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璉看著那兩碟糕點,並不想嘗。
但對上少女清亮的烏眸,想到她等到這麼晚,終是拿竹籤子叉了枚櫻桃煎送入口中。
齁甜。
他囫囵咽下,端起茶水連喝了兩口。
明婳看著他:“怎麼樣?是不是很甜。”
裴璉:“嗯,很甜。”
明婳彎眸:“那你多吃些,吃甜食心情會好呢。”
“吃多了對牙不好。”裴璉擱下竹籤,看向明婳:“你今日特地過來,就是為了送點心?”
明婳微怔,有些不自在地輕咳一聲:“這不是有幾日沒見到殿下了麼,就……就來看看你。”
說著,她往裴璉臉上瞄了好幾眼,正如福慶說的,的確瞧著清瘦了些,下颌線條越發凌厲。
裴璉也知這段時間疏忽了她。
他一向獨來獨往慣了,從前忙起來也是昏天黑地,有時連吃喝也顧不上。
但如今,他是有妻室之人,且他這位太子妃與尋常端莊守禮的貴女不同,她需要他的喜愛與關懷。
“這些時日孤忙於政務,無暇分心。”
裴璉解釋了一句,又看向她:“上回送去的書畫字帖,你可有跟著臨摹?”
明婳愣了下:“跟著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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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三天曬網兩天打漁的,更多時候還是在看話本。
裴璉一看她這般,便知是懈怠。有心想教,轉念一想大晚上的,若將話說重了,她怕是要睡不著。
默了兩息,他道:“等孤忙完這一陣,去瑤光殿檢查你練習的字帖與畫作。”
明婳:“……!”
她這是嫁了個夫君,還是嫁給了個夫子?
但想到今日過來的目的,她還是憋住鬱悶,道:“好吧,那我回去好好練一練。”
說著,又假裝不經意提起:“今日我姐姐進宮探望我了。”
女眷入東宮,是太子妃的事,並不歸裴璉管。
他淺啜口茶水,淡淡嗯了聲。
明婳覷著他的臉色道:“她還說過幾日,父皇母後要去骊山避暑,她和哥哥也在隨行之列。”
裴璉眉心微動,卻未抬眼:“那挺好的。”
明婳見他不接茬,也不再彎彎繞繞,免得把自己急死:“殿下,我聽說骊山避暑,皇祖母、父皇母後和阿瑤妹妹他們都會去……那我們不去嗎?”
至此,裴璉算是明白她為何而來。
並非賢淑體貼,還是為了玩樂。
心頭掠過一絲莫名的情緒,他抬起眼,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靜:“你想去?”
明婳:“想啊!”
誰樂意悶在宮裡,不想出去玩。
念頭剛起,下一刻便聽裴璉道:“孤早前便已稟明父皇,今年留在長安監政,不去骊山。”
稍頓,他看向明婳:“是以孤並未與你提及避暑之事。”
宛若晴天一霹靂,明婳呆住了,“為什麼啊,為何你往年都去,偏偏今年不去呢。”
裴璉見她小臉上掩不住的失落,沉吟道:“今年事務繁雜,不便離京。”
加之皇帝覺著太子已經成家,有意將權力逐漸讓渡給他,待到他日新舊皇權正式更替時,也能平平穩穩,水到渠成。
隻這些是國事,裴璉並不與她提。
但見她仿佛一顆霜打過的小白菜,裴璉抿唇問:“你很想去?”
明婳垂眉耷眼:“嗯……”
裴璉道:“那明日孤與母後說一聲,你隨他們同去便是。”
明婳愕然抬眼:“我能去嗎?”
裴璉看著她眸底光彩潋滟的模樣,遠比那日閃爍著淚光的樣子要順眼得多。
“按理說,夫唱婦隨,你我又是新婚,孤不去,你也應當留在東宮……”
他看著她滿懷期待的眼神,道:“但念在你年幼遠嫁,與親人相處的時日無多,姑且破一次例。”
免得強行將她拘在東宮,她又得掉眼淚說他欺負她。
惹哭小娘子這事,裴璉實在不想經歷第二回 。
明婳見他竟然答應了,霎時有種撥雲見月的歡喜,忍不住起身朝他撲去:“太子哥哥,你太好啦!”
那挺拔身軀似是僵了下,明婳也意識到她的失態。
她訕訕的,撐著身子就要起來:“我…我是太高興了……”
後腰卻被一隻大掌給攬住。
明婳一怔,仰起臉。
恰好裴璉也低頭看來。
四目相對,他寒潭般深暗的眼底,無比清晰倒影出她緋紅的臉。
“太子哥哥……”明婳驀得有些慌。
裴璉的目光在她紅通通的頰邊停留兩息,又落向她那櫻桃般紅潤潤的唇。
“來時可沐浴了?”他問。
“沒…還沒……”
“嗯,那一起。”
不等明婳反應,便被男人攬著腰一把抱起。
桌上的桂花糕和櫻桃煎或許不合裴璉的胃口,但今夜送上門的,總有一樣值得細品。
-
翌日散朝後,裴璉本打算去趟永樂宮。
但見永熙帝要去,索性託皇帝轉達:“此次骊山避暑,太子妃想一同前往,勞煩父皇和母後說一聲,讓母後安排一番。”
永熙帝聞言納罕:“你不是不去嗎,怎麼又去了?”
裴璉糾正:“謝氏去,兒臣不去。”
“你們才成婚,正是熱乎的時候,卻要分隔兩地?”
永熙帝蹙眉,很是不贊同:“要去就一起去,一個去一個不去像什麼話。”
裴璉道:“謝氏已嫁入東宮,往後與兒臣有一輩子的時間相處,不差這麼一個月。且兒臣這陣子忙於政務,恐無暇顧及她,與其讓她獨自悶在宮內,倒不如出門散散心,正好也可與謝氏兄妹多相處一陣。”
永熙帝聽罷,若有所思睇了眼自家兒子。
裴璉皺眉:“父皇為何這般看兒臣?”
永熙帝沒答,隻問:“你媳婦去骊山,你也舍得?”
裴璉道:“一月而已,有何不舍。”
永熙帝又問:“那你媳婦也舍得撇下你?”
裴璉一頓,想到昨夜她歡喜的眉眼,抿唇不語。
永熙帝一眼看透,抬手拍拍兒子的肩:“這世間,真心最是難得。朕知道你心中隻有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那是你這會兒還年輕,且你身邊有朕、有你母後、有你皇祖母和妹妹陪著,你便不覺孤獨。然而你皇祖母年紀愈大,瑤瑤過幾年也會下降,朕與你母後也終將會先你們兄妹一步離去……父母、子女、兄弟姊妹,都各有各的歸宿與去處,能陪你到最後的,還是你的妻。”
“帝王為何被稱作孤家寡人?便是坐在這萬人之巔的寶座,卻無一人可依、無一人敢信。”
永熙帝正色道:“明婳是個好娘子,心底純善,為人赤誠,璉兒,你要好好珍惜,莫要傷了小姑娘的心。”
稍頓,似是憶起一些不堪往事,永熙帝深深嘆口氣:“小娘子的心一旦碎了,再想追回來,當真是不死也得脫層皮。”
皇帝以過來人的經驗告誡兒子。
裴璉卻看向他,不發一言。
皇帝隻當他在思悟,道:“太子妃去行宮之事,朕會與你母後提一提。但你也仔細想想,若能一起去,自是最好。”
待永熙帝離去,裴璉站在廊庑之下,望著那遠去的御輦,神色不明。
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或許是件幸事。
但帝王的情愛,在絕對權力的加持下,極易成為一把失控的利劍.......
想到父皇母後過往的恩怨情仇,裴璉依舊堅信,作為帝王,無情更好。
他隻走他認為對的路,做一位合格帝王該做的事,更不想將感情與精力浪費在這些虛無縹緲的情愛之上。
至於謝氏……
她會是他的太子妃,他未來的皇後,他嫡長子的母親。
也會是這世間尊貴的女子。
-
靖遠侯府。
得知太子妃此次也會去骊山,魏明舟迫不及待找上了靖遠侯:“父親,此次我隨您一道前往骊山吧。”
靖遠侯看著自家不成器的兒子,滿臉不悅:“前些時日問你,你不是說不去嗎?怎麼又要去了。”
魏明舟以拳抵唇,悻悻咳了聲:“這幾日兒子思慮了一番,雖說伴駕規矩多,卻能增長不少見識......兒子明年便及冠,也是該收收心,好好為日後的前程謀劃了。”
聽得這番話,靖遠侯將魏明舟從上到下,從左到右看了又看,最後伸出手探向他的額頭,嘀咕:“這也沒燒啊......”
“父親!”魏明舟推開靖遠侯的手,道:“兒子是認真的。”
靖遠侯疑惑:“你最近又闖什麼禍了?”
魏明舟:“沒啊。”
靖遠侯:“真的沒?”
魏明舟:“真沒!”
靖遠侯摸了摸胡子,還是不信。
但伴駕去骊山這事,他應下了:“到了骊山獵場,正好練一練你那個破騎射。去歲你騎射一門考得一塌糊塗,連禮部沈大書呆的小兒子都沒考過,簡直給我們魏家祖宗丟人!想你太祖父便是拉的一手好弓,於千軍萬馬之間射中敵寇首領的喉嚨,一舉平了燕州之亂,這才搏來了咱家的侯爵之位!你作為武將之後,騎射卻連個文官之子都不如,祖宗們若是地下有知,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
提到這事,魏明舟面露窘色:“去年真是個意外,我胳膊扭傷了才......”
“行了。”靖遠侯不耐煩聽他這些借口,揮了揮手:“總之今年國子監歲試,你若還考成那般,你就收拾包袱滾去蓟州,我權當沒你這麼個兒子。”
魏明舟訕訕稱是,叉手退下。
心下卻想,哪怕為了離她更近一些,他也要留在長安。
若能入朝為官,或許有朝一日,還能被她多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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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深夜,裴璉忙完政務,來到瑤光殿時,明婳已經在睡夢之中。
迷迷糊糊感受到被窩裡多了一個人,她還懵了一瞬,待嗅到那陣熟悉的清冷梅花香,身子也放松下來。
“太子哥哥,你怎麼來了?”她呢喃。
身後之人道:“孤不能來?”
明婳正困著,沒接這話,隻懶洋洋翻了個身,往他懷裡拱去。
裴璉身上的香氣有種幽幽的寒涼,她便覺得湊到他懷裡更舒服——
雖然他的身子貼近後是熱的,且在某些情況下會變得更熱,但她就是喜歡鑽他懷裡。
許是他肩寬腰又細,十分好抱。
眼見那溫軟身軀又纏在懷中,裴璉遲疑片刻,到底沒有推開,隻拍了拍她的背:“骊山避暑之事,孤已經稟明父皇,母後那邊會著手安排。”
明婳眼睛微睜,夢囈般:“骊山.......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