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棘,你會和我一起出去,對吧?”
少年紅瞳往下微垂,默了默,聲音低沉:“這個距離甩不開他們,若是讓他們跟進傳送陣,那逃出紫霄山就毫無意義了。”
他撐不了太久,如果對方順著傳送陣追出來,那他們倆,一個都別想逃掉。
鍾棘其實一向不喜歡講道理的。他可能把這輩子好好說話講道理的時間都用在了啾啾身上。
傳送陣已經近在眼前,美麗的金光卻如同分離陰陽的琴弦。
“鍾棘,”啾啾被他掌控得很死,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她竟然沒法動彈半分。隻睜大眼睛,聲音僵硬空洞。
“跟我一起出去,鍾棘。”
“不跟。”
少年像個熊孩子,口吻叛逆。
距離傳送陣一步之遙,前方是傳送陣的光,身後卻是追魂的劍陣的光,交錯糾纏,織成一張網,鋪上了整片天空。
啾啾被他靈力籠罩住,不管怎麼衝撞,都無法撼動他。
她語氣機械又急促,從未這樣迅速地說過話:“你聽我的,我們出去,我一定能想到辦法解決他們,我能解決。”
“不聽。”少年笑。
他湊上來,用沾血的唇瓣貼上她的,渾然不顧身後劍光。許久都是任她索取,他現在一改往日柔順,格外主動,還咬了她一下,沉沉的身子將她壓到了傳送陣邊緣。
“從我上紫霄山那日起,我便一直想著,我要變強,強到可以確保你能自由決定你的命運。”
“強到能讓你命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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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由我。
在修真界多動人的一句話。
啾啾卻顧不得去深究下方含義,她是否少了一段記憶,隻覺得渾身冰涼。
“鍾棘,等——”
背後劍光漫天,少年眼眸奪目璀璨,笑容惡劣。
“也不等。”
他說著,松開手。
烈焰如劫,巖漿迸裂。金丹期的小姑娘與他們實在差距太大,徒勞地伸出手,卻沒能抓住他一片衣角,整個人被傳送陣的光芒吞沒。
少年一道流火破壞掉陣法,不給任何人追出去的機會。
將自己與敵人們關在了一起。
第86章 你能看見我,對不對?……
啾啾不悲不喜, 沒什麼感覺。
當人沒什麼感覺的時候,多半隻有一句話能夠形容,哀莫大於心死。
她每日很平靜地吃飯睡覺看書, 有時候興致來了, 甚至還能在洞府中插上幾株花草,當做小裝飾。
但是, 她不許任何人接近鍾棘的洞府, 誰敢靠近半步, 她就殺誰, 不分敵我。
那些人說, 鍾棘殺光了所有真人,把掌門等人也捏了個稀碎。他們說, 整座浮空島都被鍾棘粉碎了, 世上再無紫霄仙府。他們說, 鍾棘死了, 玉石俱焚。
沒有的事。
本來就沒什麼紫霄仙府, 更沒有鍾棘與紫霄仙府戰鬥的事。她的小鍾師兄一直好好呆在她身邊。
隻是他太貪睡。
小姑娘給屋中換了新的花:“這次是清瑤花, 你喜歡嗎?”
她說著, 放下瓶子, 爬上床摟住他, 將自己放進他懷裡最舒服的位置,可不夠滾燙的溫度又讓她覺得不舒服。
“鍾棘,你熱一點,我有點冷。”
少年不肯變熱,他偶爾也會叛逆一下,她隻好像小獸一樣去貼他額頭,蹭他。
“鍾棘, 把識海打開,我困了。”
“……”他還是沒有照做。
啾啾想了想:“鍾棘,要做嗎?”
她撫摸少年的鎖骨。
那日糾纏時,他鎖骨格外敏感,她每次撫摸,他都會喘息。其實他全身上下都很敏感,進犯口腔的時候,他也很受不了的。甚至他第一次悶哼爆發時,她都沒有碰他前面。
他太可愛了,在她手裡失控的樣子尤為可愛。
少女去啃他鎖骨。
眼神倦怠,像行屍走肉,咬了他好幾口,給他留下一些印記,才閉上眼。
今天也與小鍾師兄相擁而眠。
以後日日都要如此。
……
神修醒來時,被焦土似的識海驚呆了。
他隻是魂珠上殘存的意識,並不能時時蘇醒。上次蘇醒時,這小姑娘識海雖然猙獰,但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枯死。
變成了一片被燒盡的廢墟,零零碎碎,開裂的土地下,時不時流過黑紫色的光,像是有什麼即將頂破硬殼土壤,噴發而出,毀滅一切。
——這是魔氣。
神修心裡一沉,他曾在小姑娘識海中見識過一次了,他還幫著指引過她。
但那時,她力量微薄,不足為懼。現在卻不一樣了,她這身靈脈,一旦化魔,必能犯下滔天罪業。
怎麼就突生心魔了?
之前不還和那少年卿卿我我,滿腦子沒羞沒躁的麼。
神修在她記憶裡走了一圈,終於明白了。
——她的記憶停在了紫霄仙府毀滅的那日。
少年被發帶帶回了她身邊,渾身是血,便是紅衣也遮掩不住的血。那種流血狀態,讓人懷疑他身上的血會不會流幹。
他睫毛垂下,一抹青痕,細長指間拈著塊碎星的碎片。他最後的紅色靈氣附在上方,刀刃閃爍。
應該是特意留給她,讓她回家用的。
他便是死,也記得她的心願。
她卻沒有理會那塊碎星碎片,隻是指尖抽搐著給他喂下靈珀仙果——小鍾師兄在試煉秘境時送她的靈珀仙果。
少年毫無反應。
這之後,小姑娘記憶開始混亂不清——她試圖篡改她自己的記憶,篡改她自己的認知。在她的意識中,少年沒有死,隻是在熟睡。
神修皺了皺眉。
這不對。
她把靈珀仙果都喂給少年了,怎麼會沒救活他?
這仙果雖不能治病救人,卻能凝聚魂魄,起死回生。
發帶讓少年及時回到她身邊,她也及時將仙果喂給了少年。按理說,以這少年強韌的生命力,魂魄不會消散那麼快,足以被重新凝聚回歸身體。
神修看了一會兒蠢蠢欲動的魔氣,閉上眼,往少年那邊窺探。
也虧得他二人早早神魂交融,他還能窺得一線天機。
……
啾啾很快發現了不對勁。
鍾棘手心裡多出個東西,她的琉璃珠子,不知何時滾到了鍾棘手裡。
有人要碰他!
她一瞬間露出兇狠的表情,捏著琉璃珠子,雙目沉沉,瞧那模樣,是準備將它殘酷粉碎掉。
神修驚了:你忘了我是死綁在你身上的嗎?你把我捏爆,你自己也會遭受重創啊!
神修急聲,開門見山。
“小姑娘,你聽我說,你師兄沒死。”
這一聲,讓小姑娘猛地釘住。
手中靈氣要收不收,好像在猶豫還要不要捏下去。眼眸中仍是一片混濁不清,卻有一絲光亮倏然滑過。
神修不敢賣關子,趕緊把自己窺察到的所有東西告訴她。
“他魂魄未散,隻是本命法器斷裂時反噬了他,將他命魂帶去了另一片天地。”
“我雖看不見他命魂在另一片天地如何,但靈珀仙果威力強大,沒有魂魄能脫離它的牽引,除非——有肉|身的束縛。”
“想來,他命魂便被拘進了一具身體中。”
少女一身的刺。神修在她識海中看見天光交替混亂,大概在選擇繼續相信她自己編纂出來的“現實”,還是他口中的真相。
“你若是能喚醒他,他自會回來。”
“……”
過了許久,茫然的。
“喚醒他?”
她識海終於漸漸平息,木然地放下手,還是不願多想。好像這樣,就不會受傷。
神修點頭:“不錯。他不是給你留了一片碎星麼?”
隻用告訴碎星,帶她去他命魂所在的地方就好。
少女不吭聲,眼睛空洞。
神修看了一眼。
“但是。”他話鋒一轉,“就不知道那邊有沒有你的容身之所。若是沒有供你使用的肉|身,時間一長,你便會消亡。再者,他特意將那片碎星留給你,是讓你回家的。你隻有這一次機會能夠把握。最後,你還可能會——”
“噗呲。”
神修突然打住,睜大眼睛。
細微血珠濺了出來。聲音細小,卻心驚肉跳。
——不等他說完,碎星已經迅速沒入了少女的胸膛。
一刻不曾遲疑。
現在的年輕人,都太急躁了。神修怔了好一會兒,才喃喃著說出最後一句:“……你還可能會不記得任何事。”
***
市井喧哗,晴空萬裡。
“瞧一瞧看一看咯,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咯。”
帳篷外的女人高聲吆喝,時不時敲一下手中的鑼鼓。帳篷後拴著的馬匹好幾次被鑼聲驚到,不安地揚一揚前蹄。
這種四處雲遊的戲臺班子,城裡時不時會冒出幾個,表演幾天賺上一筆,又突然在某一日拉著滿滿當當的家當,悄無聲息的離開。
草根班子向來賺不了太多,比不了達官貴人去的梨園戲樓,但眼下這班子卻不太一樣——這是馴獸的獸戲班子,老少鹹宜,便是在城中駐留了一個月,還熱鬧非凡。
小姑娘擠在人群中間——其實不算擠,她站在人群最前面,後面推擠的人群穿過了她半個身體,仿佛穿過的隻是空氣。
他們碰不到她,也看不到她。
佔據了絕佳觀賞位置的小姑娘卻並未看向臺上,而是在糾結兩個問題。
第一,她叫什麼。
第二,她好像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
第一個問題好解決,不知道為什麼,她想到這個問題的時候,腦袋裡就跳出了兩個選項,鍾荠或者鍾啾啾,想了幾秒鍾,小姑娘選了後者。
第二個問題就很困難了,她站在這裡,覺得自己像是烈日曝曬下的一灘水,她自己都能看見自己被蒸發出來的點點熒光,消散在半空中。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變薄變透明。
鍾啾啾想不起關於自己的信息,但根據她看書多年的經驗來說,她應該就是個剛死不久,在世上做最後彌留的幽魂。
“接下來,是咱們班子特有的表演——火戲。”
臺上男人振奮報幕。
背後人群嗬喲幾聲,轟動起來,似乎是到了他們最愛的環節。啾啾卻不太關注,有幾朵絹花穿過她腦袋扔上了臺。雖然沒有感覺,但小姑娘木訥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後腦勺,轉身要往外走。
她想在徹底消失前,再去看看太陽。
不料剛走出幾步,就突然一頓。
——她身體充盈起來了!
非但沒有消散,反而比之前還要凝實一些。有一道細長的白色的光,像水流一樣,在補足她丟失的靈體。
小姑娘重新回過身。
呼聲振奮的時間,馭獸師已經再次推著個東西上了臺,卻不是野獸,是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