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說這銀子拿出來,屋裡人都驚了。站在門口的周攻玉捂著嘴重重地咳嗽了一聲,緩緩地抬起腿,這回倒是走進來。不得不說,有的人就憑一張臉能讓整個屋子亮堂起來。這大約就是君子一笑以灼陋室。她扶著方老漢:“先抓二兩銀子的,往後的補藥再想辦法。”
“你哪兒來的銀子?”方婆子摔著了起不來身,躺在床上就急了。
安琳琅出去一趟的事兒父子倆都清楚。方婆子不清楚怎麼回事,方老漢解釋了一下,她驚訝的同時也放下心來:“你怎麼還會做吃食?”
“家裡是廚子傳家,打小學的。”
兩人畢竟淳樸,也沒想過安琳琅騙人。方老漢夫妻面面相覷,看她那雙手隻是覺得驚異。
既然有銀兩,抓藥是自然要抓的。這回把人家老大夫從鎮子上請回來,至少得大幾百的銅板兒。不過老大夫看一家子實在困苦,就免收診金。但這補藥的錢倒是收了,畢竟是藥堂的藥材。他們收藥材也是要給銀兩的。
老大夫於是寫了方子遞給安琳琅,囑咐她明日去鎮上藥堂拿。
方家大房罵到門口來的那些話,屋裡頭老大夫聽的是一字不差。按理說老大夫也是活了一輩子的明白人,甚少摻和胖人家的事情。但這回出門時,想著這一家愁雲慘淡忍不住說了一句:“做人啊,不能太老實。人善被人欺。就是骨肉情分也是相互的……”
方老漢被他這一句話說的眼睛又紅了。
第七章 不就是做席面?有什麼了不起……
昨兒老大夫的話,叫他嘔得一夜沒睡。方老漢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的想,他這輩子上敬著兄長,下顧念幼弟。中間姊妹也能照顧的都照顧,可這麼多年委曲求全到底得到什麼?
老大一家沒拿他夫妻倆當人看,大過年都能指著鼻子罵。弟弟妹妹這些年無事不登三寶殿,逢年過節出錢的時候記得他不能少出,有什麼好事那是從來沒有想過他這個二哥。自己這一輩子事事緊著兄弟姐妹,除了苦了老伴兒跟他吃一輩子的虧,獨子年幼被拐子拐走,好像隻落了個被人指著鼻子罵死了無人送終。方老漢眼淚往心裡淌,從嘴裡苦到了心坎上。
憋得這一口氣,他一大早沒去叫安琳琅,架著牛車就去鎮上。
安琳琅本想跟他一道兒去,但醒來方老漢已經走了。家中就幾個人,東屋一個病秧子,臥房這邊方婆子傷得嚴重起不來身。她若是就這麼走了,怕是這兩個人得餓一天。別說鄰裡鄰居的幫襯一二,親人都能下得去手推,哪裡還能指望得上鄰居?
方家小院背靠山,往後頭多走幾步就是上山的小道兒。
平素村裡人除了家裡柴火燒完了,才會上山砍點柴火,這裡根本沒人走。昨夜大雪落了一地的白,這會兒上面連個腳印都沒有。安琳琅朝手心哈了一口氣,緊了緊身上的破袄子去後廚燒水煮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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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老漢是氣狠了,昨日一天到今日早上,滴米未進。後廚冷鍋冷灶的,鍋碗瓢盆還放著沒動。安琳琅趿著破鞋子啪嗒啪嗒地回到井邊。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了一小桶水,扶著腰在井邊咻咻大喘氣。這時候東屋的窗戶打開了,黑洞洞的窗口一張瑩白如玉的臉。
周攻玉臉色較昨日更蒼白了。身上披著那件破青布袄子,烏發極黑,眼眸澄澈如星辰。他靜靜地與安琳琅對視一眼,低頭咳嗽了一聲就消失在窗口。
須臾,門吱呀一聲打開,他悄無聲息地就走到了安琳琅跟前,並提起了水桶:“咳咳,提到哪兒?”
人一靠近,一股冰雪的氣息。
安琳琅冷不丁地被他嚇一跳。然後上上下下地打量這個風大一點就能刮碎的玉人,不由瞪大了眼睛。這個病歪歪的家伙居然單手拎得動水桶?
她話雖然沒說,但周攻玉卻看懂了:“……我好歹是個男人。”
“……哦。”
安琳琅嘴裡模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句,她自己都沒聽清自己說什麼。但這病秧子居然神奇地又聽懂了:“……並非我不想幫襯,爹娘不願我做這些。”
安琳琅:“……哦。把水桶拎到後廚去,我燒水煮飯,順便洗碗。”
病秧子側過臉,拄唇低低地咳嗽一聲。輕輕松松提一小桶水送去後廚。見安琳琅實在廢柴,個子矮的提起水桶都對不準吊罐,他一聲不吭地將大鍋旁邊兩個吊罐都灌滿了水:“還有哪裡需要水?”
安琳琅莫名屈辱:“……放著吧,我自己來。”
鍋碗瓢盆也不難洗,方家飯菜裡半點油水都沒有,水一衝就幹淨了。主要是井水冰涼刺骨凍手疼。安琳琅一邊洗一邊捏手指,幾個碗洗幹淨就轉頭去大鍋後頭燒火。
她小時候燒過火,但是到底很多年沒燒過了。突然開始點,還是用打火石點,一兩下還真沒點著。
等她好不容易點著了火,往爐子裡吹氣的時候,噗地一聲就又滅了。安琳琅有些抓腦殼兒,啪嗒啪嗒地又敲起了打火石。就聽到廚房門口傳來動靜。抬頭一看,那紙片人拎著滿滿一桶水進來。兩人對了個眼兒,病秧子紙片人咳嗽一聲:“放哪兒?”
安琳琅看他臉都凍得青紫,褲子下擺也有點湿,問了一句:“玉哥兒會燒火麼?”
周攻玉沒想到她問這個,一愣,點頭。
“那行,火你來燒吧。”雖然不曉得他生的什麼病,但能提得動水,自然也能燒得了火,“你燒火,我做早飯。順帶煎藥。”
周攻玉也沒拒絕,放下水桶便走了過來。
安琳琅把灶臺後頭的位置讓給他,拿起一個瓜瓢兒舀了半盆水泡藥材。都是補藥,成分差不多。那老大夫沒開太金貴的藥材,安琳琅弄了兩盆各自泡上。扭頭就去翻櫥櫃。
老方家的日子確實是窮苦,米缸裡一小袋米一小袋面粉,大多都是低廉又充飢的紅薯。
安琳琅想著這一家子瘦骨嶙峋的樣子,就是最受優待的病秧子也是瘦得臉頰都凹進去。眼瞅著灶臺後頭那人不慌不忙地點著了火,火光映照他那恍人心的臉,鴉羽似的眼睫在眼睑下氤氲出青黑的影子。白色的水汽從他身上一縷一縷冒出來,她忍不住就問:“你身體不要緊?”
“無事。”細長如玉雕的手捏著一根枯枝塞進鍋洞裡,他聲音清淡而沉靜,“我有分寸。”
安琳琅不由揚起了眉頭。
一個思想成熟的人理當知道怎麼才不會給人添麻煩,安琳琅點點頭。這十天半個月以來都在吃紅薯。總是吃些沒油水的東西,人的身子自然恢復不好。
正好有一袋面粉,想到地窖裡還有那一大袋的白菜。安琳琅琢磨著給做點不一樣的吃食。
也是安琳琅運氣好,在櫃子裡還找到了幾個蛋。幾個雞蛋不夠一家子吃,想想,她去後頭拿了一顆大白菜過來,準備包點白菜雞蛋餡兒的餃子。
先燒水,將白菜燙熟撈起來,放到一旁瀝幹。
咣咣幾下舀幹了鍋裡的水就一瓢油澆下去。刺啦一聲聲響,安琳琅快速地打了五個蛋下去。雞蛋炒的金黃盛起來,她這邊手腳極快地就將白菜擰幹了水分切碎。後頭燒火的周攻玉靜靜地看著她這一番行雲流水的動作,鼓噪的心情意外地平靜下來。
氤氲的煙火氣模糊了安琳琅的眉眼,香氣瞬間彌漫整個小廚房。隻見她切完雞蛋和白菜,又一股腦倒回鍋裡。然後手飛快地挑著調料,大火快炒。白菜雞蛋色澤交相輝映,顯得極為漂亮。
安琳琅轉頭去筷籠裡取了一對筷子,夾起一筷子剛準備嘗嘗。就感受到旁邊投注來的目光。
隔著一個大鍋,兩人視線在拐角處相遇。安琳琅:“……你要不嘗嘗?”
周攻玉原本隻是看看,卻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
安琳琅舉著筷子遞到他嘴邊。紙片人張開沒什麼血色的嘴嘗了一口。不知是太久沒吃好的,還是這丫頭菜做得確實好,周攻玉居然有種鮮得眼前一亮的感覺。
“如何?”安琳琅已經看到他眼神變化,但還是問了一句,“味道夠,我這便盛了。”
周攻玉濃密的眼睫微微顫了顫,沒說話,神情已經足夠說明。
安琳琅笑了一聲,將餃子餡兒盛起來放到一旁,手下就和面擀皮。她小時候連的基本功裡頭,除了刀工,就是擀皮。餃子皮,包子皮,雲吞皮,酥,都是要煉。擀餃子皮算是最簡單的一個。她手下飛快,一張張皮擀出來都是大小一樣。
一大早的,她這邊擀了多久的皮。這病秧子就站在一旁看了多久。
怕不夠吃,也是為了節省。安琳琅一次做了一百個餃子。那邊方老漢還沒回來,家裡頭三個人,她就下了小六十個。想要身體好,首先就得吃飽。不止兩個病患不能短了吃食,安琳琅自己也得補充營養。這具身體瘦得跟十二三歲小孩兒差不多,就連她自己都怕自己哪一日被風刮走。
煮餃子快,一會兒的功夫就都好了。她這邊先盛了二十個送去方婆子的屋裡。轉頭跟周攻玉就在廚房快速解決了早飯。
……沒想到看著金尊玉貴的人也不折騰,交代了他怎麼煎藥。安琳琅就背著一個竹簍子出了門。
“自己的藥自己煎,煎完藥再替娘煎。我去後山碰碰運氣。”
靠山吃山,安琳琅就不信,住在山腳下的人還能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