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塵埃亂舞。


  啾啾的物品袋掉在了地上,系帶尚未扎緊,她收集的那些不值錢的材料從袋子口滾出來。


  青鸞似乎根本沒注意,依然死盯著啾啾,直直往前走了兩步,碾過了一枚霜噬蜘蛛卵,白|漿四濺。


  沒錢又沒機緣就是這樣,物品袋也隻能用最下品的,空間隻有一方大小,還不帶固定和自動吸附功能。


  啾啾沒再吭聲,抽出了門派長劍,正對青鸞,擺明了迎戰。


  這隻青鸞修為比她高,高很多。不過化形限制了它的修為,受傷又限制了它的體力。


  能不能贏不好說,打打就知道了。


  少女的眼眸平日總是混沌的、木然的、死去的。可這一刻,眼底點綴上了點點寒光,有如劍刃,銳利冷酷、殘忍美麗。


  剛剛那排青色羽毛刺入的地方,正是啾啾站立的地方。看高度的話——


  是脖子的高度。


  ——他是帶著殺她的決心來的。


  而她也會報以殺意。


第5章 殺了我。


  “鐺鐺鐺——”


  昏暗的圓堂裡三團白光突然閃爍起來。


  “門派令……?”棠鵲有些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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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初宗所有人都會佩戴一枚門派令,方便眾人聯絡以及辨認身份。


  按照地位不同,門派令的顏色也不同。棠鵲等人現在隻是記名弟子,因此門派令是最樸素的白色。


  根據入門第一天分發的《門派令使用說明(必背)》所說,門派令內傳出警鍾聲並伴隨光亮閃爍,代表緊急召回門派。


  “這什麼意思?”昆鷲問。


  棠鵲回答:“讓我們立刻回門派的意思,你沒背《門派令使用說明》?”


  昆鷲嗤了一聲:“我為什麼要背那玩意兒?”


  “因為封面上寫了‘必背’兩個字,比標題還大。”


  “……沒看見。”


  “……”


  溫素雪手心拂過令牌,對門派召集做出回應,屬於他的令牌上光亮漸漸熄滅下去。少年眉心微蹙,黝黑的瞳孔看向鏤空的廳門,冷冷的:“棠鳩還沒回來。”


  棠鵲短促地“啊”了一聲:“說起來,小青鸞去哪兒了?”


  “你剛剛睡著的時候,那小畜生自己走出去了。”昆鷲學著溫素雪的樣子,用掌心拂過門派令。他的身份令牌也停息了閃爍。


  棠鵲偏過頭,很嚴肅:“你沒攔住他?”


  “他想出去便出去唄,你們結了血契,還怕他走丟不成?”昆鷲滿不在乎。


  “可他之前受的重傷還沒愈合。”棠鵲頓了頓,“我去找他。”


  “我和你一起。”昆鷲將雙手枕回腦後,想到棠鵲這麼在乎那小畜生就滿肚子不爽,不由小聲嘀咕一句,“把他召回來不就好了。”


  棠鵲似乎沒聽見,隻是看著圓堂的鏤空玉門出神。


  其實不強行把青鸞召回的原因很簡單——棠鵲現在的神識還沒法掌控青鸞,若是強行將他收回,她很有可能會遭到反噬。


  她不太確定小青鸞會不會聽命她的召喚……老實說,她覺得小青鸞不那麼,順從。


  溫素雪沒參與他們對小青鸞的討論,很安靜:“你們走這邊,我去那邊。如果找到人了,就回圓堂集合。如果沒找到,一刻鍾後也回來。”


  “好。”


  眾人兵分兩路。穿過玉門時,棠鵲視野的邊緣捕捉到了溫素雪的背影。少年不知何時個頭已經高過了她,身形依舊帶著點稚嫩的單薄,但曾經傻乎乎被她掌控的羞澀模樣卻日漸稀薄,他逐漸成為了團隊中值得信賴的統御人物。


  他越來越淡然成熟,也越來越……像她。


  棠鵲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小時候在書院念書,孩子們總是聚集在一起憧憬未來。棠鳩想成為被凡人崇敬的大俠,棠鳩關系最好的那位少年想成為世間最厲害的修士。唯有溫素雪被問起這個問題時,偷偷瞥了一眼,小聲說:“我想成為像姐姐一樣的人。”


  “姐姐?”


  溫素雪點點頭,蘊含期待的眼睛熠熠生光:“就是會照顧人,聰明成熟、溫和可靠,像個姐姐一樣的人。”


  “這算什麼願望?”


  “你是個男人,怎麼能變成姐姐呢?”


  孩子群爆發出一陣歡笑,溫素雪在笑聲中紅了臉,有些狼狽。棠鵲卻一言不發。她能感受到溫素雪平日裡對她的憧憬、對她的依賴。也能感受到溫素雪訴說願望時,偷瞄她的視線。


  棠鵲好像從小就比別的孩子早熟通透很多。


  後來她變了,溫素雪也變了。不變的是他上課時穿過棠鳩,依然偷偷投注到她身上的視線。


  也許溫素雪想要變成姐姐的心願並沒有改變。隻是他憧憬的姐姐成為了另一幅模樣,所以他也成為了另一副模樣。


  “怎麼了?”見棠鵲陷入失神,昆鷲用胳膊肘撞撞她。


  “沒有。”她搖搖頭,“我就是在想,不知道小青鸞現在在做什麼。”


  ……


  “锃——”


  兵刃相交時巨大的聲響帶著震顫蔓延開,火花迸發,細碎四濺。


  小青鸞現在在和啾啾打得不可開交。


  青鸞擅長用鋼鐵般的羽翼射擊,啾啾則擅長用木刺對穿。本質是兩個玩遠程的弓兵,這會兒殺紅了眼,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變成了青鸞的利爪搏鬥棠鳩的長劍。


  自古弓兵多近戰。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锃——”


  兵刃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響亮,在空曠的暗室中擴散回蕩,啾啾虎口已經麻得快沒有知覺,衝擊而來的力道讓她像離弦的箭一般被射回虎樁燈上。身上全是深淺不一的傷口,手臂被戳穿了一個洞,衣衫浸滿血紅,臉頰也開了道口子,汗水和血汙混在一起。


  她隻是粗粗喘了一口氣,立刻又一蹬虎頭衝向另一方。


  “砰!”


  一節鋼羽射入虎樁,啾啾剛剛站立的地方已經粉碎。然而現在呆的地方也不能久留,她疾馳躲閃,青鸞的攻擊又急又毒,鋼羽有如連珠炮,將整個暗室毀得千瘡百孔,粉塵彌漫。


  青鸞的修為比她高了太多,就算他現在狀態不好,啾啾也不是他的對手。


  最要命的是,青鸞御風封鎖了這間暗室,她根本無法脫身。


  啾啾跳到石柱的廢墟上,鮮血順著胳膊肘滴落到地面,“滴答”,細微聲音響起的瞬間,她又爆起刺向青鸞。


  剛才打架的時候她觀察過了,青鸞那一圈鋼羽掃射完會有一小段時間的破綻,也許可以趁現在——


  嗖——


  男童沒有表情也沒有血色的臉突然出現在眼前,伴隨著風聲,放大填充了整個視野。


  濃烈的殺意撲面而來。


  啾啾睜大眼睛。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作戰計劃,青鸞竟然在眨眼間化作人形直直朝她撞來,根本沒有給她任何反應時間,眼睛捕捉到的時候,他已經近在咫尺了。


  兩張臉貼得極近,呼吸相聞,她甚至能看清楚他臉上淡色的絨毛。


  但也隻是一瞬間。


  下一刻,她喉嚨裡溢出“咕唔”的聲音,脖子被一隻幼小卻有力到可怕的手緊緊掐住,按著她往牆上砸去。


  轟的一聲。


  岌岌可危的碎牆在重擊下倒塌了一塊,不知道後背和腦袋是鈍傷還是銳傷,痛得發麻,但啾啾顧不得去感受那些,脖子即將碎掉的瀕死感席卷了她整個識海。


  她近乎無意識地抓住青鸞捏她脖子的手。


  視野越來越紅、越來越紅,她覺得自己眼睛快要爆裂,血色從四面八方蔓延過來。


  窒息感如潮水一般淹沒她。


  就在她徹底失去視力前,脖子上的力道突然松了松。得到喘息的空隙,她想也不想,一道木刺從指尖彈射而出,猛地飆向青鸞心髒。


  噗呲——


  射中了。她從嗡嗡叫囂的腦子中擠出想法。


  然而青鸞的手還停留在她的脖子上,力道沒變,給她留出剛好能夠呼吸的空隙,讓她的意識能夠清楚感受到火辣的痛楚。


  血色時起時退,啾啾粗喘著睜開眼,看見男童那張扭曲猙獰的臉。


  他應該是很用力,卻不知道在對什麼東西用力,手臂和脖子上都冒出了青筋,呼吸粗重,唇齒間溢出斷斷續續的聲音。


  “快,殺了我。”他說。


  啾啾:“……”


  她根本沒空去追究這句話做何意。


  她也想,但她沒辦法,因為靈力已經耗盡,身體叫囂著發出到達極限的抗議,現在她捏出的法術,連隻螞蚱都殺不死。


  靈力耗盡了就真的耗盡了,因為那不是能夠憑空生出來的東西。她如今隻能靠體力和他拼命,所以她必須拿到她的劍。


  青鸞的臉越來越扭曲,筋肉仿佛在皮下鼓動。


  “殺了我,殺了我,”他每一個字都吐得艱難,有好幾個音節甚至沒能發出來,“我……神鳥……豈能奴役於……她算什麼東西……笑話!”


  啾啾終於摸到了自己的劍。


  然而青鸞卻突然松開手。


  他一連退開好幾丈,抓住玉柱廢墟,指節僵白,指甲也折了幾片。片刻後他抬起頭。


  啾啾的咳嗽聲停下。


  小男孩那雙一直瞪視著所有人,充滿不友善的眼睛,這時候近乎悲哀地看著她。


  悲哀到讓人震撼,充盈的淚水裡滿含內疚、痛苦、不甘……以及許多,啾啾看不懂的情緒。


  他隻看了她一眼,便立刻變回青鸞鳥身,生怕自己又意識不清似的,一刻不停,撲扇著翅膀凌於半空,發出一聲清脆的悲鳴。


  隻出現在教科書上的高高在上的神鳥,翅羽沐血,渾身凌亂骯髒得不復美麗。


  清鳴之後,它猛地衝向啾啾,破空聲嗖然陣陣,快要碰到她的一瞬,又突然轉向往上,直衝玉壁。


  咚——


  毛骨悚然的撞擊聲。


  與其它所有羽毛都不一樣的流光青羽悠悠飄落到啾啾足邊。


  重物也掉在了門邊——


  那隻美麗的神鳥,以決絕而慘烈的方式撞在了玉壁上,將自己頭顱撞碎,脖子折斷,筋骨俱毀,隻剩下奄奄的最後一息。


  啾啾拄著劍,怔然看著眼前這一瞬發生的變故。


  與此同時,棠鵲臉色驀地慘白,腦袋劇痛,身子晃了晃,“哇”地吐出口血來。


  “小鵲!”昆鷲又驚又嚇。


  棠鵲卻沒理他,隻是錯愕地瞪大鹿眼:“小青鸞!”


  她慘叫一聲,跌跌撞撞往前跑去。


第6章 你要學會暗箭傷人。


  啾啾將青鸞那根尾羽拾了起來。那是種綺麗的青藍色,流光溢彩。手指觸碰到的一瞬間,清風吹拂而過,將她的發絲吹得揚起。


  風沒有就此奔離,而是縈繞在了身邊。


  啾啾覺得這應該是青鸞俯衝過來時留給她的東西。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要留給她。


  她抬頭看向青鸞那已經失去生機的身體,有些無措。


  她最擅長的是觀察和分析,以前在黑風寨裡,她一直充當整個寨子的外置大腦。但現在她一頭霧水,滿腦疑問,什麼也分析不出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應不應該救它。


  因為它曾那麼決絕地奔赴死亡。


  “青鸞,小青鸞——!”


  急促的奔跑聲由遠及近,門被咚地推開,棠鵲踉踉跄跄衝進來,隻看了一眼,便如石頭般釘在原地,渾身僵硬,淚水洶湧而出,順著細細的下巴尖滴落。


  一個時辰前還乖乖跟在她身邊的小男孩,現在已經了無生氣。


  大腦一片空白。


  喊叫不出來,思緒化作虛無,隻能無聲的哭泣。


  棠鳩、廢墟、巨塔都變得遙遠淡漠,世界的中心隻剩下鸞鳥破爛的身軀。


  昆鷲緊隨著追進來,見到青鸞的慘像時也是一怔。


  他雖然不喜歡這小畜生,但也沒想著要它死掉。不管怎麼說,這小畜生到底是棠鵲的血契寵物,它丟了性命,棠鵲也會為此損壞神識,反傷身體的。


  昆鷲捏緊了指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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