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大駭:“主子息怒!萬望保全身子……”
阿柒也看到太子半敞的衣領下微微涔出紅色的繃帶,也陡然變了臉色,“屬下去尋戴太醫。”
裴璉卻道:“都出去。”
阿柒和十三稍怔,待對上太子凜冽的黑眸,心下一顫,趕忙退下。
木門開合間,廊上依稀傳來聲響。
“太子妃請進。”
“知道了。”
門再次合上,靜謐屋內響起一道腳步聲。
輕柔緩慢,一聽便知是女子。
裴璉沉沉掀起眼簾。
這一回,那扇寒梅傲雪的屏風後,總算施施然映出了那道他再熟悉不過的窈窕身影。
第066章 【66】
【66】
明婳進屋前還一身錚錚硬骨, 沒在怕的。
但真走進屋內,四周靜謐空寂,昏昏暗暗, 隔著一扇屏風, 隱約看到床上那道高大身影, 還是莫名有些緊張。
不,沒什麼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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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不欠他。
她暗自鼓著勁兒,月白袖籠下的長指也攏緊, 終是深吸一口氣,從屏風後緩緩走出。
暗衛走得急, 沒來及點燈, 恰好窗外天色也暗了下來, 一時間,屋內幾乎昏冥。
而在這晦暗朦朧的光線裡, 拔步床上的年輕男人背靠迎枕, 如墨烏發披散身後,玄色外衫衣襟半敞著,隱約可見鎖骨及胸肌下纏繞的繃帶。
在這墨發玄衫的雙重襯託下, 男人那張骨相立體的臉龐愈發冷白如玉。
乍一看宛若山林間吸食日月精華的一枝白梅,一朝得道, 飛升成仙。
然而當那雙幽邃清冷的眼眸看來, 仙君霎時變鬼魅。
明婳猝不及防與他對視了一眼, 便立刻挪開。
一時間, 她不語, 他沉默, 屋內安靜得有些詭異。
若換做平時,明婳定受不住這份靜謐, 主動尋話茬了。可今時不同往日,昨夜利刃架在脖子上都活過來了,遑論現下——
有本事他也拿劍指著她。
但一直幹站著也不是事兒,於是她走到燈盞旁,拿起火折子點燈。
裴璉見狀,也沒多說,隻靜坐床邊,看著她點燃一盞又一盞燈燭。
搖曳燈火裡,少女瑩白小巧的臉龐也逐漸變得清晰,纖長低垂的睫,秀麗挺巧的鼻,飽滿如櫻的唇瓣,還有.......
雪白脖頸間纏著的一圈紗。
竟這般嚴重?
裴璉眉眼沉了沉。
昨夜一切發生得太突然,拽住她手臂的剎那,他還沒來得及看清她脖間的傷痕,便被她狠狠推開。
而後胸間劇痛襲來,眼前的暈眩感也叫他再無法支撐,終是栽倒在地。
想到她推開他時的那份決絕,裴璉眉心微微動了動,視線再次投向那道在白紗燈前磨磨蹭蹭的嬌小身影:“點完了便過來。”
明婳拿著火折子的手一頓,遲疑片刻,還是擱下火折子,走了過去。
卻沒在床邊坐下,而是與床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確保他沒辦法一伸手就夠著她。
站定後,她面上也沒多少表情,隻聲線平淡道:“殿下有何事吩咐?”
裴璉預想過見面後她的各種反應,或委屈、怨懟、或擔心、自責,唯獨沒想過會這麼的平靜。
平靜的,就像一潭月影幽幽的靜水。
雖說鎮定從容是好事,但放在他這太子妃身上,實在反常。
是了,她仍在與他置氣。
但她明知昨夜那些話都是假的,且此刻重傷在床的人是他。
裴璉肅了神色,正要與她好好講道理,觸及她脖間白紗,語氣稍停。
少頃,他低聲問:“脖間的傷口很嚴重?”
明婳本以為他板著一張臉是要訓她的,沒想到他竟問起她的傷。
鴉黑長睫輕顫了顫,她垂下眼:“還好吧,死不了。”
裴璉:“.......”
他疑心她話裡有話。
但她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任何喜怒,好似就是隨口一答。
他便輕輕嗯了聲:“無礙便好。”
話落,屋內又陷入一片空曠的寂靜。
他那小妻子似是並無打算搭腔,也不打算問一句他的傷勢,隻靜靜垂眼站著,仿若一個精致漂亮卻了無生機的磨喝樂。
這樣安靜的她叫裴璉有些不適,沉默兩息,他看向她:“今日怎麼不說話?”
之前她每回見到他,一口一個殿下,嘰嘰喳喳,活像隻春日枝頭的小雀。
一開始他覺著有些聒噪,後來聽著聽著竟也習慣了。
現下她不言不語像個悶葫蘆.......
罷了,還是繼續嘰嘰喳喳吧,起碼熱鬧。
可明婳卻一本正經與他道:“戴御醫說了,殿下需要靜養,受不得驚擾。”
裴璉稍怔,少傾,他乜著她:“尋常說話,不算驚擾。”
明婳仍是低著眼:“殿下天潢貴胄,金尊玉體,自是要謹慎為上,馬虎不得。”
稍頓,又抿抿紅唇:“反正也沒什麼好說的。”
裴璉眉心輕蹙,盯著眼前這張瓷白小臉:“可還是對昨夜之事耿耿於懷?”
明婳籠在袖間的纖指收緊:“沒有。”
裴璉道:“若是沒有,為何整整一日都不來探望?”
明婳唇瓣翕動兩下,再次道:“殿下需要靜養。”
裴璉語氣一沉:“謝明婳,你給孤好好說話。”
明婳眉眼閃動一下,不過很快,她緩緩地抬起頭:“我一直是在好好說話啊。”
她清婉的臉龐仿若透著一絲不解,看向裴璉:“是我方才哪句話說的不對,竟叫殿下覺得我沒在好好說話?恕我愚鈍,還望殿下直接指明,我也好及時改正。”
裴璉:“.......”
都這般陰陽怪氣了,竟還說沒在置氣。
沉沉吐了口氣,他幹脆把話挑明:“孤知道昨夜你受了委屈,但你也瞧清楚了,孤說那些不過是用來蒙蔽阿什蘭的權宜之計,並非真的枉顧你的生死,對你不管不問。”
明婳靜了靜,點頭:“是,我知道。”
裴璉道:“既然知道,又為何還為此事耿耿於懷,自尋煩惱。”
話落,屋內靜了一靜。
裴璉也意識到語氣有些重了,剛要解釋一二,卻見面前之人並無想象中的傷心委屈,或是悶悶不樂。
她仍是一臉淡然平靜,嗓音也輕輕柔柔的:“殿下誤會了,我沒再計較這些了。”
裴璉看她:“真的?”
迎著男人那如有實質的銳利目光,明婳沉默兩息,才道:“昨晚有,早上醒來也有點,不過現下……沒了。”
因他那些叫她心碎的話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對她而言,已經不重要了。
今天她出門晃蕩整日,一來的確是想採買兩個屬於她的僕人,二來則是想著避開裴璉,好好捋一捋她心裡那些一團亂麻的情緒。
是,她是喜歡裴璉。
很喜歡很喜歡,從見到他的第一面就喜歡的不得了。
哪怕他總是對她挑剔、冷淡,嫌她不夠得體,不夠聰明,還一而再再而三地騙她、害她哭了一次又一次。
但她見著他,還是忍不住會心動,嘴角還是忍不住往上翹。
她知道那樣很不好,若是叫姐姐知道,定然要戳著她的腦門罵罵咧咧:“你啊你,怎麼就這麼不爭氣!從前罰你抄的那些詩真是白抄了!”
可她覺著,就算吃點虧,應該也沒太大關系吧?
反正她有很多愛很多愛,爹爹阿娘愛她,哥哥姐姐愛她,皇祖母、皇後娘娘和阿瑤妹妹也都很喜歡她,她好像打從一出生,就被滿滿的愛環繞著。
可是裴璉不一樣。
她記得小時候在宮宴上見他第一面,他雖冷冰冰的不愛說話,但他坐在許太後身邊,望向她們一家五口的目光裡透著羨慕。
他看來的時候,正好被她發現了。
她朝他眨眨眼笑,他卻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般,兇巴巴瞪她一眼,就偏過臉去。
她那會兒還怪委屈的,覺得這個哥哥好兇。
但都是小孩子,她又是個脾氣很好的小孩子,見他生得精致漂亮,便又巴巴湊過去,問他:“要不要一起玩?”
毫無疑問地被拒絕了。
現下想想,裴子玉打小就是個倨傲又孤僻的壞脾氣小孩。
不過當他隨她們一家一道去北庭,她好像有點明白他為什麼不愛說話了。
他阿娘不喜歡他,他爹爹……好像更在意他阿娘。
他離宮那日,唯有許太後哭紅了眼眶,死死不舍得松手。
明婳雖然很高興有個小哥哥和他們一起回去,但見許太後哭得傷心,有些不忍地摟著父親的脖子,悄悄道:“不然就讓阿璉哥哥留在長安吧。”
父親答了什麼,她記不清了,總之最後裴璉還是上了馬車。
馬車搖搖晃晃地前行,駛出巍峨壯麗的宮城,他一直趴在窗口,往後看。
她擠到他身邊,問:“哥哥你在看什麼。”
他不搭理她。
她 便也抻著脖子往外看,依稀看到宮牆闕摟上有兩個身影。
她呢喃:“好像是皇伯父和……”
和誰,她猜不出,之所以認出皇帝,因為皇帝個頭很高。
身旁一直沉默的小皇子卻道:“是她。”
明婳怔了片刻,猜到什麼:“你阿娘嗎?”
小皇子沒說話,隻看她一眼,而後抬手把她腦袋摁了回去,又放下車簾:“別再往湊,仔細摔了。”
明婳知道他是唬她的,那窗欄那麼高呢。
但他和她說話了,還在關心她呢。
她便決定了,以後還是和他做好朋友吧。
畢竟他孤孤單單,身邊也沒爹爹阿娘,實在太可憐了。
再後來,在隴西國公府,裴璉終於肯接過她遞來的焰火,和他們一起玩了.......
大抵是那個中秋過得太過圓滿快活了吧,以至於在她心裡埋下一個小小的種子——
隻要她堅持不懈喜歡他,遲早有一天,他會像小時候接過她遞來的煙火棒那樣,再次對她敞開心扉,接納她與他作伴。
可她錯了。
他們都長大了,再不是小孩子過家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