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是陣法。啾啾想。專門針對凡人設置的迷陣。


  修真者之於凡人來說,雖然確實很牛逼,但老是被求助來求助去,也很煩的。更何況大部分人的求助是為了不勞而獲——我想發財。我想升官。我想一夜七次。


  誰管那些!


  啾啾沒有和他多解釋,隻是點點頭。


  “就是這裡了。”男孩指了指,想到不好的回憶,臉色發白。


  面前一個黑黢黢的人工洞子,外面七零八落放了些箱子和礦镐。


  “你在洞口等我。”啾啾走過去。


  焦火山一年四季狂風不休,好在礦坑沉在地底,路面上的塵土吹不散。


  啾啾剛一進去就發現好些細長彎曲的痕跡,一些很凌亂,一些在打轉,還有幾條蜿蜒不斷地往洞坑深處延伸。


  這種爬行痕跡看起來是蛇蟒一類。


  啾啾心裡大概有了個底,又蹲下摸了摸泥土。很松。空氣中有奇怪的味道——除了屍體散發出的腐爛味,還有股黏糊糊的腥臭。


  能鑽入地底,發臭的蛇蟒。


  不太妙。


  她放輕了腳步,慢慢深入。越往裡走,腥臭味就越重,不知道經過多少個熄滅的火把,突然,洞坑深處突然傳來一聲震天尖嘯!


  震耳欲聾,帶著警告和怒嚎,在狹窄黑暗的礦道中遠揚回蕩!


  接著,整個礦道一陣抖動,碎石簌簌往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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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啾啾猛地頓住腳步,望向黑暗的深處。


  ——這是最不妙的結果。


  她立刻回頭。


  男孩老老實實在洞口守著,顯然他剛才也聽見剛才那聲尖嘯了——那麼大動靜怎麼可能聽不見,駭人至極。


  他臉色慘白,腿肚子有些發抖,卻握緊了拳死不離開。


  一見啾啾出來,他立刻迎上:“怎麼樣?”


  啾啾如實告知:“闇石蟒,修為比我高,我打不贏。”


  “……”這消息無疑讓他怔在原地,腦袋裡嗡嗡地不停響。再次開口時,他那脆生生的聲音也在跟著發抖,“你……你也對付不了?”


  “能對付。”


  什麼意思?


  到底是能還是不能?


  男孩迷惑了。一顆心提起又放下,不知所措地呆站在原地,傻愣愣地瞧著啾啾。


  “雖然硬碰硬是打不贏。但是。”


  對面那一直冷冰冰的少女突然笑了,彎了彎嘴角,男孩錯愕地瞪大眼——


  他一直以為仙人姐姐不會笑。


  原來她會,而且,笑得很好看。淡淡的,卻如皎月晨星,潋滟生輝。剎那間時間都仿佛停在這一息,萬物俱寂。


  可惜她眼睛卻是冰的,冷酷無畏。


  “沒開智的東西,沒有一個是我不能對付的。”


第13章 我不要你了。


  藏雀山難得的陰天。


  烏雲厚重,天色玄沉。那群水靈根弟子正在練習凝雨訣,時不時降下一陣雨。


  棠鵲將手指環成一個圈,放在眼前,透過那圈凝望雨雲。


  她怎樣都無所謂。


  她已經不太記得那個面目模糊的女人究竟是誰——她的記憶裡有許多面目模糊的人,來來去去衝散在生命的長河裡,隻偶爾翻出一朵浪花,勾起她朦朧的回憶。


  但棠鳩回到棠家那一天,她卻清楚記起了那女人曾對她說的話:“從今天起,你是棠家的女兒。”


  那時候棠鵲隻有三歲不到,跑起路來搖搖晃晃,還會跌跟頭,時常引起一陣哄笑。她一無所知地被那女人帶到棠氏夫婦面前,看向愕然的男人,和哭泣的婦人——以及婦人那雙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眼睛,電光火石間有什麼貫通了她的腦海,她懵懵懂懂地往前走了兩步,一歪頭:“爹爹,娘親?”


  棠鵲就這樣成了棠家大小姐。


  爹娘喜不自勝,光研究她名字就研究了一個夏天,最後鄭重地給她取名為“鵲”。寓意吉祥,不求她出人頭地,但求她幸福快樂。


  三歲的小孩能懂什麼,連記憶都時常斷片。等她真正能記清楚事時,那些朦朦朧朧的身影早被拋之腦後。


  如果不是她被帶回家,頂替了阿鳩的位置,也許棠氏夫婦還會接著找下去,直到找到阿鳩為止。


  都是因為她。


  所以她拼命想要補償阿鳩。阿鳩喜歡她的房間,好,她讓給她。阿鳩喜歡她的新衣服,好,她忍痛割愛。阿鳩喜歡小溫溫……好,她同他劃清界限,不再往來。


  書院裡那少年,她的好友慕以南,曾皺眉看著她,壓抑著怒氣問:“棠鵲,你就這樣漠視自己的心意?是不是棠鳩想要我,你連我都會讓出去?”


  是的。她怎樣都無所謂。因為她被這個世界傷得太深,早已不抱幻想。她隻想盡她所能地補償阿鳩。


  就算阿鳩要傷害她,半夜點著蠟燭偷偷看書,爭強好勝地在書院考個榜首踐踏她自尊,也無所謂。


  但阿鳩不應該利用她的愧疚去傷害她的朋友們。


  小青鸞……


  棠鵲閉了閉眼。


  又下了一陣雨。雨停後,棠鵲披上新衣出去走了走。


  空氣中有股泥土味兒,院中金雀花開得招展。


  剛出弟子居,她便遇上沉默往外走的溫素雪。


  “小……”棠鵲下意識喊他一聲,發出一個音節後立刻咬了舌頭,改口,“溫、溫素雪,你要去哪兒?”


  進入內門後,弟子等階就變得嚴謹起來,雖說溫素雪年紀比她小,可修為比她高,按照門規,她須得叫溫素雪師兄才是。


  可棠鵲叫不出來,索性直接喊了名字。


  溫素雪愣了愣,倒是沒太計較,隻淡淡道:“我去焦火山看看棠鳩。”


  “阿鳩?”從溫素雪口中聽到這個名字,棠鵲心裡沒來由的一跳,片刻後反應過來,“呀——我忘了,一個月了,阿鳩已經離開討刑峽了。”


  “嗯。”


  “你……”棠鵲垂下睫毛,像是想起什麼,無意識扯了下溫素雪的袖子,“我沒想到師尊會罰阿鳩這麼重。我沒想讓她吃這麼多苦。”


  “她做錯了事,自然該罰。”


  棠鵲吃了顆定心丸,偷偷瞥他一眼。少年面如冠玉,神色冷峻,雨雲下的輪廓秀美又脆弱。


  默了半晌,她拉拉身上的鬥篷:“我同你一起去罷。”


  “不必。”溫素雪平平道,“她未必想要見你。”


  棠鵲臉色驀地一白,心口揪緊。再一打量面前少年的神情,依然淡淡的,沒有指責她,也沒有偏袒棠鳩的意思。他隻是面無表情地陳述了一個事實而已。


  她有時也會這樣,平淡溫和,但說出的話,殘酷直白得有如刀刃。就好像那年她看著棠鳩和溫素雪越走越近,也同樣平靜地對溫素雪說“你不要再來找我。我們不是朋友”一樣。


  不知何時,她攥緊了手:“我有話想和阿鳩說。”


  “……”


  溫素雪垂下眼。


  少女低著頭,嬰兒似的軟睫輕輕顫動,纖細敏感,抿緊的唇卻蒼白堅定,仿佛一株柔軟的花,在挺直腰杆獨自面對狂風暴雨。


  溫素雪幾乎是一瞬間抬起了手。


  那是曾經春心初動時最炙熱的感情所留下的習慣,身體比大腦更快做出反應,想要拍拍她腦袋。可手心還未觸到,便收了回來。


  許久後,他才應聲:“走罷。”


  ***


  沒吃早飯,沒吃午飯,啾啾在男孩家隨便吃了半個粗面窩窩頭。


  這孩子名叫崔小虎,家貧如洗,平時吃飯要麼挖點野菜煮粥,要麼啃幹硬的冷饅頭。這略帶一點甜味的窩窩頭,是他最珍貴的食物。


  啾啾一直在算陣法,直到吃了一半,看見對方不停吞咽的喉頭,才意識到這一點。


  所以她撇了一半的窩窩頭還給小虎。


  小虎依舊舍不得吃,用油布包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想要留給他哥哥。


  他眼巴巴盯了啾啾半天,忐忑地問:“啾啾姐姐,我們真的能驅除它嗎?”


  啾啾看了眼手上的窩窩頭:“我既然吃了你的東西,就會負責幫你把事情解決好。”


  這也許就是傳說中的供品吧。


  怪不得村長爺爺派的人沒有一個能爬上藏雀山,因為他們沒有帶請神用的供品。


  “哦。”小虎吐出一口氣,沒等他放松,又突然一僵,“可,你隻吃了一半。”


  “所以我隻幫你解決一半,驅逐它的上半身,下半身你們自己想辦法。”


  “啊?!”還能這樣???


  “開玩笑的。”


  小虎擦了擦額頭上的虛汗,覺得啾啾這不苟言笑的模樣不太適合開玩笑。


  屋裡重新安靜下來。


  火坑裡的火還沒滅,風從棚屋的裂縫灌進來,將火焰吹得不停搖曳。


  男孩拿了根燒火棍,不停撥弄火坑中的柴火,屏息凝神,生怕自己影響了啾啾思考。


  不知道過了多久,啾啾再一次抬起頭,打破寂靜:“有疣果子嗎?”


  “沒有。”男孩搖了搖頭,不過片刻後又眼睛一亮,“但山裡的渡鴉最喜歡藏疣果子,我知道有個地方渡鴉巢穴特別多!”


  “我要十個疣果子。”


  “好!”男孩跳起來,一拍胸脯,“我這就去掏鳥窩!”


  他一陣風似的衝出去,啾啾則留下繼續做數學題。


  陣法能夠扭轉天地規則,不可謂不厲害,但修真界裡卻鮮少有陣修,原因不外乎一點——這玩意兒太難了。


  低階陣圖沒威力,高階陣圖又被紫霄仙府牢牢掌控,千金難買,可遇而不可求。


  當然也可以不依賴前人留下的陣圖,自己擺陣,那這要考慮的東西就很多了——陣眼陣樞的相生關系、陣樞鏈的構造與衍生能力之間的倍率加成、陣法的規模與負荷之間的平衡。


  總而言之,大部分人根本玩不懂。


  啾啾卻能把陣法所有必要條件轉換成數字來運算。


  她曾經生活的那個世界,信息爆炸,全息屏代聲機比比皆是,語文、乃至語言都已經無關緊要,唯獨運算能力最為重要。啾啾是數學奧賽生,把陣法當成一道數學題,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大概也就初二習題的難度吧。


  她算著陣法的穩定值,掐了掐手指,筆尖突然一頓。


  清冽微苦的廣藿香隨風淡淡拂過,提神醒腦,像極了溫素雪身上常帶的氣息。


  啾啾走神了一下。


  突然想起那位火焰一樣的小鍾師兄,他身上則是草木與血腥氣糾纏的味道,淡淡的,不過並不讓人討厭。


  火聲噼啪,不見人影,寂靜到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自己。啾啾搓了搓手,低下頭繼續寫。


  最後驗證一次,陣法結構準確無誤,她走出門,撿了根枯枝,在地上畫出陣樞與陣眼,又開始準備要布置在各個地方的鎮物。


  其它都全,就差個金屬性的物件。


  她瞧見不遠處有個鐵锹,走過去,剛要伸手,一隻細長白皙的手比她更快握住木柄。


  “我來吧。”少年淡聲道。


  啾啾抬起頭。


  溫素雪半垂著眸,唇色緋紅。


  ——他果然在這裡。大概剛才是怕影響她,所以才一直收斂著氣息。


  少年頭戴玉冠,扎起的青絲垂落到腰際,如飛泉流瀑。他身後負了柄長劍,已經不是之前量產的門派素劍,劍柄上圖紋開枝蔓葉,綠意濃厚。看樣子是通過試煉秘境後,他拿到的法器。


  這麼多年的青梅竹馬不是白當的,曾經形影不離時養成的默契讓溫素雪能輕而易舉看穿啾啾的意圖。畢竟這是他們做過無數次的事,啾啾負責設計陣圖,溫素雪負責布置陣法。


  現在他也把自己當作工具人,自然而然地要為她跑腿。


  其實原著裡溫素雪對棠鳩的態度不算太壞。


  他從未鄙夷憎惡過棠鳩——至少明面上沒有。他會在棠鳩被懲罰後幫著收拾爛攤子,會替棠鳩向主角團道歉,也會在棠鳩受傷後,替她復仇。


  可他從未信任,也從未理解過棠鳩。


  溫素雪是個姐控,姐姐系的棠鵲無疑是他的人間理想。少年人唯一炙熱的心和奔放的愛,都在幼年時期給了她。現在隻剩下一具淡漠如雪的空殼,對棠鳩履行行屍走肉般的責任——為了她曾經的舍命相救。


  所以溫素雪不信任棠鳩,漠視棠鳩感受,卻又會照顧她幫扶她。


  他明明一直並肩站在棠鳩身邊,一直看著棠鳩所遭受的一切不公與偏見,卻不能感同身受,不理解她的委屈和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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