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光殿的庭院裡,太子一襲紫色麒麟紋圓領袍,腰系玉帶,負手而立,端的是豐神俊朗,矜貴端方。
“太子哥哥!”明婳喚道。
盛夏明淨的日光裡,男人緩緩回過身。
當看到那拎著裙擺宛若一隻蹁跹小蝴蝶撲來的妻子,他微怔。
不過一瞬,便斂了眸,蹙起眉。
這些時日的規矩,她都學到哪去了?
第024章 【24】
【24】
待明婳走到身前, 裴璉正色看她:“穩重些。”
明婳見著他的一腔歡喜,如同兜頭澆了盆涼水般,哗啦, 滅了。
她低低哦了聲, 也沒再問他, 太子哥哥我今日的妝好不好看?發髻漂不漂亮?衣裙合不合適?有這麼美貌的娘子,你帶出去也很有面吧?
經過這半月相處,她也發現了, 除了床笫之間,其他時候他都很冷淡。
不愛說話, 也不愛……聽她說話。
他就像是一塊木頭。
木頭會有開花的一天嗎?
明婳不知道, 畢竟她也隻有過這麼一個男人, 並沒有經驗可總結。
Advertisement
但她記著她在明娓面前立下的“豪言壯語”,兩個月, 兩個月要讓他動心。
若兩個月這塊木頭還不開花, 那她……
她就不和他好了唄。
她是滿腦子情愛,又不是真傻,大好年華卻死磕一塊呆木頭。
兩人一路走向殿外。
坐上馬車, 相顧無言,一片靜謐。
察覺到她的沉默, 裴璉掀起眼簾:“怎麼不說話?”
明婳靠著窗邊坐, 清潤烏眸看向他, 悶悶道:“殿下方才說的, 穩重些。我不知道怎樣才夠穩重, 想來想去, 學你的模樣,應當就算穩重了?”
裴璉:“……”
先前倒沒發現她如此牙尖嘴利。
本想說叫她“穩重些”, 並非不讓她說話。
話到嘴邊,又覺沒那個解釋的必要——
她既要學他,便由著她學,若今日一整日都能學下來,那的確是夠“穩重”,想來不會再出錯。
馬車裡又陷入了靜謐。
不過這靜謐持續到宮門前,就被另一道聲音打破。
“殿下慢行,慢行!”
驅車趕來的是綺羅殿的內侍,華蓋朱漆的車窗推開,裡頭探出長樂公主裴瑤的小腦袋。
馬車很快並肩停下,裴瑤沒下車,隔著車窗和兄嫂打招呼。
“嫂嫂!”她先歡喜地喚了明婳,得了明婳一聲同樣難掩歡喜的“阿瑤妹妹”,這才斂了笑,老老實實看向裴璉:“皇兄。”
裴璉:“……嗯。”
她倆統共才見過兩回,妹妹竟直接越過他,和他的妻子先打招呼。
“嫂嫂,你也是要去外祖父家赴宴嗎?我也是!”
裴瑤熱情招呼著:“你要不要來我的馬車坐,我車上有蜜餞局新制的果子,還有冰湃過的荔枝膏水!”
明婳一聽就心動了。
有吃有喝是一方面,主要還是和裴璉坐一車太無趣了,哪比得上和小妹妹吃喝聊天快活。
心念一動,她朝裴璉眨巴眨巴眼:“殿下?”
裴璉豈看不出她的心思,長指捏了捏眉骨,淡淡道:“想去便去。”
反正今日是陪她出來,她玩的高興了,或許能消停一些時日。
見他答應,明婳一喜,小泥鰍般利落地鑽出了馬車,和隔壁馬車裡的另一條小泥鰍快樂匯合。
過了宮門查驗,兩輛馬車一前一後行駛。
裴璉端坐車內,閉目養神。
偶爾聽得幾聲後車飄來的笑語,不禁蹙眉,她們到底哪來那麼多可高興的事,整日笑著不累麼?
若是明婳能知道他心中所想,定要答上一句:“有很多可高興的事啊。”
見到可愛的小妹妹,高興。
吃到美味的糕餅蜜餞,高興。
待會兒赴宴又能見到哥哥姐姐,或許還能交到新朋友,簡直就是高興他娘給高興開門,高興到家了!
馬車在朱雀大街上辚辚行駛,約莫半個時辰,進入離東市不遠的崇仁坊,停在禮國公府門前。
臨下車時,裴瑤挽住明婳的手,“嫂嫂,你不用緊張,我外祖父和舅父舅母都是極寬厚和善的,李家的表親們也都很好,待會兒你就跟著我,我帶著你認人。”
明婳彎眸:“好,那我就跟著阿瑤妹妹啦!”
她這一笑,嬌靨燦爛,裴瑤一時看呆了。
直到明婳喚她兩聲,裴瑤才怔怔回過神,真誠感嘆:“嫂嫂,你可真好看。”
也不知是她的錯覺,還是今日明婳盛裝打扮了一番,裴瑤覺著自家嫂嫂比前兩回見到還要美。
宛若一朵沾染雨露、嬌豔綻放的花,肌膚白裡透紅,眉眼媚意撩人。
好美好美好美,美到她都要嫉妒皇兄了!
她每晚隻能抱著木頭做的磨喝樂睡,皇兄卻能每晚抱著香香軟軟的漂亮嫂嫂睡!可惡!
明婳被小姑子直白的誇獎說得雙頰泛紅,眼角愈彎:“阿瑤妹妹也可愛極了。”
裴瑤卻知道,論容色,她比嫂嫂還是差一截的。
但沒關系,長相是爹媽給的,她雖不能長成絕色大美人,但日後可以努力找個大美人驸馬!
姑嫂倆一起下了馬車,裴瑤牽著美人嫂嫂的手,感受到周圍投來的驚豔目光,腰杆都挺得更直了。
怎麼樣,我嫂嫂,漂亮吧!
裴璉從馬車下來,一回頭,便見姑嫂倆手牽手,站在一起有說有笑,恍若她們才是一道赴宴的。
稍作沉吟,裴璉喊道:“謝氏。”
喊第一遍沒反應,直喊了第三遍,明婳才反應過來是在喊她。
她錯愕抬眼,他目光如炬回望她,“過來。”
明婳不喜“謝氏”這個稱呼,而且阿瑤妹妹說了要帶她認親戚呢。
但男人的目光壓了過來,沉沉威嚴,不容抗拒。
明婳隻好抱歉地松開裴瑤的手,朝裴璉走去。
臭皇兄和她搶嫂嫂!
裴瑤不服,宮婢彎下腰,低聲勸道:“太子妃和太子是夫妻,這種場合,自是得與太子殿下一起的。待見過長輩們,入了內院,公主再找太子妃玩也不遲呢。”
裴瑤:“……好吧。”
明婳這邊走到裴璉面前,十五六歲,正是憋不住事的年紀,她小聲咕哝:“殿下怎麼又喚我謝氏了?”
裴璉語氣平靜:“在外面總得莊重些。”
明婳:“哦。”
裴璉看她一眼,又看了看跟在後頭,同樣滿臉哀怨的裴瑤,濃眉不禁輕擰。
他不過喚回自己的妻子,怎的一個兩個好似他是什麼拆散鴛鴦的惡人?
實是莫名其妙。
收回視線,裴璉沉聲提醒著,“別掛臉,隨孤入內,記著禮數。”
明婳:“……知道了。”
話落,兩人一道步入門庭低調卻熱鬧非凡的禮國公府,裴瑤則跟在他們身後半步。
太子、太子妃和公主一道登門,此等恩寵,叫禮國公府上下受寵若驚。
禮國公家兩位舅父舅母,齊齊攜著家中兒郎出門恭迎,其餘赴宴的賓客也都趕來拜見。
“太子殿下萬福、太子妃萬福、長樂殿下金安——”
看著兩側烏泱泱行禮請安的眾人,裴璉神色溫潤道:“今日是孤外祖父的大壽,算是家宴,諸位不必多禮,盡興宴飲便是。”
說著,又攜明婳和裴瑤一道走向李家大舅父,太史令李砚書,問過好後,從袖中取出一份緞面冊子:“舅父,這是孤與太子妃的賀禮單子。”
李國舅雙手接過太子遞來的禮單,含笑道:“殿下和太子妃客氣了。”
裴瑤從後頭探出小腦袋,嬉笑道:“大舅舅,我也給外祖父準備了壽禮,但我想待會兒親自送給他。”
李國舅看向小公主的目光則少了幾分敬畏,更多是慈愛的疼愛:“好好好,瑤瑤親自送禮,你外祖父定然歡喜。”
稍作寒暄,李國舅抬袖,在前引路:“老爺子在軒鶴堂。”
裴璉頷首,帶著明婳和裴瑤隨李家長輩們一道往內堂去。
待他們進了二門,方才行禮的賓客們這才直起身來,望著那一行眾星捧月般的錦繡身影,低聲議論。
“可不得了,太子殿下一向極少遊樂宴飲,今日竟然親自赴宴了。”
“到底是外祖父,又是七十整壽,總得來一趟,方顯孝道。”
“不是說太子隻是記在皇後名下的,也不是親的……”
“噓!你不要命了,胡說什麼。”
人群裡一位年長些的中年男人,瞪了眼那年輕的青袍後生:“我帶你來國公府長見識,可不是叫你亂嚼舌根的。再說了,你懂什麼!你隻要記住,太子就是皇後親子,其他別去瞎打聽。”
青袍後生才入長安官場沒兩年,聽到上峰這般說,立刻訕訕低下頭:“是、是。”
男人們感嘆太子登門,足見皇家對禮國公府的恩寵。
女人們的注意力則都被那位小小年紀的太子妃給吸引。
“早就聽聞肅王妃年輕時風華絕代,貌比嫦娥,今日一見太子妃,亦是傾國傾城,人間殊色啊。”
“是啊,我方才看了眼,嘖嘖,真是滿長安都挑不出一位比她還要標致的小娘子。”
“難怪陛下要大老遠從北庭娶媳呢,論起家世與容貌,的確是尋不出比謝氏娘子更出眾的了。”
“那可不,陛下對太子的器重有目共睹,自是要挑天下最好的娘子給自家兒子。”
前院裡議論紛紛,前往內堂的路上,李家兩位舅母也都與明婳聊了起來。
且說禮國公府之內,老國公李昌道與故去的老太太共育有二子一女。
長子是大國舅李砚書,妻子是清河崔氏嫡女,二人有三子兩女。
次子李成遠,妻子是端王府的嘉寧郡主裴氏,共育有一雙兒女。
論起親疏關系,明婳還得喊二舅母嘉寧郡主一聲表姑。
因著嘉寧郡主的生母,而今的老端王妃,正是四十年前遠嫁長安的謝氏嫡女,明婳的嫡親姑祖母。
先前隨著哥哥姐姐一起拜訪親戚那回,明婳便在端王府見到過嘉寧郡主。如今再在禮國公府遇上,她也少了拘謹,笑吟吟與嘉寧郡主聊起來。
大舅母崔氏雖然話少,但像裴瑤所說的,也是個寬厚慈愛的長輩。
她就溫溫柔柔在旁聽著她們聊,偶爾出聲關懷兩句。
說說笑笑間,眾人來到了老國公的軒鶴堂。
李老爺子其實並不喜歡旁人稱呼他為國公,他雖曾是永熙帝的老師,有教誨之功,卻也知曉他於朝政社稷的功勞,實在擔不起公爵之位——
但永熙帝愛重皇後,愛屋及烏,自也厚待皇後的娘家,給老丈人封了個公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