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懵到雙目失神,心髒幾乎停止跳動。早就哭不出來,眼睛又腫又痛,整個後腦勺都悶悶的痛。
她恍恍惚惚環視一圈,對過一雙雙的眼睛,有人不屑、有人鄙夷、有人冷漠,還有人——她最崇拜的棠折之,她偷偷吻過額頭的棠折之,垂下了眼,用她最想模仿的那種冷眼旁觀的態度,看完了她這一場戲。
全無異議。
棠鵲不停扭著頭,一雙雙眸子的殘影在她身邊不住環繞,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她喊叫不出來,隻覺得一切都變成了漩渦,將她拖進了惡意的深淵。
這世界,對她如此惡劣。見不得她半分好。
少女大口喘息著,片刻後,突然癱軟在地上,像一隻斷翅的白鴿,軟綿綿的,失去了意識。
垂落的斜陽沒能打在她身上,給她留下一片陰影。
又是一陣沉默。
還是封疆嘆息一聲,叮囑隨行弟子:“先帶她回去吧。”
看她高樓起,看她高樓塌。從古到今,風向轉變都是一瞬間的事。昔日眾星捧月的小師妹,現在成了被人唾棄的媚修罪人之女,鳩佔鵲巢的壞東西。
隨行師姐有些不情願,卻也不得不上前,冷著臉將棠鵲扶了起來。
到底是寵了那麼多年的孩子。
棠夫人沒忍住深吸了一口氣,不易察覺地哽咽了一下,再次開口:“老爺。”
“回家吧。”棠老爺也不太好受,拍拍夫人的手,又張望一下,“折之,阿鳩,你們也回家一趟。”
要做得更徹底,棠鵲不是鵲了,該把名字還給阿鳩了。
棠折之明顯愣了一下,瞟啾啾一眼,張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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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卻比他更快,垂眉斂目。
“棠師兄大概忘了告訴你們,一個月前,我便已在師門宣誓,這世上再無棠鳩,隻有鍾啾啾。”
“我的意思是——”
啾啾怕他們聽不懂,好心提醒:“我也不是你們棠家的女兒了。我與你們斷絕關系了。”
棠氏夫婦愣在當場。
“噗嗤。”孤燈沒忍住笑了出來。
孤燈山人性格怪異,一向不看氣氛,覺得有意思得很。
那棠家兩夫婦,為了個把他們當猴耍的媚修的女兒,對親女兒棄之不顧,現在發現丟人了,還是親閨女好,趕緊與假閨女撇清關系,要去挽回親閨女。卻沒料到親閨女也與他們撇清關系了。
太他媽好笑了。
孤燈招手:“女娃娃你過來。你隨我去看看那邊陣法,這悲歡樓還有好幾個有意思的陣法。”
啾啾知道他在幫忙,不讓她與棠家多糾纏,點了點頭,乖巧:“嗯。”
苟七卻很擔憂:“啾啾這趟應該很累了,還是讓她早些回去休息罷。”
隕星也點點頭,抬手拍拍啾啾腦袋,並不去看棠氏夫婦。
他們一人一句,天光赤暖,仿佛他們才是啾啾的家人,那樣暖洋洋包圍住瘦弱的小姑娘。
會關心她,會保護她。
無論什麼,都比這對父母合格。
啾啾同他們一起離開,頭也不回。
棠夫人沒來得及關心她為何會斷掉的短發,這會兒嘲諷似的翹起幾根,寫滿了斷舍離。
兩夫婦還在驚駭,半日反應不過來。
棠折之低下頭,沉默不語。
最後路過他們的是韶慈、張弛兩師徒,也不看他們,兀自交流。
韶慈臉色凝重:“把這個給你師弟。”
想到小姑娘和他愛徒手牽手的模樣,他就忍不住心痛,孩子大了總是不經留的。
張弛默然:“容徒弟拒絕。”
韶慈不容,滿臉威嚴肅穆,將東西強硬地塞給張弛——如果是他交給阿棘的話,阿棘一定會厭惡他的。
張弛覺得很丟人。
非常丟人。
比棠氏夫婦還要丟人。
因為師父這趟下山,是特意來給小鍾師弟買書的。
——《房中術》。
第53章 你下次給我正常點說話。……
不知道是眾人的非議, 還是棠折之帶回家的賬簿和頭發勾起了什麼,之後棠家陸陸續續送來過一些東西。其中還有啾啾想要很久的儲物手镯。
啾啾全部還了回去。
她不需要這些二手的溫情和遲來的寵愛。
她覺得自己現在很自由,不會再因他們生出心魔, 無所束縛, 她徹底獨立了出來的自由。
棠鵲也覺得自己很自由。一種空寂的自由。
她沒了娘親,沒了家庭, 沒有人再關注她的自由。
其實關注也是有的, 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有人說她是媚修的女兒, 有人說她搶走了啾啾的一切, 有人說她天賦極高, 修為卻比不上小殘廢啾啾,讓人笑掉大牙。
當然也不全是嘲諷, 依舊有人追隨她維護她。
啾啾就在去主峰兌換貢獻時, 看見昆鷲跟著粉衣少女, 一如既往的熱忱真摯。
“你生氣了?”昆鷲問。
他們剛剛從回春堂出來。
近日有長老在玄機壇講法, 所有內門弟子均可聽學。棠鵲每一堂課都去聽了, 積極勤奮, 這與她以往的作風不太相似——之前她住進回春堂的時候, 都是滿臉無所謂, 不太用功的。
今日出門前, 被回春堂的醫修師姐攔了下來。
“你最近最好不要修煉。”那醫修師姐說,態度和藹,聲音輕柔,“你身上的傷還沒好完,心境也跌得厲害,先養好自己狀態,再刻苦修煉也不遲。”
棠鵲別開視線, 沒吭聲。
見她漠然地肅著一張俏臉,一言不發,師姐泡了杯清心茶給她。
“外面那些流言不用理會。”
“我知道你也許想盡快趕上啾啾師妹的修為,可你心境如此動蕩,再強行修煉,就怕會生出心魔,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棠鵲突然直起身子,淡淡笑了:“我修煉是為了趕上鍾啾啾的修為?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師姐一愣,昆鷲也一愣。
棠鵲在師姐那莫名其妙的神情中,緊盯著她,一字一頓,清凌凌的:“你什麼都不知道,隻會想當然。”
自以為是。
自以為以為自己看穿了一切。一邊說著不要理會外面流言,一邊卻又輕信那些流言。
棠鵲知道自己有些不同以往的乖戾放肆,仿佛一直以來包裹住她的那團繭被打破,她變成了一隻蠢蠢欲動的小蛾蠓,急需做些什麼,去飛蛾撲火,或是被澆滅。
這會兒聽見昆鷲的問題,她歪了歪頭。
她生氣了嗎?
棠鵲一臉無趣:“我隻是覺得有些好笑。”
“好笑?”
“那師姐現在肯定也覺得我是個壞孩子了。”棠鵲低聲道。
就因為她頂撞了她。
藏雀山——說不定柘陽城的風向都已經變了。
啾啾從小陰鬱冷漠,心思深沉,可就因為悲歡樓那事,她成了大家口中的可憐孩子,一舉一動都值得理解。
而棠鵲一向與人為善,待人真誠,現在卻成了十惡不赦的罪人,不管做什麼都引人猜忌。
真可笑。壞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好人卻不能做錯一件事。人們總是這樣輕易的去評價他人,憑什麼?
昆鷲冷笑:“區區醫修而已,在意她做什麼。回頭我自會收拾她。”
棠鵲沒說話,突然轉過身,目光捕捉到了那邊短發的少女。
那小姑娘隻是輕輕一瞥她,便移開了視線。身影樸素,腳步匆匆,仿佛一柄劍的殘影,輕易地穿破碧水雲天。
棠鵲抿了抿唇,也加快速度,繼續奔赴那講法的玄機壇。
其實原著中也有棠鵲不顧心境執意修煉的情節,是在棠鳩化魔傷害了她朋友之後。棠鵲同樣頂撞了回春堂的師姐。
不過那時讀者的評論都是支持的。
“傻逼師姐,什麼都不懂,憑什麼靠自己揣測去定義我女兒?”
“懟得好,鵲鵲好酷!”
“鵲鵲終於不再活得那麼壓抑了,敢於釋放自我真的很棒,一路走來太心疼了嗚嗚嗚!”
……
不過這些和啾啾都沒有關系了。因為她沒有化魔,至少在這一點上她可以問心無愧。
她現在直奔天星閣,在這裡,她可以用她的門派貢獻兌換一件法器。
其實啾啾現在的戰技已經不太需要法器,尤其是這些下品法器。
但它們好玩呀!
就像遊戲裡打boss才會爆的特殊裝備一樣,每一把都能開出不一樣的技能,多有意思!
啾啾像小孩子一樣興致勃勃。
天星閣值守弟子將庫中目錄拿給她,見她高興,又一起幫她挑選。
“這把劍叫長短劍,你正面拿它,它可以變長,你反面拿它,它可以變短。”
感覺沒什麼用。啾啾拒絕。
“這把劍叫弓劍。不是弓箭的箭,是長劍的劍,它可以幻化出一個供你使用兩息時間的弓。”
那也沒什麼用。一來啾啾不會用弓,二來就算是神射手,也沒法在兩息時間內瞄準射擊。
“這把叫貓劍。你用靈氣催動它時,它會化出一隻幼貓來蹭你——這是咱們天星閣兌換量最高的劍,猛男必備。”
“可我不是猛男。”啾啾惆悵。
正猶豫間,肩膀被人拍了拍,有人喊她:“啾啾師妹。”
啾啾回過頭,立刻看見張弛站在身後。不知為何臉上有些傷,正微微笑著。
她乖巧:“張弛師兄。”
“嗯。”
張弛應了一聲,抬眼看看她與那天星閣弟子正在觀看的目錄,虛擦一把汗。
“看來是趕上了。我剛去問世堂找你,他們說你來換劍了,我還以為我會來遲。”
說著,他將身後被布包好的東西遞上來:“給你的。”
長條的,堅硬的,有柄的。
啾啾愣住:“這是劍?”
“對,”張弛道,“小鍾說你劍斷了,讓我把它給你。”
他想了想,又壓低聲音:“這是小鍾自己鍛的,算得上咱們鑄雀峰排名前十的好劍。”
啾啾接了過來。
原來小鍾師兄之前說去鑄雀峰拿把劍,不是隨口說說。他有記得。
他這個人看起來毛躁躁兇巴巴的,其實意外還挺心細。
啾啾彎了下嘴角:“謝謝師兄。”
“不必謝我。”張弛催促,“你快試試。”
天星閣的貓劍最終沒能推銷成功,小姑娘轉眼間便和張弛去了練武坪,這裡有傀儡供他們練習。
鍾棘鍛的劍很輕,拿在手上幾乎沒重量。和他人一樣華美豔麗,劍柄上有啾啾經常用作標記的那些花紋。
幾乎點明了這是啾啾專用。
她催動它。
頃刻間,花紋如水波一般漾開,在地上綻放出一蓬蓬赤紅花朵,流光潋滟。
“砰”的一聲,踩到花的傀儡悉數被炸成了渣!
木屑紛紛揚揚從空中飄落,碎得徹底。
強悍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