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知你姑父憤怒, 你也知道安琳琅出事不得了?”眼看著林老太爺氣笑了,林五在一旁嘲諷道:“這時候你倒是分得清事情輕重緩急了?怎麼?針沒扎你身上一直不曉得疼是麼?原先看你維護那庶女昏了頭的樣子,還以為你不曉得疼呢!”
林子衝被刺得心肝肺疼,卻說不出反駁的話。
他臉漲得通紅,不知是氣得還是羞的。林五的話就像是無數的利刃一刀一刀地刺在他身上。顯得往日百般維護安玲瓏的他就仿佛一個徹頭徹尾的傻子,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林五還想說什麼, 被一旁臉色黑如鍋底的林老太太重重地呵斥了一聲:“住口!適可而止!”
“事到如今, 不是爭執誰對誰錯!是趕緊把琳琅找到!”林老太太往日有多受安家優待和尊敬,如今安侍郎翻臉,她心裡就有多難受,“隻要琳琅原諒你了,這件事就能解決。”
“隻要先一步找到琳琅,一切都有轉圜的餘地。”
話雖如此,但找到安琳琅哪兒是那麼容易的?他們從去歲就開始找,到如今差不多一年。別說人影兒了, 連蹤跡都是模稜兩可。且不說京城安家和金陵的林家都在找,趙家人在十一月初一這日,領著一個約莫四十歲的男子和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晌午的時候趕到。
那男子生得高壯,細瞧之下,眉眼跟走丟的老人家還有幾分相像。
一行人進來就急匆匆地問,是否能將老人家帶出來給他瞧瞧。安琳琅剛好在後院煮香芋奶茶。天氣轉涼以後,她就格外想吃一點甜食。說起來,在現代,安琳琅不是特別喜歡香芋奶茶,倒是到了這裡格外想念著一口味道。這香芋是她前幾日在瓦市裡淘來的,金貴的很。
“先把人帶去二樓廂房。”安琳琅去換了一身衣裳,“小梨去後頭把老人家牽出來。”
這老人家雖然認不得人,但好在脾性很好。哪怕每日見過的人過不了一會兒就不記得,但還是樂意跟人好好說話。隻要不往外跑,其實還是蠻好照顧的。
小梨應了一聲,立即去後院牽人。
安琳琅收拾了一通,剛推開廂房的門抬頭就看到裡頭坐在主位的女子。
女子不是旁人,正是上回去武安縣給安琳琅和孫師傅做過評委的楚芳。這位據說是御廚傳人的楚大師看到安琳琅之時愣了一下。臉上焦灼的神色收斂了片刻,才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啊,還以為另一個也叫‘西風食肆’的食肆,沒想到你生意做到縣城來了?”
安琳琅對她的印象不算太好。一是這位楚芳先生心性很是傲慢,當初比試之時她不分青紅皂白就想跟安琳琅一個下馬威。二來這位跟省城的劉玉夏淵源頗深。安琳琅對於那個理直氣壯要求她輸給自己女兒的劉玉夏印象不好,至於眼前這個高蘭兒的師父,自然就厭屋及烏。
“原來是楚先生。”安琳琅還記得林主簿對楚芳的尊稱,“楚先生為何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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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芳的眼神有些躲避安琳琅,猶豫了片刻,還是站起身來:“那位老者,可能就是我們的父親。”
安琳琅愣了一下,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老人家姓陳。楚芳先生姓楚,眾所周知的御廚楚家的傳人。話雖然沒有問出口,但安琳琅眼中的疑惑在場的人都懂。楚芳臉色頓時變得極其難看,她偏過頭去不看安琳琅。倒是她身邊的中年男人咳嗽了兩聲,站起來替女子解圍道:“東家不如先把老人家牽過來。”
“也可,”安琳琅也沒有追根究底的意思,反正這樁事本身不過是她舉手之勞,“二位先坐一會兒。已經買派人去請了,一會兒便會過來。”
話音剛落,門口就傳來動靜。
“我今日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今兒是正月初八,我要去清河村給菊香提親。不對,你是菊香?菊香你怎麼跑到這來了,不是說要回你家跟你爹提親麼?”絮絮叨叨的說話聲在走廊上響起,一點動靜就引得屋裡人束起耳朵。幾乎是小梨牽著老人家剛一出現在門口,正對著門坐的楚芳眼睛立即就紅了。
“爹……”二人異口同聲。
“真的是爹!找了這麼久,可算是把人給找到了!”
楚芳驚呼一聲,顧不上安琳琅在一邊看著,起身幾大步走到小梨身邊。
她突然衝過來的架勢把老人家嚇得一哆嗦,老人家下意識地捂住腦袋往門後頭躲。還是安琳琅走過去,老人家對安琳琅有點印象,抓著她的胳膊就祈求安琳琅把他送走:“菊香啊,你把我叫到這來做什麼?這兩個人是誰啊,怎麼跑你家裡來了?”
這段時日,老人家把十幾歲的姑娘都認成菊香。食肆裡的人都習慣了。她也沒糾正,隻是輕聲細語地把老人家給帶到屋裡來。
那楚芳心急,手立即就伸過來就想拽他。
隻是剛一碰老人家,老人家害怕地躲安琳琅身後,仿佛根本不認得她。而且那瑟縮的姿態,儼然在外面受了不少苦。楚芳再也顧不上遮掩,捂著嘴就哭起來:“大哥,爹這癔症更嚴重了!怎麼辦啊!他連我都不認得了,他連我都不認得了!”
被喊大哥的中年男子也是一瞬間紅了眼睛,捏了捏鼻子,請安琳琅把人帶到這邊桌邊坐下。比起他們兄妹,老人家顯然更信任安琳琅。
安琳琅知道他其實不是信任她,而是信任‘菊香’。他記憶裡自己是十七歲,估計當時的‘菊香’也才十五六歲吧。沉默地點點頭,把老人家帶過來。
那中年男子看著老人家瑟縮地坐在安琳琅身邊,一瞬間沒憋住嗓音都哽咽了:“安掌櫃,確認了,這位老者正是我們在找的人。看家父身上收拾得幹淨,這段時日多謝安掌櫃的對家父的照顧了。請受我一拜,我們兄妹倆多謝安掌櫃的大恩大德。”
到了這一會兒,也沒什麼好遮掩的。陳南生老人家是兩人的父親。
那位楚芳先生自詡這楚家傳人,此時身份自然不言而喻。楚芳先生姓陳,真名為陳芳,是陳南生老人家的小女兒。這位中年男人名為陳有,是老人家的二兒子。
陳家是做廚子發家的,這一生的經歷跟上輩子的安琳琅的爺爺有點像。陳南生老人家本是貴平縣伍家橋人,十一二歲被父母送去鎮子上的大酒樓當幫工。許是在廚藝上有點自學成才的天賦,他幫工了四五年,做出來的菜比原來酒樓的大師傅還好。後面就漸漸頂替大師傅做了酒樓的掌勺。
在酒樓打拼了二三十年,不僅置下家業還自創了一套做菜的菜譜。年紀漸長以後成家生子,幹脆就將做菜這門手藝當做傳家的手藝給傳授下去。他十九歲成婚,跟妻子一輩子得了八個孩子。前頭的老大跟在身邊手把手教,學的最久,但做出來的東西不好不壞。到了年紀以後拿了點家當給大兒子開了吃食鋪子,生意做的也算不錯。這後面幾個孩子都像他,各個會做菜。
其中最會做菜的就屬小女兒和二兒子。二兒子不僅會做菜,人聰明還很會鑽營。取了省城商戶的女兒,一步成了省城的有錢老爺。後頭開食肆開酒樓,把生意越做越大。
小女兒陳芳比二兒子就更會鑽營,不僅會鑽營,膽子也大。她花了大價錢賄賂了縣衙把自己的姓氏給改了,給自己弄了個什麼‘御廚傳人’的名頭。本身又確實有一手好廚藝,在晉州這塊地界鶴立雞群。幾番造勢,弄了些手段散布一些真真假假的傳言,如今已經成了遠近聞名的大廚。
想到自己隻是借比試一事揚名的安琳琅:“……”深深唾棄自己,妄為現代人。
古代人果然不傻,營銷手段比她都大膽敢幹。
說起來,如今陳芳變成楚芳,不僅手底下的酒樓越做越大,她本人更是省城各大富貴人家的座上賓。省城有大半的貴人都要賣她一點面子的。這回趙家出面找人,就是借了楚芳的人情。楚芳在幾年前給一個貴婦人做過一次飯,讓那貴婦人記住了她。
她這個人極擅長鑽營也十分通達人情往來,愣是把那高不可攀的貴婦人處成了莫逆之交。當然,這裡頭的內情就不必外人知曉。
“安掌櫃,不知要怎麼感謝你才好。我父親這癔症我們心裡清楚,這回要不是被你收留,怕是會餓死在外頭。”楚芳這大半輩子都在忙著鑽營,沒成親生子。她雖然對外高傲勢利,但母親早逝,對這唯一的老父親是真的孝順,“你往後若是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盡管開口。”
“這話說的是,”陳有聽到這話也走過來,“我們陳家別的不說,就是兄弟姐妹人多。”
安琳琅擺了擺手,剛想說不用。轉念一想,還真有。
她剛好就在愁找不著廚子,這一家人就送上門來。安琳琅於是就將自己想要找廚子的事情說了:“二位也是做這一行的,不曉得有沒有合適的人推薦。”
安琳琅話音一落,楚芳和陳有都愣了一下。
雖然安琳琅幫他們照顧走失的父親,他們是真心實意的感謝。但古人做事總是習慣了施恩不圖報。似安琳琅這樣直白地施恩圖報,順著杆子往下爬的人他們也是甚少遇到。
“這,這倒不是什麼難事。”陳有噎了一瞬反應過來,倒是沒忍住笑起來。
還別說,別的忙他們不一定幫得上,找廚子這事兒還真的是十拿九穩。先不提楚芳這輩子除了忙活她的酒樓以外就是收徒。她二十歲開始收徒,十年裡收了十來個徒弟。如今這些徒弟都在她的酒樓幹。就說陳有,自打當了富貴老爺以後就不去酒樓忙活。
接替了嶽丈,專心打理起嶽家的產業。如今二十來年過去,生意做得大,手下的人脈也多。在省城內找幾個廚子那是輕而易舉的。再說,他幾個兄弟姐妹都是幹廚子這一行的,真沒有,兄弟姐妹手下也有不少。
陳有也是個痛快人,對他們親爹有恩,他們就是給人當牛做馬都不嫌過分。安琳琅也沒提什麼過分的要求,於是當下就一口答應了:“安掌櫃的放心,你要多少廚子我都能給你招來。”
“那感情好,這事兒就拜託了。”
安琳琅笑眯眯地點點頭,“這事兒也不是太急,何時尋到合適的送過來便是。”
……
老人家他們兄妹當日就要接走。但他們來的時候已經是晌午,說了這一會兒話時辰也不早了。縣城去省城的路得兩天,不好走夜路。兩人雖然有護衛,其實也不是很安全。略一思索,兄妹倆幹脆在食肆住一夜,安琳琅於是給他們勻了兩間屋子出來。
確定是這家的人,後面的事情就讓杜宇來安排。
安琳琅看時辰差不多,先去看了看周攻玉。見他還昏迷著沒醒,便也沒打攪他。囑咐了五娘孫成看好生意,自己去屋裡小歇片刻。說起來,這段時日身邊的事情是一樁接著一樁。玉哥兒不能幫忙以後,安琳琅才發現少了他得多出多少事來。她每日忙得跟陀螺似的,從早到晚一刻不能歇。
安琳琅一覺睡到酉時三刻才醒,蘇羅這小家伙都在外頭打了三遍門。跟個餓瘋的貓崽子似的,要不是他老在外頭喊,估計安琳琅能睡到明天早上。
昏昏沉沉地從床榻上爬起來,才突然感覺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