。方婆子跟他非親非故的,他沒那個闲工夫為她討一個公道。他在乎的是自己的差事。今兒個席面要是出了岔子,打板子再其次,估計他這差事都能丟。
現在這情況,要麼將方婆子抬回來,要麼請外頭的大廚。可方婆子那一頭血的,抬回來也頂不了事兒。去外頭尋人吧,窮鄉僻壤的連個像樣的酒樓都沒有,去哪兒找大廚……
思來想去,就隻有一個法子——從剩下的這群人裡選一個。
深吸一口氣,管家氣血上湧,硬著頭皮問:“……你們裡頭還有誰做過席面的?”
果然管家這一句話問出來,幫廚裡頭好幾個人眉飛色舞,尤其是方家大房的婆媳倆。兩人仗著體格壯往前擠,推推搡搡地衝到管家的跟前來說自己做過席面。
方伍氏膀大腰圓,粗壯的體格大嗓門,以一己之力將其他人都推到後頭:“管家,我家媳婦兒手藝那是沒的說。你別看她年輕,實則比那幾十年的老伙頭都會忙。嫁到我家這些年,我兒媳婦給村裡十來戶人家做過紅白席面,不管是大肉還是小菜,她都做得來!”
“席面誰不會做?”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婦人就不服氣了,“來這幹活的,誰沒整過席面?”
“對啊,你一個方家村算什麼,統統才三十來戶人。說起來還一半沾親帶故的,忙那點席面能算什麼本事?一個豬肉都吃不起的窮村子,還整大菜?別好肉到你們手裡,都當肥肉給燉了。”再一個四十上下的老婦站出來,“管家,我老曹家的可是給鎮長家忙過菜的!官老爺愛吃什麼,我心裡可是一清二楚!”
“鎮長去年娶媳婦兒你曉得吧?他家席面就是我去忙的!”
“可拉倒吧你,就搗鼓那麼一回到處嚷嚷……”
一個開口,其他人七嘴八舌地都來搶。
管家沒辦法,這些人都是通過鄉下人口口相傳找來的,到底有什麼本事,他也不清楚。一群人爭著搶著衝到前頭來,都說自己會整席面。真的假的,還不是就一張嘴在說?
“這樣吧,你們一人做一道菜出來。”
正好王家後廚也寬敞,材料也多。管家實在沒法子想,隻能用這個法子:“先做出來,都端來給我嘗嘗味道。做得好的,這次席面就交給他做。”
這一句話放下來,幫廚們都樂壞了。有那本來還同情方婆子被人害的,現在心裡都覺得推得好。要不是推這一下,這等好事兒還輪不到他們頭上。
心裡樂著,忙不迭就開始做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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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鄉下人哪裡見過什麼精巧的吃食?大家伙兒自家做飯做菜那都是大鍋菜往裡頭一丟,一鍋燉。當然,這些被叫來幫廚,都是會做個拿手的小吃的。於是一時間,各顯神通。方家大房的媳婦兒大話說得響亮,其實還算有點本事。至少這一群人裡頭,她炒起菜來最舍得擱油。
刺啦刺啦油煙氣冒出來,味道混雜在一起,別提多嗆人。
管家臉色不大好看,看這些人切菜的架勢心裡就忍不住著急。他手被在後頭,人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連看了廚子好幾眼,廚子就是冷笑著不出手。他心裡明白是怎麼一回事,隻能唉聲嘆氣。
眼看著一道道菜出鍋,他拿著一雙筷子就每一個叨一筷子,嘗味道。
鄉下窮苦,飯菜本就不講究。為了能多吃點飯,一般菜都做的很鹹。管家一道道吃過去,鹹得嘴裡都發苦。直到嘗到方家大房媳婦兒,臉色才好看一些。
她做菜味道雖然沒強到多少,但勝在顏色好看。這麼一盤子端出去,至少是裡面最上得了臺面的。
管家眉頭皺得打結,嘴裡菜的味道馬馬虎虎,隻比他家的婆娘做得好一點。都說貴人吃的是山珍海味,不曉得這等吃食能不能入貴人的眼……他於是不死心地將目光投向王家的廚子。這廚子冷╭(╯^╰)╮了一聲,轉身出去了。管家說的話他聽見了當沒聽見,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管家。
管家沒辦法,嘆了口氣,矮子裡面拔將軍:“那不然,席面就交給……”
話還未說完,婆子帶著安琳琅趕到門口:“方家嬸子的女兒能做席面。”
……王媽媽大嗓門一句話就打斷了管家。
先不說王媽媽這一句話斷了大房媳婦兒的二兩銀子好差事,大房婆媳臉色有多難看。連看了王媽媽好幾眼,沒明白方家嬸子的女兒是哪個方家嬸子。王媽媽已經快步走到管家的跟前。她男人跟管家熟。她打斷了管家的話,管家也沒生氣。隻是扭頭,就看到王媽媽身後站著的安琳琅。
王媽媽上去將人拉到一邊去,三言兩句說明了情況。
管家聽說安琳琅是方嬸子教出來的,打量了眼前這個瘦巴巴的小姑娘好幾眼。這姑娘細胳膊細腿的,瞧著連大鐵鍋都拿不起來,要說做得一手好菜,他怎麼看都有些不信。但王媽媽這人他清楚,不會亂說話。見她信誓旦旦,他不得不半信半疑地問安琳琅:“……你做過席面?”
“做過。”安琳琅站在一旁,神情不似鄉下人畏縮,身杆也筆直。
管家也是有幾分識人的眼力的人。他上下打量了安琳琅,又問:“會做哪些菜?拿手菜有幾樣?這回宴請的可是縣城的大人物,席面也是有講究的……”
安琳琅想想,“管家可知貴人是何處人士?”
“何方人士?”
“江南一帶人士口味清淡,京城以北一帶的人口味偏重。每個地方的人都有不同的偏好。”安琳琅不驕不躁,說話也慢條斯理一口官腔,“知道是哪裡人,正好能拿捏準口味。”
這話就說的講究了,鄉下人做飯就那麼幾個把戲。要麼蒸,要麼炒,要麼燉。誰曉得顧及旁人什麼口味?不過眼看著管家聽完這一番話眉頭揚起來,王媽媽知道這事兒成了一半。看了一眼安琳琅,見她神情鎮定,不像說大話。仿佛隻要知曉貴客是什麼口味,她便能做出什麼口味似的。
管家沒說話,還是猶豫。眼前的小姑娘年紀太小了,做廚子的還是得經驗老道才好。
安琳琅提議:“不如我先做一道菜叫你們嘗嘗?”
第五章 魚頭豆腐湯
方才裡頭才比較過一番,方家大房婆媳還等著管家發話呢,突然就不說話了。就見他帶這個瘦了吧唧的小姑娘進來。指著其中一個空位置,讓她先忙。
一群等著宣布好消息的幫廚們不明所以,就看到那瘦不拉幾的小姑娘兀自去到案板後頭。拿起插在砧板上的菜刀顛了顛,目光就在桌上掃視了起來。
王員外算是鎮上數一數二的富戶了,聽說生意都做到中原去。府上的小廚房菜品食物自然比較齊全。至少對比方家寒酸的糧倉,算得上十分富裕且奢侈了。
大都是腌漬的肉食,畢竟西北邊兒,冬日裡新鮮果蔬少。安琳琅這個位置手邊就是一把已經泡軟的紅薯粉,幹豆子,幹花生米和切好的蔥姜蒜配。油鹽醬醋也擺放齊整,瓶瓶罐罐擺在一起。安琳琅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下打開一一聞了聞。
重點嘗了嘗醋和醬油。這醋不知怎麼釀的,味道很驚豔。但醬油就差點意思,不夠鮮。
安琳琅看了材料粉都是現成的,那就酸辣粉。
後頭灶上的火是著的。燒火的婆子是王家的下人,看管家的眼色行事。安琳琅舀了一瓢菜籽油,刺啦一聲就澆在鍋裡。油燒熱了下花生和幹黃豆。
那一大勺的油,管家還沒說什麼呢,一旁來幫廚的人倒是心疼得直抽抽。
其中一個黑臉的老婦人瞧管家在,不知是真心還是邀功,張口就指責安琳琅大手大腳:“小姑娘家家的不會做事就別逞能,這席面是你一個沒經事兒的小姑娘能整出來的?瞧你這一大勺油澆下去,這是拿東西不當東西,不心疼是吧……”
安琳琅被她指責得好笑,沒搭理他。
隻見她拿起刀先顛了顛,然後抓起砧板旁邊一個蒜頭啪就拍上去。那刀又重又沉,拍砧板上嚇得那老婦人臉一僵。安琳琅手挽了個花,咄咄地就切起來。
那動作,利落得仿佛在作畫。花生幹黃豆炸變色,香氣冒出來。她一手拿著漏勺,將那炸好的東西撈出來盛在盤子裡,一層油光,鮮豔欲滴。
先不說味道如何,就這有別於鄉下人的做派很能唬住人。
有那不服氣的看出了什麼,在一旁嘀咕:“炸東西又不是什麼難事兒。這年頭誰還不會炸?”
方家大房婆媳倆盯著安琳琅那眼神,恨不得把她刺穿。要不是這不知哪兒冒出來的小丫頭片子打岔,這會兒管家定然將做席面的好差事交到她手上了!
想想二兩銀子的賞錢,婆媳倆心裡跟貓爪似的難受。想著剛才聽王媽媽說什麼方家村二嬸子的女兒,方家村幾個二嬸子?該不會說的是二房瘸腿老二的婆娘吧?剛才那王媽媽不就送二嬸子回方家村。但老二家就一個病秧子兒子,哪來的女兒?
扭頭看了一眼婆婆,婆婆也在狐疑。
安琳琅瞥了眼大方媳婦,將菜刀往砧板上狠狠一插。那婦人眼一縮,收回的打量。
酸辣粉講究的就是一個酸和一個辣。這年頭還沒有辣椒,就算有人吃,估計還沒有端到桌面上。武原鎮很偏僻,再說大雪天瓦市也關的早,去碰運氣也不一定有。
好在沒有辣椒,還有茱萸。茱萸這東西也帶點辣味。為了讓辣味盡可能出來,安琳琅特意用鍋煸了一下。嫌醬油味道不夠鮮,正好碗底還裝了點幹的小蝦米。安琳琅抓了一把,一瓢油澆上去,刺激人味蕾的香味瞬間在廚房爆開。
酸辣的味道天然的刺激,再將炸好的花生幹黃豆撒進去,撒點香菜點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