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臺姑娘:“……嚶。”
……
七夕節的緣花臺,最精彩的不是白晝,而是夜晚。
華燈一串一串鋪開,花臺中最熱鬧最繁華的時候,“嗖”的一聲,一簇煙火在城市花燈之上綻開。
緊接著,升空聲音響個不停,一朵接一朵地在空中盛綻。
鍾棘帶她掠上了最高的那座樓,夜色在背後鋪開,將整片煙花映入眼中。
光影交錯,他們腰上成對的玉佩也閃爍發光,倒映著煙火。
啾啾側過頭。
煙花放完了,她就該回家了。老實說,她還想多和小鍾師兄待一會兒——因為小鍾師兄明日又要離開。
“你明天直接回紫霄山?”她問。
“不。”鍾棘隨口回答,“明日先去狹村一趟。”
狹村在柘陽城北郊。他應該是去做任務的。
啾啾:“那下次什麼時候回來?”
鍾棘:“中秋。”
那得好幾個月了。她不吭聲,拉住他的手。
她身上隨時都涼涼的。似乎感覺到了什麼,鍾棘也用力握住她,將她拎進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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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晚上啾啾沒有留宿,乖乖回了家。
第二日依舊不必去太初閣上課,醒來時,家裡隻有她娘在。鍾芹一夜未歸,爹和棠折之去了鏢局。
估計小鍾師兄這會兒也到狹村了。
“啾啾,你一會兒幫我把那籃子雞蛋送去柳鵲家,再幫我買兩匹素布回來。”她娘提了桶水給大黃洗澡。
啾啾點點頭。
今天陽光格外燦爛,一絲雲都沒有,碧空如洗,落在身上熱度驚人。
啾啾身上的陰鳳玉倒是涼涼的,可這點涼意卻根本不夠,攪得她心底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煩悶不安。
這世界時常讓她覺得喜歡,又覺得易碎。
稍微一些不美好,都如墨汁滴入清水,引出巨大的渾濁。
她皺著眉。
街市上一絲一縷的吵鬧,讓她耳裡嗡嗡的響,煩悶至極。仿佛她也染上了鍾棘孤僻的壞毛病。
好在後面,那些吵鬧都消失了,她的心漸漸平復下來,卻又覺得靜得出奇,更不正常。
——確實不正常。
啾啾抬起頭,看見不遠處的柳鵲,站在胭脂鋪前,死死盯著城外,臉色蒼白。
而市井中所有安安靜靜的人,都望著城外,呆若木雞。
啾啾生出前所未有的不好的預感,隨他們一同轉過頭。
那筐雞蛋最頂上的一個,滾了幾下,“啪”的落在地上。碎掉,滋滋冒起了白煙。
碧藍天空的遠處是狂風暴雨般的黑,以驚人的速度往他們這座城蔓延。
黑雲之下,飛沙走石,萬馬奔騰,無數的魔人妖獸,海浪似的朝他們湧來,帶著血雨腥風。
不消片刻,整座柘陽城都黑了下來,宛若夜晚,一道火矢朝天衝起,堪比七夕的煙火,卻帶著不詳。火星四墜,劃破長空。
訊號一般。
剎那間,所有妖獸魔人嘶吼著咆哮著,衝進了城。
城外防御對它們來說,形同虛設。
尖叫的人群,兒童的啼哭,小攤上的商品落得滿街都是,被踩得稀碎。火光四處燃起,照亮半片天空。
從人間仙境變為人間煉獄,隻用了一刻鍾。
第61章 要重來嗎?
妖獸魔人衝上街道, 燒殺擄掠。
眼見著她面前的婦人,被一隻狐狸似的小妖獸襲擊,扯破了半邊手臂, 啾啾抽出長劍, 嗖然穿過去。
那小型妖獸被她一劍穿心,吱吱幾聲, 倒在地上沒了聲音。
婦人還嚇得渾身篩糠似的抖。
少女沉聲道:“快走, 離開這裡。”
婦人這才如夢初醒, 跌跌撞撞往城裡跑。
背後又是一聲尖叫, 這次卻是柳鵲。
襲擊她的是一隻魔人, 長相猙獰,暴露出來的獠牙上泛著青, 他正蹭著柳鵲的臉, 動作猥瑣。
柳鵲拼死抵著他, 指節凸起慘白, 可她哪兒擋得住魔人。
對方離得越來越近, 粗厚的舌頭伸出, 想要舔她的臉。
就在這時, 啾啾突然衝了上來, 一劍劈下, 落在魔人手臂!
魔人頓了頓。
啾啾眉眼一沉——根本沒用!對方的皮肉太過堅硬,她的劍砍下去,仿佛砍在了硬鐵上!
魔人緩緩抽身,咧開嘴,一拳朝她打來!
少女疾身後退,眼睛眨也不眨。
對方更是快得驚人,隻聽風聲狂嘯, 魔人的腥臭撲面而來,一隻巨掌高高抬起,根本來不及捕捉他的動作——下一息,啾啾被重重砸摔到了街邊門板上!
哐哐當當。
木塊碎了一地,有一片格外尖銳的刺破了她肩膀,血迅速滲出來。染紅衣裳。
“啾啾!”柳鵲尖叫。
魔人粗糙的巨大的腳,一點點進入啾啾的視野,朝她接近。
少女的劍還握在手上,顧不得鑽心的疼痛,要爬起來,接著,那魔人身影一閃,又到了她面前,一拳砸在她肚子上!
“咳——”
她瞪大了眼睛,嗆出一口血,整個口腔中全是甜腥味,視野一陣陣發黑。
魔人桀桀笑起來,還要動手,然而另一柄劍從後方襲來,猛的刺到他背上!
“我要殺了你!”柳鵲發狂般喊叫。
魔人身子一僵,那醜陋憨笨的臉上露出一個古怪的笑。
鐺——
卻不是被捅穿胸膛,而是柳鵲的劍折斷落在了地上。
根本沒法打他,他們這些凡人,連它皮肉都刺不進去。
少女朦朧美麗的眼睛幾乎悲痛,身子不由自主哆嗦起來,和啾啾對上視線,絕望地傳遞出一個信息——快跑,趁他來殺我,快跑,啾啾。
魔人咯咯笑著,已經將手伸到了她面前,卻不是殺她,而是去握她的腰肢。
他還想猥褻柳鵲。
柳鵲又一次尖叫,那柄斷劍抬起,扎向魔物的手臂,幾番無用後,幹脆咬著牙去抹自己脖子!與此同時,啾啾也再次撲了過來!
她閃身一撞,撞岔了柳鵲的劍,也撞到了魔人身上。在魔人怒極嘶吼時,抬起手,半空中青光閃爍,那道熟悉的光芒宛如救星,流星似的墜落,砸到魔人腦袋上!
轟然中血液和腦漿四濺,腥臭在整個街道中蔓延開。
沒了腦袋的魔人,身子晃了晃,撲通砸在地上。
死了。
柳鵲這才緩緩跪下去,大口喘息,好半天回不過神——她在太初閣中是翹楚,那又如何?在妖魔面前,她就像啾啾那籃子雞蛋一般脆弱。
啾啾下巴上的血汙還沒有擦掉,隻是喘了兩口氣:“躲到桃花林去!”
她已經想到了最優解。
柳鵲點了點頭,死撐著站起來,小腿肚還有些微顫,跑了兩步,卻見同伴沒跟上來,回過頭:“啾啾!”
“你趕緊過去,我還要去找人!”啾啾道。
她家人住在城東郊,他哥在礦場,鍾棘在狹村,還有隕星師父,苟七、寧溪、陸雲停……
想到這裡,連一貫冷靜的啾啾都有些絕望,她能救下幾個?
然而不遠處卻突然傳來聲音:“啾啾。”
轉過頭,正好看見苟七站在不遠處,目光堅定。
——對了,苟七是狗,他身上有著獸類的直覺,對危險的感知度比其他人高了許多!
啾啾來不及去細想,為什麼這樣理所當然地認為苟七是狗,就像大家從來不曾追問過苟七為什麼會有一對犬耳一般。
“你沒事?”啾啾急促地問。
“沒有。”苟七斂眉,一臉嚴肅,“我正要去找你們……”
“去找寧溪,和陸雲停。”啾啾果決地打斷他,“城外山坳的溪木邊,往左走十步,能看到一塊泛綠的黃色鵝卵石。將血滴在它上面,就能進到它裡面。帶他們去那裡避難!”
緊要關頭,每個字都必須聽清楚。
她的話在少年耳中迅速過了一遍,犬耳動了動,少年當即道:“好,你自己小心。”
他不再多話,說走就走,在屋頂上躍動幾下,身影消失在黑色的天空下。
柳鵲也開了口:“我去找溫師弟他們!”
“你行嗎?”啾啾看她一眼,素來的面無表情,卻有些莫名的冷酷殘忍,“若是不行,該放棄便放棄,別硬撐。”
“我不會放棄。”柳鵲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第一次發現自己與好友之間竟然有這樣的分歧,手不自覺攥起了,“他們是我朋友,我去找他們!”
她說著也咬咬牙,一臉堅定地對她點了點頭,奔向一旁的暗巷,迅速不見蹤影。
啾啾則往家裡跑,心髒怦怦跳著,極其不安。
其實,她每天都在不安。
空氣中一絲細小地變化都會引起她的慌亂。
她家在東郊,要快點,必須快點。
她肺裡嗆著涼氣與血腥氣,幾乎無法呼吸,連一口喘息時間都沒有,不管不顧的奔向她家。
仿佛是要印證她的不安,她家的門開著,大黃倒在地上,地上一灘血。
羽毛零落得四處都是,母雞也好,小雞崽也好,全成了殘缺的屍體。
啾啾手指冰涼,越是靠近,越是心驚和畏怯,不願看見門後的畫面,可又不得不直面,她指尖冰涼地推開門,然後,手臂軟軟垂了下來——
滿屋的血,甚至濺到了橫梁上,慘不忍睹。
昏暗的空氣下,屋裡的畫面叫人心涼。
爹,娘,棠折之。
全死了。
仿佛有妖魔在笑,聲音鑽進耳朵,笑得人頭昏昏然,背後一身冷汗。
這個世界的美好一瞬間被撕裂。啾啾身子晃了兩下,扶住門框,指節屈起。
她喜歡這個世界,是真的喜歡,可有時候她又覺得這個世界美滿得不真實,讓她感覺到害怕。她隨時都擔心,這些美好會在一瞬間碎掉。
喜歡想要,卻怕失去。
現在她真的失去了。
而腦袋裡卻不合時宜地叮了一聲,告訴她,這片煉獄,才是與她一直糾纏的現實。她在這些悲慘中,才感覺到了,遠超美好的真實。
啾啾咬牙將手收了回來,抹了把臉,把眼淚都擦掉,轉過身,又開始提氣狂奔。
她整張臉線條繃得緊緊的,眼睛有些瘋狂的紅——沒有時間給她悲傷,還沒完,鍾芹,她最喜歡的二哥還在礦洞。
興許不會有事。
興許。
隻有鍾芹不許死,她必須救他。她要他活。
啾啾在路上看到了一具熟悉的屍體——慕以南,倒在樹林邊,背後是燒焦的屋脊。看來柳鵲沒來得及將他救下。
其實慕以南也是她的朋友。
啾啾咬著後槽牙,狠心不給他多分眼神,她必須去做她更該做的。
好在這次,上天垂憐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