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王妃錘他:“都怪你招我。”
“好好好,是我不對。”
隨著年紀增長,妻子倒是愈發多愁善感了,肅王低頭親親她的發頂,好哄了一陣,道:“那如今,婳婳是個什麼想法?”
提到這個,肅王妃自己也愁:“太子如今倒是認清了他的心,意志堅定。至於婳婳呢,我也不知她是糊裡糊塗,自己也沒弄明白,還是心裡仍憋著一口氣,想再磋磨太子一陣。”
“兒大不由娘,如今再不能將他們當孩子看了。”肅王妃嘆道。
肅王卻是很贊同女兒:“要我說,既然已經回北庭了,何必再隨那豎子回長安?我就不信北庭挑不出第二個好兒郎。”
肅王妃聞言,心下暗道,若論容色、才學、地位這些,北庭還真挑不出比裴璉更出眾的。
不過這事,她不好多插手,也柔聲勸著肅王:“他們的事叫他們自個兒掰扯去,有緣最好,無緣也罷,都是他們自己的造化。”
肅王自也明白這個理,但想到永熙帝在求婚書中各種信誓旦旦的保證,最後他兒子竟這般薄待他女兒,還險些害了女兒的性命,胸間橫亙的那口惡氣是如何壓也壓不下來。
是以第二日,帶著裴璉與長子一道去北庭軍營巡視一圈,看罷兵將們的晨間操練,肅王忽的來了興致般,與裴璉道:“臣瞧殿下這體格,想來也是習武之人,不知平日裡都練些什麼招式功法?”
因著沙場上便有兵將們比武對戰,裴璉隻當肅王是觸景一問,謙遜答道:“小婿略通一些拳法、劍術與槍法。”
肅王乜他:“殿下還會槍法?師從何人?”
裴璉道:“徐遠昭徐將軍。”
肅王聞言,濃眉輕動:“他教的是他們徐家的四聖槍法?”
裴璉:“是。”
肅王“嗬”了聲:“不得了,徐家槍法從不外傳,徐遠昭竟不藏私,能教給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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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璉沉吟片刻,並未說明徐家曾欠他一個人情,隻道:“許是徐將軍與小婿投緣。”
肅王不知內情,隻當徐遠昭是扛不住永熙帝的威壓,畢竟永熙帝那人,行事一向是“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對他這位唯一的兒子,自也是要傾盡世間最好的一切資源去培養。
肅王私以為,除了太子是皇後所出,還有便是永熙帝未曾被先帝善待,於是將他未曾得到過的父愛都傾注於他的兒女身上。
或許這位太子便是被帝後驕縱太過,方才養出這心比天高、視旁人女兒為草芥的性子吧。
思及此處,肅王眸光沉冷,再看裴璉,道:“臣早就聽聞徐家槍法,遊龍走鳳,招數詭譎,可惜臣常年駐守北庭,無緣見識。不知殿下可有興致,與犬子比劃一二?”
未等裴璉出聲,謝明霽先驚了:“父親?”
肅王斜他:“怎麼,難道我謝家槍法比不過徐家的?”
謝明霽被那眼神一壓,霎時悻悻:“兒子不是那個意思,隻是……”
哪有貴客上門第二日,就抓著人家比試槍法的。
“難得有個交流招式的機會,少些啰嗦。”
肅王沉聲說罷,又看向裴璉:“殿下怎麼說?”
裴璉道:“樂意至極。”
肅王撫掌:“好。那就比吧。”
臨上場前,肅王還重重按住謝明霽的肩頭,低聲囑咐:“使出你渾身的本事與他打,打趴下、打傷也無所謂,隻一條,別見血。”
謝明霽倏地睜大了眼,難以置信。
父親是認真的嗎,這可是太子啊!
難道父親想謀殺儲君,造反不成?
渾渾噩噩的,謝明霽拿著一杆長槍,上了演武場。
除了肅王手下幾員心腹大將,軍中尋常士兵並不知道王爺帶來的這位風姿卓然的貴公子是何來歷,隻當是肅王家的哪位親戚。
如今見這貴公子要與世子爺過招,一個個也都圍上來看熱鬧。
“嚯,兩個人都使槍呢!”
“謝家槍法百年傳承,我看這位俏郎君要輸咯。”
“我覺著也是,畢竟這俏郎君瞧著斯文白淨,一身文氣,不像習武的,更像個書生。”
議論間,演武場上的二人已互相行禮,乒乒乓乓過起招式來。
一開始謝明霽顧忌著裴璉的身份,隻用了五分功力,待瞧見裴璉一手槍法並不遜色,登時也不敢小覷,拿出了七分功力。
隻見寬敞的的演武場上,塵土隨著兩道矯健的身影騰躍而飛揚,二人手中的長槍仿若蛟龍出海,交鋒之間,槍尖破空,錚錚作響,氣勢非常。
“這…這位俏郎君的槍法竟然如此精妙詭譎,真是聞所未聞!”
“是啊,小世子的謝家槍已是軍中一絕,未曾想這位郎君真人不露像,竟有這樣的好本事。”
“也不知這位郎君到底是何來歷,難道是王爺新尋來的勇士?那我們北庭軍中又要添一員猛將了!”
在場的將士們瞠目結舌,議論紛紛。
臺下肅王看著二人比試的身影,目光很是復雜。
他不是看不出長子有意收了三成功力,但裴璉的身手,的確不錯——
若全力比拼的話,長子仗著過往經驗,怕是也隻能算個險勝。
裴青玄這兒子,資質的確不錯。
若當年帶回北庭,想來也能練出個威震四方的大將軍,自家長子有了個對手,沒準也能更加刻苦上進。
思緒縹緲間,演武場上比試結束。
打了個平手。
肅王不冷不淡瞥了眼一頭熱汗的謝明霽,謝明霽自知放水,有些心虛避開眼。
肅王也沒多說,隻轉過臉,看向同樣溢著熱汗、反襯得面白如玉的裴璉:“殿下的槍法不錯。”
裴璉拿帕拭汗,微笑:“嶽父謬贊。”
還沒等侍衛將長/槍拿走,便見肅王拿過謝明霽手中的槍,走向裴璉:“不知殿下可有餘力,與臣過上幾招?”
裴璉稍怔,待迎上肅王諱莫如深的目光,還有什麼不懂。
想來老丈人已經知道來龍去脈,這是借著過招,替明婳出氣。
也罷。
到底是他有錯在先,負了謝家的期望。
裴璉頷首,抬手讓身:“您請。”
肅王微不可察哼了聲。
卻是在上場之前,將那紅纓槍的槍頭給拔了,隻拿著光禿禿一根長棍——
到底是儲君,又是故人之子,若真見了血,回頭也不好交代。
與方才過招不同,肅王是純惡意,手下半點不客氣,棍棍直朝裴璉身上招呼。
打了幾棍,他也瞧出裴璉是由著他打,不禁冷笑:“亮出你的真本事。若你能打贏我,我反敬你是條漢子,而不是個隻會對妻子冷言冷語的窩裡橫!”
這話中譏諷,簡直比砸在身上的長棍還要厲害。
裴璉隻覺臉龐熱辣辣,仿佛兜頭被扇了數個巴掌,再想到從前的倨傲輕慢,心下愈悔。
遂也不再收著,實打實與肅王過起招來。
徐家槍法的確精悍犀利,但在沙場馳騁多年的戰神肅王面前,也隻有老老實實挨打的份。
眼見肅王手中長棍一下又一下朝著太子的肩背、手臂、臀腿攻去,且力道強勁,臺下的謝明霽和邊將們都目瞪口呆,心肝震顫——
王爺這是瘋了,還是真打算反啊?
第090章 【90】
【90】
裴璉是被抬回肅王府的。
彼時正是午後, 風雪初停,明婳烏發輕挽,一襲家常的碧荷色袄裙, 與肅王妃坐在廊下烤香梨。
北庭氣候幹, 日照長, 產出的瓜果時蔬最是香甜,這批香梨是今年最後一批,肅王特地讓農戶設法保存, 便是為了讓肅王妃回來後能嘗個鮮。
廊下搭著鐵網的小爐子燃著炭火,那幾枚小巧鵝黃的香梨擱在網上, 炭火漸漸將那汁水飽滿的鮮梨煨出清甜怡人的香氣。
明婳支著雪腮, 直咽口水:“阿娘, 現下可以吃了吧?”
“你這饞貓,這麼會兒功夫, 你已問我八百遍了。”
肅王妃嗔笑著, 又看了眼那烤出誘人焦糖色的梨皮,終是點了頭:“差不多了,你小心燙。”
明婳一喜, 隻是不等她拿木鉗去夾,便見管事嬤嬤急急忙忙地從院外走了過來。
肅王妃微詫:“什麼事這般火急火燎的?”
嬤嬤屈膝福了福身子, 又目光復雜看了眼明婳, 方才蹙額道:“王爺和世子他們回來了, 還有太子殿下, 他……他……”
肅王妃:“他怎麼了?”
嬤嬤一臉難色:“據說是比武時受了傷, 方才是被抬進西苑的!”
“什麼!”肅王妃驚愕。
明婳也瞪大烏眸:“抬進來的?”
嬤嬤點頭如鼓:“王妃和二娘子親去看看便知道了。”
貴客上門第二日就傷成這樣, 作為主母的肅王妃自然再坐不住。
明婳烤梨也不吃了,捉裙跟在肅王妃的身後, 邊往西苑趕,邊滿臉疑惑:“不是去巡視大營嗎,好端端的怎麼會比起武?而且比武不都是點到為止嗎,誰膽子那麼大,竟敢將他打傷?”
肅王妃抿唇不語,因她細想一通,有膽子打傷的當朝太子的,除了自家夫君,整個北庭怕是再尋不出第二人。
這個莽夫!
母女倆匆匆忙忙趕到西苑時,屋裡不見肅王,隻有謝明霽和趴在床上的裴璉。
“母親,妹妹。”謝明霽上前行禮。
躺趴在床上的裴璉也欲起身:“嶽母……”
肅王妃見狀,臉都煞白了,哪還顧得上那些虛禮,隻急急道:“殿下快躺著,別動,千萬別動。”
轉臉對謝明霽瞪起眼睛:“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謝明霽被自家母親一瞪,心裡很是委屈,隻恨不得將人拉到外頭說“阿娘你是不知道父親他瘋了”,但礙於場合,還是垂眼道:“今早殿下隨我們去大營,父親得知殿下會徐家槍法便來了興致,讓兒子與殿下過招……”
肅王妃失聲:“是你打的?”
謝明霽忙不迭搖頭:“不不不,不是我,殿下槍法好,兒子與殿下點到為止,打了個平手。但後來……”
在肅王妃和明婳雙雙的注視下,謝明霽聲音越發小了:“父親上場,又與殿下比了一場。”
奇怪,明明人不是他打的,他心虛個什麼勁兒?
謝明霽心下納悶。
肅王妃這邊弄清原委,隻覺心累,她那夫君穩重了大半輩子,這回怎就這樣衝動!
萬一真將太子打出個好歹,那謝氏全族都得跟著遭殃。
“殿下,你傷得可嚴重?現下感覺如何?”肅王妃傾身,輕聲問著。
到底身份有別,她也不好揭開被褥看看傷勢,隻滿臉憂心:“大夫可看過了?”
榻上的裴璉除了臉色略顯蒼白,精神尚可,頷首:“有勞嶽母大人掛懷,一些皮肉傷罷了,方才已尋軍醫看過,臥床休養一陣便無大礙。”
肅王妃聞言,稍稍松口氣,但還是難掩窘色:“王爺他一介粗野武夫,手上也沒個輕重,誤傷殿下,萬望殿下恕罪。”
裴璉斂眸:“嶽母這話言重了,校場比試,磕碰難免,是小婿學藝不精,甘拜下風。”
見他話裡話外都無半分慍色,且始終一副小輩的恭敬口吻,肅王妃愈發慚愧,再看明婳站在旁邊一言不發,太子的眼神又時不時往她身上落,還有什麼不懂。
又溫聲關懷了兩句,肅王妃便先告辭,臨走時,瞥向謝明霽:“子策,你隨我去院裡取兩瓶上好的跌打藥來。”
謝明霽應聲:“是。”
肅王妃又對明婳道:“婳婳,你留下。”
明婳錯愕:“啊?”
肅王妃道:“我還得去你父親那一趟,殿下是客,你就當替我盡主人之責,照看一二。”
話說到這份上,再看裴璉趴在床榻上的憔悴模樣,明婳咬著櫻唇:“是。”
肅王妃很快帶著謝明霽離開,屋內其他婢子侍衛也都很有眼力見,紛紛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