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血留著作甚?”周攻玉擦拭的手一頓,忍不住問。
安琳琅有點驚了,詫異地看著他:“吃啊。”
他震驚:“雞血能吃?”
安琳琅更震驚:“雞血為什麼不能吃?”
周攻玉:“……”
兩人對視一眼,安琳琅面無表情地繼續拔毛。很快將一隻雞拔的幹幹淨淨。她去後廚將砧板取來放在地上,咔咔地將雞砍成兩半。日子過得苦,就得摳搜一點。這三十文的老母雞,得分兩餐吃。安琳琅將一半拿到後頭凍上,轉頭面無表情地咔咔砍起了雞。
周攻玉從旁看著,莫名有種寧靜的味道。很奇異,這種奇特的叫人心神安定的氣息是從安琳琅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叫人莫名會注視她。
切成小塊以後,再焯一道水。
安琳琅拿了個吊湯的瓦罐,將那半隻雞和黑松露放到一起,各種燉湯的小料拿了個紗布包著丟進去,灌水燉湯。
雞枞菌好多做法,但安琳琅覺得,黑皮雞枞菌最好吃的做法就是小炒。撕成一條一條的,蔥姜蒜爆香,再大火爆炒。就算沒有肉,這菌子也足夠鮮美。
撕雞枞菌這精細活兒自然還是交給不知雞血是好東西的窮人少爺周攻玉來幹,安琳琅想著又去廚下給將那快要凝固的雞血端出來,讓它凝固的更快些。想著前幾日她在後院好像看到一把野山蒜。她去揪了一把,正好可以做個雞血炒野山蒜。
都說家裡有煙火氣才是家,安琳琅這邊廚下一忙起來,一掃安家死氣沉沉的頹喪氣。安老漢瞧著家裡熱鬧起來,心裡可算是好過了一些。
他一瘸一拐地進屋裡賠老婆子,兩人關起門來嘀咕了許久。不曉得兩人在屋裡嘀咕什麼,若非安琳琅來喊吃飯,兩人還在嘀咕。
躺了一天半,方婆子有人攙扶也能下炕了。她的傷沒傷到骨頭,就是這些年苦出來的病。雖然才一天一夜,但方婆子看著仿佛憔悴了十歲。原本還梳的體面的頭發亂糟糟的翻開,底下全是白頭發。方老漢扶著她蹣跚地出來,難得獨子也在。
還沒揭開蓋子,先聞到了一股勾人的鮮香。
這味道自打安琳琅讓他給爐子煽火,周攻玉就一直聞。不得不說,比純雞湯可鮮多了。方家夫妻倆沒問安琳琅買雞的錢是從哪兒來,昨日安琳琅替她去王員外府上做席面的事方老漢已經跟她說了。原以為掙到工錢是碰巧,這會兒聞到味道才驚覺安琳琅手藝怕是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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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嘗湯,”安琳琅一人盛一碗湯,“這湯乘熱喝。”
桌上三個菜,安琳琅還大手大腳地蒸了飯,不過沒人說她。安琳琅敢吃,自然就敢去掙。幾人半信半疑地喝了一口加了黑乎乎野生菌子的湯。這一口下去,差點沒鮮得他們吞掉舌頭。老夫妻倆眼睛瞪得老大,不可思議地看了安琳琅,這可不是簡單的菜做得好的事兒!
“雞湯裡加了點黑松露。”安琳琅笑笑,“這東西別看著醜陋,滋養精血,滋陰養顏,於虛弱之人滋補身子是不可多得的好東西。娘多喝點,這東西少見。”
方老漢從碗裡抬起頭:“這給不溜秋的東西叫黑松露?”
“對,”安琳琅迎著三雙眼睛,她不知道這玩意兒古代叫什麼,反正她就叫它黑松露,“旁人吃不吃過我不曉得,但不是好東西,我不會讓爹去摘。”
方老漢渾濁的眼睛都亮起來,曉得是好東西,恨不得現在就拿框去林子裡摘。要不是方婆子將人按下,他這會兒就已經出門了。
安琳琅笑笑,方家老夫妻因她這話重重地舒出一口胸中鬱氣,看到了希望。
“好!好!”方老漢臉上總算是露了笑容,“明兒我就去。”
第九章 該不會是祖傳的鐵匠吧?……
先不說雞湯的鮮美程度突破一家三口的預期,方婆子喝了三碗下肚,舌尖兒齒間兒都是香氣。
怕喝多了湯脹肚子,安琳琅將剩下的湯端回灶下。不僅僅這雞湯湯,嘗一筷子野山菌後,一家人臉色都有些驚異。尤其周攻玉,他沒料到看起來頗為埋汰的菌子大火爆炒以後會如此鮮香,那特殊的香味充斥口腔,味道少見的美。
吃了兩筷子爆炒雞枞菌後,他將目光投向那盤紅紅綠綠的東西。
這一盤雞血炒野山蒜,原本他是不想下筷子的。並非挑剔,而是自幼的習慣使然。但此時抱著試試的態度他小心翼翼地夾了一筷子放進口中,雞血在唇齒間彈滑,入口即化。為了入味兒,安琳琅還特地加了茱萸。絲絲辛辣搭配野山蒜濃鬱的香味,周攻玉瞬間為自己的淺薄向安琳琅道了歉。
安琳琅:“……倒也不必如此,好吃就行。”
病秧子聞言一雙沉靜的眸子凝視了她片刻,點點頭:“嗯。”
大白米飯蒸得晶瑩剔透,一粒粒的飽滿有香軟。兩樣炒菜加一鍋鮮雞湯,連身子不好素來胃口極差的病秧子都吃了兩小碗。方老漢自然是吃的肚子撐。一頓飯風卷殘雲,吃的是丁點兒不剩。老兩口捂著鼓鼓的肚子心疼得直抽抽,多好的飯菜啊!一頓飯就吃幹淨了!
不過難得吃一頓不錯的,臉色黑黃的老夫妻倆臉上瞧著都多了些血色。
飯後,方老漢扶著方婆子回房裡躺下。安琳琅將碗筷收拾了便又回了灶下。走了兩步,發現身後跟這個人。扭頭一看,那風吹就倒的紙片人一聲不吭地跟在她身後。
安琳琅:“?”
“我去幫你燒熱水。”紙片人嗓音清凌凌如山間清風,還挺自覺。
大冷天的冷水洗碗確實動手疼,安琳琅也沒拒絕。兩人一前一後地回了後廚,眼看著一鍋水燒開,隔著嫋嫋的水汽安琳琅的眉眼漸漸模糊。
坐吃山空是肯定不行的。她的原則不允許自己身處逆境便理所當然地自暴自棄坐以待斃,任何時候,安琳琅想的都是怎麼能從困境中站起來,走出一條康坦的路。
現在的情況有點惡劣,她是有一門做吃食的手藝,但窮鄉僻壤的,大多數百姓日子窮困潦倒,溫飽都成問題。她所做的吃食味道再好,打開銷路也十分艱難。若依靠做席面,但鎮上富戶不多,且不會天天擺席,掙這個錢為生,一家人隻會餓死。
思索的時候,尤其深思,安琳琅的臉色會不自覺地冷淡。這是她多年無意識的習慣。而隔著一個鍋爐看著她的周攻玉卻不自覺地揚起眉頭,慢悠悠地往鍋洞裡加了一根柴火。
男人端坐在灶臺後面,暖黃的火光照著他半個身子。一張如玉的臉在火光下仿佛瑩瑩生輝,火光在他眸中跳躍,鴉羽似的眼睫半遮著眼簾,清淡的神情從容而漫不經心。
兩人相安無事又互不打擾地收拾了鍋炤,安琳琅才想起一件事:“大哥你的身子到底如何?”
常年吃藥,大多時候都待在東屋不出門的人。突然若無其事地在院子裡晃悠了一天,瞧著好像也沒大事的樣子。安琳琅嚴重懷疑他到底是不是重病?
“時好時壞,說不得準的。”周攻玉自然明白她的疑惑,他也不隱瞞,“好的時候與常人無異。但差的時候,臥榻十天半月起不來身。”
“……大夫可說是什麼病症?”薛定谔的病?也太玄乎了吧?
“不是病,”周攻玉緩緩抬起頭。修長的手捏著一根枯樹枝。那白皙的手指比門外的雪還擺上三分,他靜靜地注視著安琳琅的眼睛。不知怎麼的,總覺得他的態度有些過於坦率。或許是看出這個家以後要靠安琳琅支撐,他將自己的情況一一告知,“是被人下了毒。”
電視劇看得少,但安琳琅還是聽說過古人喜歡下毒。隻是,真切地聽到還是覺得有點夢幻:“下毒?”
“怎麼?”他劍安琳琅神情奇怪,似笑非笑,“你不信?”
“不是,你繼續。”
“一些特殊原因,被人下了毒。但這個毒並非當場斃命的,因為救治的及時,如今隻剩些餘毒在身上。”男人神情清淡,仿佛在說別人的事情,“但餘毒也十分厲害,損傷了我的根骨。我如今的身子就如那爛了根的樹,蘊養的好,歪歪栽栽也能活。”
安琳琅懂了,說到底,就是富貴病了。
“你也不必如此苦大仇深,我沒那麼嬌氣。”周攻玉有些好笑,搖搖頭,“如今這般隻是因為西北邊天冷,我身子承受不住嚴寒會不自覺手腳僵硬。等天熱以後,自會好上許多。”
“哦……”安琳琅點點頭,大概知道怎麼辦了。嗯,這人隻能算半個勞力。
行了,半個勞力也算勞力。有人幹活,往後也能輕松些。
外頭不知何時又開始下雪。不得不說,北邊冬日裡雪是真多。安琳琅醒來至今,這裡就沒有哪一日是不下雪的。這會兒不隻是雪越下越大,外頭還刮起了狂風。天色也漸漸暗沉。
去山上一趟,她破了一個洞的鞋子早就湿透了。穿著湿鞋子整整一上午,這會兒腳感覺不是自己的了。她端了個小板凳往周攻玉身邊一放,一屁股往坐下就拖了兩個鞋丟到鍋旁邊烤火。白皙纖細的腳趾頭一露出來,那邊燒火的男子眼神一閃,默默偏過臉去。
安琳琅沒注意,或者注意到也無所謂。溫暖的火烤著她冰涼的腳,一股熱氣襲上來,她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暖黃的火光映著她巴掌大的小臉兒,兩頰紅腫的凍瘡瞧著頗為嚇人。
柴火噼啪一聲炸響,外頭的天色更暗淡了。
這一方小天地,因為這爐子火沒滅,倒是顯出幾分溫馨和舒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