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慶接過野山楂,謝了賞賜,又輕聲詢問:“殿下可要回信,明日劉貴兒便回骊山了。”
裴璉思忖片刻,道:“晚些寫一封,你明早送去。”
福慶笑著稱是,正要退至一旁,忽又想到一事來:“殿下,還有不到一月便是太子妃的生辰了,這生辰禮是否提前籌備起來,免得您忙起來顧不上。”
裴璉微怔,而後也記起欽天監送來的生辰八字上,她的生辰正是在八月初三。
八月初,按理說御駕已經回鑾了。
如玉長指輕敲了敲桌面,他問,“庫房裡還有字畫嗎?”
福慶一噎,訕訕道:“上回您說都送去給太子妃,奴才就都尋出來送去瑤光殿了。”
裴璉:“.........”
那回的確忘了還有生辰這回事,隻想著庫裡那些字畫留著他也沒空欣賞,倒不如贈給懂畫之人。
沉吟片刻,他道:“你這兩日去宮外各家書畫鋪子轉轉,若有什麼稀罕的名家珍藏,覺著合適便買回來。”
福慶聽罷,怔了怔:“這……”
裴璉瞧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掀起黑眸:“怎麼?”
福慶賠著笑臉悻悻道:“奴才想著您上回已經送過好些名家字畫了,這回又是送字畫,太子妃是否會覺著您在敷衍?畢竟這是她嫁來長安的第一個生辰。”
裴璉擰眉:“她喜歡字畫,孤投其所好,怎麼叫敷衍?”
況且她除了字畫,好似也沒什麼其他愛好。
難不成他去書肆給她搜羅一堆情情愛愛的話本子,或是送她一籮筐 的羊肉餡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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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成何體統。
福慶也隻敢提個醒,真叫他出主意他也沒那膽子,萬一想出來的點子還不如字畫,豈非是自討苦吃,於是他老老實實閉了嘴。
好在太子也沒多問,坐在桌邊攤開宣紙,開始寫信。
翌日上午忙完政務,裴璉出宮辦事,回城途徑一家古玩鋪子,不覺勒住韁繩,放慢了步調。
身後的鄭禹跟上前,疑惑:“殿下想逛鋪子?”
裴璉沒答,隻看向鄭禹:“若孤沒記錯,你娶妻已有三年?”
鄭禹沒想到太子會突然問這個,愣了一下才點頭:“是,有三年了。”
裴璉沉吟道:“你妻子過生辰,你都送些什麼?”
“嗐,女人嘛,都喜歡綾羅綢緞、珠寶首飾那些……”
鄭禹說著,忽然明白了什麼,看向裴璉:“殿下要給太子妃送禮?”
裴璉並未否認,轉了轉拇指上的青玉扳指:“你有何建議?”
鄭禹思忖道:“若是給尋常女子送禮,漂亮衣裙、金銀首飾足矣,不過太子妃並非尋常女子,她出身高門,又被肅王夫婦嬌養著長大,什麼好東西沒有?就屬下的經驗來看,禮物固然要貴重,但更重要的是送禮之人的那份心意。”
裴璉眼波微動:“心意?”
鄭禹點頭:“是啊,世間女子多重情,不然怎有那句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呢?”
裴璉淡淡掃了鄭禹一眼,“你倒是很懂女人。”
也不等鄭禹回答,他便勒住韁繩,翻身下馬,“隨孤進去逛逛。”
-
骊山行宮,月華殿。
“信,主子,東宮送來的信!”
採月一拿到信,就拎著裙子喜孜孜趕了回來。
明婳原本在和小公主打雙陸,一聽到有信來,霎時撂下棋子:“信在哪?給我看看。”
待她接過那薄薄一封書信拆開來看,裴瑤託著下巴,眨巴眨巴眼:“嫂嫂還是別抱太大希望,就皇兄那個寡言少語的性子,見面都不怎麼說話,寫信估計也沒幾句。”
到底是親兄妹,明婳一拆開信,果然如裴瑤說的一樣,總共就三句話。
第一句是說收到她的信和禮物了,第二句讓她在骊山別隻顧著和裴瑤這個小孩玩,有空多讀書練字,第三句便是尋常的“順頌時祺,敬請妝安”。
唰唰唰三下就看完了,明婳柳眉擰起:“就這麼點?”
裴瑤探著小腦袋:“我能看嘛?”
很規矩的一封信,沒什麼不可看的,明婳遞給了她。
裴瑤看過,撅起小嘴:“他不陪我玩就算了,還不讓你和我玩,哼,壞皇兄!”
餘光瞥見自家嫂嫂鬱悶的表情,她連忙安慰:“嫂嫂你也別失望,皇兄好歹還給你回了信,卻是一個字也沒回我呢。”
人有的時候的確是靠比慘,才能看出優越。
聽了裴瑤這話,明婳突然覺得這封簡短的信也不算太糟了。
但想到自己寫了滿滿兩頁紙,且還送了親手做的小禮物,卻隻換來三句話,心底依舊空落落的。
這情緒一直延續到第二日和裴瑤去後山溯溪,眼前古木參天,山巒連綿,溪水叮咚,一片怡然愜意的山野風光,她卻生出幾分歲月滄桑的惆悵之感。
裴瑤到底還是個半大孩子,一到山野間,就如脫了籠的小鳥,撒歡兒到處跑,高興的不得了。
“嫂嫂,你快看,那裡有兔子!”
裴瑤忽的驚喜出聲,連忙拉著明婳:“還是隻小兔子,嫂嫂,咱們去逮兔子吧!”
也不等明婳反應,小公主拉著她的袖子就跑了起來。
明婳也看到了草叢裡的兔子,本來沒想追的,但見小姑子興致勃勃,也不願掃興,便跟著她一起抓了。
一幹宮人忙跟上前,那動靜嚇得小兔子蹦的更歡了,裴瑤連忙回頭:“你們遠著點跟,別把兔子嚇跑了!”
小公主有親自逮兔子的興致,宮人們隻好隔著一段距離跟著。
姑嫂倆氣喘籲籲追了一陣,裴瑤跑得沒力氣了,腳步也慢下來。
那兔子似乎也累了,窩在草叢裡一動一動。
明婳見狀,連忙朝裴瑤做了個“噓”的動作,而後自己拎起翠綠羅裙,屏著呼吸,躡手躡腳朝那兔子一點點靠近。
眼見那兔子近在咫尺,明婳面上一喜,張開雙臂就直接撲了上去。
她的手都摸到兔子尾巴了,卻還是差一點,叫那兔子從掌心逃了出去。
衣裙都弄髒了,兔子卻沒逮到,真是氣死人!
明婳懊惱地捶了下地,下一刻卻聽得“咻”一聲,一支箭矢破風飛來。
“啊!”
“嫂嫂小心!”
“太子妃!”
那箭矢卻是從明婳眼前掠過,直接擊中了那隻兔子。
饒是如此,明婳也嚇得不輕,跌坐在地上小臉雪白。
直到一人騎馬趕來,很快揪住那隻兔子的耳朵,朝著明婳賠罪:“太子妃恕罪,某並非存心驚擾。”
明婳捂著撲通直跳的胸口,抬頭看向來人,卻見面前之人正是前日才在馬球場見過的魏明舟。
她正驚愕著,裴瑤也很快跑了過來,小小的身子攬在了明婳身前,橫眉冷豎,瞪向那突然出現的年輕兒郎:“你是誰,你怎麼在這,嚇到我嫂嫂,仔細我砍了你的腦袋!”
到底是大淵唯一的嫡公主,哪怕年紀尚小,發起怒來也威儀赫赫。
魏明舟忙單膝跪下,“長樂殿下恕罪,某乃靖遠侯第六子,隨友人們一道出來遊獵,未曾想太子妃與殿下也在此處,某並非有意驚擾太子妃,隻是見到這兔子即將溜走,一時情急才出了手。”
稍頓,他一手抓著兔子,一手拿起那枚箭矢:“殿下請看,箭矢用布纏上了,傷不了人,兔子也隻是砸暈了。”
明婳也理好衣裙站起身來,見那箭頭果然纏著布,不免多看了魏明舟一眼。
他看到兔子第一反應竟是射暈,而非射死,可見是個純善細致之人。
“阿瑤妹妹,看來是個誤會。”
明婳拍了下裴瑤的肩頭,對於小公主方才開口便是砍腦袋,心下有些微妙。不過那份微妙很快閃了過去,她看向魏明舟:“魏郎君,你起來吧。”
魏明舟松口氣,“多謝太子妃。”
待直起身,他微微抬頭,看了眼面前羅裙輕盈,烏發高盤的嬌麗美人,又迅速垂下眼,雙手奉上那隻暈過去的小兔子:“太子妃,兔子。”
跟在後頭的宮人們也都急匆匆跑了過來,“太子妃您沒事吧?”
“我沒事。”
明婳輕笑一下,見魏明舟還舉著那隻兔子,她示意採月接過。
採月會意,走上前接過那兔子,又湊到明婳身後:“有氣兒,還活著。”
明婳頷首,朝魏明舟道:“那就多謝魏郎君了。”
魏明舟聽到她的感謝,耳根微紅:“太子妃實在客氣了。”
稍頓,他看向明婳:“太子妃喜歡兔子?”
不等明婳開口,裴瑤就板著小臉上前:“兔子是我要的,我嫂嫂最討厭兔子!雖說你幫我抓了兔子,但你也嚇到了我嫂嫂,功過相抵,我便不予你計較,你快速速離去!”
這副不近人情的跋扈冷傲模樣,讓明婳都恍惚了一瞬。
這還是那個乖巧可愛的小姑子嗎。
魏明舟見公主不悅,也不再多留,抬手深深挹禮,“無意驚擾殿下與太子妃踏青雅興,某這就告退。”
見明婳朝他這邊看來,魏明舟抿了抿唇,,再次挹禮,便騎馬離去。
那道清雋的單薄背影很快消失在林間。
明婳收回目光,示意採月將兔子遞給裴瑤:“阿瑤妹妹,你的兔子。”
裴瑤看了眼,撅起小嘴:“我不要了。”
明婳驚愕:“為什麼?”
裴瑤道:“被外人碰過了,我不想要了。”
見明婳還愣怔著,裴瑤又恢復平日活潑可愛的模樣,牽住她的手,走回溪邊的休憩處:“嫂嫂想養就養,不想養就送旁人好了。”
明婳看著那隻暈掉的小兔子,想了想,問採月:“要養嗎?”
採月怔了下:“養著也行,奴婢都依主子。”
明婳像裴瑤這麼大的年紀時,倒是養過兔子,不過現下對養小動物也沒什麼興趣。
見裴瑤真的不肯要了,嘆了口氣,吩咐採月:“放了吧。”
採月有些不解,但還是領命放了。
裴瑤見嫂嫂也沒留下這兔子,眼底閃過一抹歡喜,面上卻不顯,隻拉著明婳坐下,低聲問她:“嫂嫂認識方才那人?我聽你問也沒問,便喊了他魏郎君。”
明婳沒想到小姑子這般敏銳,於是將與魏明舟相識的經過如實說了。
哪知裴瑤越聽小臉越黑,到最後幹脆皺著眉頭道:“嫂嫂以後離這個人遠些吧!若下次再遇上,直接派人打他打一頓!”
明婳:“啊?”
裴瑤:“這人就是個登徒子!幾次三番來你面前晃,實在討厭!”
明婳聞言,再看裴瑤板著小臉的正經模樣,不禁失笑。
從前覺得裴瑤與裴璉完全是兩種性情,可這會兒一瞧,當真是親兄妹,連說的話都一樣。
“也沒幾次三番,除卻西市那回,今日不過是第三次見……”
前日馬球賽那個也不算見,她和明娓隻是站場外遠遠看了一會兒就走了,估計人家魏郎君都不知道。
裴瑤卻不管,抱著明婳的胳膊道:“反正我不喜歡他,嫂嫂你別再理他。”
不然……
不然她就讓人殺掉那個討厭鬼,叫他再也不能出現嫂嫂面前。
明婳並不知道小公主的心思,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好,不理不理,下次見到就躲得遠遠好吧。”
這日夜裡,裴瑤沒留在月華殿用膳,而是去了帝後的太極殿。
永熙帝一見女兒來了,打趣道:“喲,這是誰家小娘子,怎麼跑我們這來了?”
裴瑤知道父皇這是調侃她這陣子天天在月華殿纏著明婳,都不來陪她們用膳,忙上前撒了會兒嬌。
待一家三口一起用過晚膳,裴瑤忽然看向永熙帝:“父皇,您下封聖旨讓皇兄來骊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