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在家中嬌養著,從未受過半分輕慢的明婳頓時隻覺無窮的委屈宛若滔滔江水席卷而來,一張小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但想到如今已是深夜,而且是她嫁過來的第一夜,終是咬緊牙關,隻在心裡告訴自己要大度,好娘子不能與壞男人一般計較!
可越這樣想,她越是生氣,最後還是沒忍住,咬著唇咕哝一句:“壞東西!”
也不看那人的反應,一個翻身,便裹著被子氣咻咻朝裡躺去。
裴璉皺了皺眉,轉過臉,隻見小姑娘把大紅喜被全卷了過去,隻留了個蟬蛹似的背影給他。
毫無遮蓋的裴璉:“……”
罷了。
他闔上眼,平靜地想。
還好如今是夏日。
第010章 【10】
【10】
新婚第一夜,裴璉睡得實在不算好。
先是被褥被搶走,半夜那被子又踢了回來。
他一向淺眠,看著身上被子,還以為是太子妃消了氣,願意分他一些。
念頭才起,腰側便挨了一腳。
“姐姐……”那小姑娘含糊呢喃著,翻了個身,手腳並用趴了過來,顯然把他當做了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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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璉才拿開她的手,那纖細小腿又纏上來。
拿開腿,雪白藕臂又搭上胸膛。
幾番折騰,他索性放棄,任由她的腦袋埋在胸前。
再忍兩日。
最多兩日,便可分殿而居。
望向大紅帳頂,他面無表情地自我寬慰。
好不容易熬到晨光熹微,他將懷中之人扒開,掀簾下榻。
餘光瞥見一側託盤上疊放的明黃綢布,沉吟片刻,尋了個利器劃了掌心,弄上點點血痕。
又將綢布揉成一團,擲回託盤,這才提步離開。
-
明婳是被採月喚醒的。
睜眼看到床前站著一排畢恭畢敬的陌生面孔,還愣了一陣。
待記起自己昨日已嫁入東宮,她下意識朝床榻左右看去,卻是空空如也。
採月從小在她身旁伺候,一下就猜到她的意思,忙道:“太子殿下卯時便起了,這會兒正在紫霄殿等著娘子一同去慈寧宮請安呢。”
“他卯時就起了?”
明婳愕然,又問:“現下什麼時辰了?”
採月扶著她下榻:“已是辰時了。”
明婳吸了口涼氣,他竟然比她早起了整整一個時辰,而且他離開時,她竟毫無察覺。
思忖間,採月已扶著她去半人高的銅鏡前。
因著待會兒要給長輩敬茶,宮婢特地給明婳梳了個溫婉而不失大氣的如意髻。
明婳的兩個貼身婢子採月和採雁也沒闲著,一個挑選衣裙,一個搭配飾物。
捯饬了小半個時辰,外間走進一宮婢,躬身道:“太子命奴婢傳話,問太子妃還需多久?頭一日請安,不好叫長輩們久等。”
明婳一聽,連忙起身:“我好了,你和他說,隨時能出發了。”
宮婢應了聲是,轉身退下。
採雁將一根纏絲紅寶石簪插入自家主子烏鴉鴉的鬢發,小聲提醒:“娘子您還沒用早膳呢。”
“你去給我包兩塊糕餅,我帶著路上吃。”
明婳催道,“快去吧,莫要遲了。”
若是遲了,那規矩比天大的太子殿下,怕是又要不高興了。
雖過了一夜,但他不理她的事,她還記著呢。
不多時,明婳就揣了一包糕餅在袖間,在採月和宮婢的陪伴下,上了轎輦。
約莫行了半柱香,明婳在東宮門前和裴璉匯合。
他乘坐的太子肩輿是八人抬的,比她的轎輦寬敞不少,且更加華麗氣派。
明婳雖為太子妃,見著他也得下轎行禮——
皇室婚姻便是如此,雖是夫妻,更是君臣。
“拜見殿下,殿下萬福。”
明婳還記著他昨晚說的話,行至肩輿旁,規規矩矩行著禮。
裴璉高坐在肩輿上,淡淡朝下瞥了眼。
她今日一襲明豔的緋色石榴裙,低垂著腦袋瞧不清表情,但頭上那些精美華麗的珠釵在盛夏陽光下閃閃發亮,直晃人眼。
“免禮。”他道:“上轎吧。”
明婳應了聲“是”,往後走時,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了眼。
但見那四角垂落的青色幔帳後,一道深朱色的清瘦背影筆直端坐著,因著角度緣故,他的臉遮住大半,隻依稀瞥見一道線條分明的下颌,還有脖頸上兀立的喉結。
怎麼會有人連下颌都透著一股矜傲?
明婳嘀咕著,也沒再耽誤,很快坐回轎輦。
東宮離慈寧宮不算太近。
一路上,明婳邊看宮景,邊吃糕餅,時不時也會往前看看。
但前頭的男人一次也沒回過頭,隻留給她一個如松挺拔的背影……
明婳看著看著,漸漸鬱悶地連糕餅都吃不下去了。
她實在想不通,明明他小時候還挺和善,如何長大之後,冷冷淡淡,規矩古板,簡直比她父親還要無趣——
父親雖是武將,平日也總板著臉,可在母親面前卻是繞指柔化百煉鋼,冷肅的眉眼裡滿是愛意。
可太子看她的眼神,除了淡漠,還是淡漠……
他很討厭她麼?
可她自問沒得罪過他啊。
“太子妃,慈寧宮到了。”
宮婢的提醒聲響起,明婳回過神,轎輦已穩穩當當停在了慈寧宮門前。
帕子裡還有一塊水晶糕沒吃完,她包起來遞給採月:“先替我收著,想回來路上再吃。”
採月熟練揣進袖裡:“娘子放心。”
這一幕恰好被前頭的裴璉收入眼中。
怎會有人饞到前來請安還自帶糕餅?
他眉心輕折,見明婳走來,淡淡掃過她的嘴角,見未沾上碎渣,才低聲道:“待會兒請安,謹言慎行,莫要失禮。”
明婳跟在他半步之後:“我知道。”
裴璉:“……”
她若是真的知道,也不會一口一個“我”了。
昨夜所說,果真是對牛彈琴。
待入到殿內,除了許太後,皇帝皇後也在。
明婳上回已經見過太後和皇後,卻是時隔多年第一回 見皇帝。
本來並不緊張的,看到上座那一襲玄色錦袍的威嚴君主,不禁有些慌了。
裴璉瞥見身側之人凝滯的腳步,眉頭輕皺,很快朝殿中三人抬袖行禮:“孫兒給皇祖母請安,給父皇母後請安。”
明婳有樣學樣:“孫媳婦給皇祖母請安,給父皇母後請安。”
許太後慈愛笑道:“好好好,都快起來。”
裴璉:“謝皇祖母。”
明婳立馬跟上:“謝皇祖母。”
才直起身,前頭傳來一道渾厚男聲:“謝家小女,抬起頭來。”
明婳一怔,還是老老實實抬起頭。
雪白小臉滿是無措,活像一隻被揪住後頸皮的呆兔子。
永熙帝大馬金刀坐在榻邊,鳳眸靜靜打量著眼前的紅裙小姑娘。
他不出聲,明婳更是大氣也不敢出。
畢竟面前這人可是主宰天下生殺大權的皇帝,連父親都要敬畏三分的人物。
她隻屏著呼吸,一邊克制著表情,一邊驚訝陛下竟然不是她想象中的糟老頭子,龍睛鳳目,身量高大,是個和父親一樣成熟英俊的美大叔。
也是,能生出太子這樣豐神俊秀的兒子,當爹的容貌也不會差到哪去。
思緒縹緲間,永熙帝冷哼一聲:“誰給你的膽子,竟敢直視朕?”
明婳一驚,心道不是你叫我抬起頭嗎!
她小臉煞白:“我…我…兒媳…兒臣……”
哎呀,不管了,直接跪吧!
她撩起裙擺就要跪,一旁的皇後皺起眉,看向皇帝:“好端端的,你嚇她作甚?”
隻見上一刻還肅著面孔的永熙帝,溫聲細語對皇後道:“這不是多年沒見,逗逗小孩兒嘛。”
皇後似是無語住,抿唇不言。
永熙帝輕咳一聲,再看將跪未跪的明婳,語氣也緩和不少:“不必緊張,朕方才逗你玩的。朕與你父親是摯友,好不容易求得你做我家兒媳,你既嫁來了,往後便是一家人,你拿朕當做你父親便是。”
明婳這會兒還有些恍惚。
先前在家中,不是沒聽過爹娘提起皇帝。
每每提起,父親都誇其“英明神武、情深義重”,母親則皺著眉,一副一言難盡的模樣。
雖不知他們年輕時是什麼樣子,但這會兒瞧著,明婳覺著她這皇帝公爹貌似還挺好相處的?
初次見面,她也不敢亂說話,好在許太後適時朝身側的嬤嬤頷首。
嬤嬤會意,端上香茶:“太子妃,該敬茶了。”
敬茶的規矩郭嬤嬤之前和明婳講過,是以她不慌不忙,依次給三位長輩敬了茶。
長輩們也很是闊綽,皆準備了一份厚厚的見面禮。
一輪敬茶結束,許太後和永熙帝都好生叮囑了一番,大意是叫他們珍惜這段姻緣,日後好好相處。
皇後仍沒怎麼說話,隻時不時頷首,表示贊同。
喝過半盞茶,見時辰不早,裴璉帶著明婳告退。
永熙帝笑吟吟道,“璉兒,趁著今兒個天氣好,帶你的新婦好好逛一逛東宮。”
裴璉眸光輕晃,低頭:“是。”
明婳也彎起眸,朝上座嫋嫋婷婷一拜:“那兒也告退了,明日再來給長輩們請安。”
許太後和永熙帝笑著應道:“好。”
待那對小兒女的背影消失在屏障後,永熙帝仍噙著淺笑,與皇後感慨:“梓童你瞧,他們倆站在一塊兒多般配,金童玉女似的。”
說著又壓低了聲音:“璉兒眼下都泛青了,看來昨晚,他們相處得很是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