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睡得不安穩,皺緊眉頭,夢囈出聲。
蕭氏愣住,女兒這是做什麼夢了?
詫異後,蕭氏好笑,熟練地輕拍女兒,“傻阿暖,娘怎麼舍得死,娘還要看阿暖嫁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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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隨:阿暖,快叫我一聲表舅舅!
陸明玉:做夢吧!
楚行:其實,我也是你表舅舅……
哈哈,咱們明玉有倆表舅舅哦,大家站哪一個?
第3章 003
廚房上空的炊煙散去,夜幕再度降臨。
“阿暖,喝藥了,喝完這碗明早就好了。”蕭氏親自端著藥碗坐到床邊,溫柔地哄女兒,陸嶸坐在床尾,眼睛也看著女兒的方向。
陸明玉木木地看看爹爹娘親,垂眸,雙手接過藥碗,一口一口秀氣喝,小眉頭皺著,速度卻不見慢。
陸嶸看不見,蕭氏瞧著過於乖巧懂事的女兒,心生疑惑。
陸家一共四位爺,大爺二爺是公爹原配所出,丈夫是繼室婆婆所出,陸四爺是周老姨娘的兒子,同父異母的四兄弟,感情卻十分和睦,陸家並沒有其他豪門大戶裡的齷齪事,因此丈夫雖然沒有差事,一家人也沒有受到其他三房的排擠,女兒與侄女們過得是同樣千嬌百寵的日子。
女兒脾氣嬌,以前生病最不喜歡喝藥,要哄很久才肯喝,喝一口吃幾顆蜜餞,這兩天怎麼都沒用勸?而且女兒蔫蔫的,眼裡也沒了七歲女娃的天真稚氣……
蕭氏想不明白,隻能歸因於女兒大病一場,還沒恢復精氣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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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我喝完了。”陸明玉抿抿唇,藥汁太苦,從昨天到今晚,連續幾頓喝下來,越發證實了她的猜測。她不是在做夢,她真的回到了小時候,娘親還沒有跳湖自盡,父親亦沒有後悔自責,還在護著他的好丫鬟。
餘光掃過男人青色的衣擺,陸明玉心裡亂糟糟的。
想恨,無法恨得徹底,想原諒,怎麼都做不到,以至於面對這個年輕的父親,陸明玉再也無法像第一次七歲時那般喜歡他敬重他,每天都盼望父親快點跟母親和好,盼望父親別再用墨竹當身邊的大丫鬟。
真正七歲的孩子,不會覺得親人有錯,隻把錯誤都塞到墨竹身上,怪墨竹挑撥離間。後來母親死了,她長大了,嫁人了,明白了夫妻之間的東西,陸明玉才明白,墨竹隻是一個丫鬟,一個丫鬟再能蹦跶也得仰仗主子袒護,如果不是父親太傷母親的心,母親不會想不開……
“娘,你陪我睡……”
還沒想好到底該怎麼同父親相處,陸明玉索性不理睬,看向母親,眼裡裝滿了想念與依賴,隱隱有淚光閃爍。昨天陸明玉把這一切當成了幻境,過得呆呆愣愣,此時明白了,陸明玉就有好多話想跟母親說,跟她最親最信任的母親說。
女兒聲音軟軟的,露出熟悉的撒嬌模樣,蕭氏笑著點點頭,把提前準備好的蜜餞喂女兒。
陸明玉張嘴接著,近乎貪婪地望著失而復得的母親。
娘倆眼裡隻有彼此,陸嶸不用看也感覺到了女兒的疏遠,眼睛看不見,他心思更敏感,自女兒清醒後,她,還沒有喊過一聲爹爹。陸嶸想不到自己哪裡得罪了女兒,可女兒不親他了,當著妻子的面,陸嶸問不出口。
“那你們早點歇著,我走了。”陸嶸轉身去拿竹杖,迅速掩飾了臉上的落寞。
蕭氏察覺到了女兒的不對,捏捏女兒小手,示意女兒送爹爹一聲。她是不滿陸嶸,但蕭氏從沒想過要女兒站隊,陸嶸真心疼愛女兒,父女倆融洽相處,女兒過得會更開心。
陸明玉低頭,倔強地抿著嘴。母親對父親越好,她就越替母親不值。
“你這丫頭,你爹爹哪裡又得罪你了?”聽著陸嶸離去的腳步聲,蕭氏輕輕點了女兒額頭一下,“阿暖要懂事,你昏迷的時候,你爹爹衣不解帶守了你兩晚,不許你因為娘的緣故給他臉色看,知道不?”
陸明玉知道,然誰都可以誇父親,唯有母親誇贊,他受不起!
前世喪母之痛與恨父之苦同時席卷而來,陸明玉撲到母親懷裡,嗚嗚地哭。她難受,也委屈,母親死了父親名存實亡,相當於同時沒了爹娘,有誰知道她那些年是怎麼熬過來的?羨慕別人有爹疼娘寵,她隻能躲在祖母的院子裡,想回家,想父親,卻又怨他,硬生生逼著自己別去想,直到習慣一個人。
近十年的悲苦一朝發泄出來,陸明玉哭得又急又兇,很快就開始抽噎,上氣不接下氣的。
蕭氏心疼壞了,打發丫鬟們下去,她挪到床上摟著女兒,緊緊地摟著,“阿暖別哭,你好好跟娘說,到底誰欺負你了?你告訴娘,娘替你做主。”
母親的懷抱溫暖叫人心安,聽著母親柔柔的低語,陸明玉漸漸平靜下來。
蕭氏低頭,認真地幫女兒擦淚。
陸明玉淚眼汪汪地望著母親,看眼門口,她往床裡頭挪挪,用隻有娘倆能聽見的聲音道:“娘,我有件事必須告訴你。”
蕭氏愕然,女兒的神態與舉動,怎麼好像藏著什麼大秘密?
陸明玉要說的確實是大秘密。她被人殺死了,沒有去陰曹地府,反而回到了小時候,這種事情傳出去,太過駭人聽聞,旁人要麼不信,信的恐怕也要把當她鬼怪除掉,如果可以,陸明玉誰都不會告訴。但母親不一樣,母親是她最親的人,倘若連母親都要隱瞞懷疑,陸明玉還能信誰?而且她必須告訴母親,讓母親知道她走後她的女兒過得有多苦,母親才會心疼,才會打消做傻事的念頭。
因此陸明玉說的第一件事,就是母親投河自盡,說到傷心處,又抽搭上了。
蕭氏把女兒摟到懷裡,目光落到床帳上,她偷偷地笑。小姑娘心思太重,盼著爹爹娘親和好,又怕爹爹娘親一直冷下去,怕得竟然做起了噩夢。可她怎麼會因為丈夫無情就去死?別說陸嶸隻是冷落她,便是陸嶸休妻,她也不會為了這種事情自尋短見。
“阿暖,那都是夢,娘不會丟下你的,阿暖這麼小,娘怎麼舍得丟下你?”雖然小孩子亂擔心有點可笑,但蕭氏也感受到了女兒對娘親的看重,她抱緊女兒,再三保證她不會做傻事。
陸明玉一開始隻當母親在保證這輩子會好好的,聽著聽著才忽然意識到,母親根本沒信她的話。陸明玉急了,連忙把母親死後她搬到祖母那邊住,長大了嫁給楚隨的事情一件件說了出來,包括父親拒絕葛神醫的話,以及她的慘死。
“娘,這些都是真的,我真活到了十六歲。”陸明玉仰起頭,緊張地看著母親,怕她還不信。
蕭氏完完全全怔在了那裡。
“我最想見的人已經去了,復明無用……”
如果女兒說的都是真的,她死後,丈夫是這樣想的嗎?因為看不到她了,他就不治了?
“墨竹伺候我十幾年,從未出錯,那些瑣事都交給她吧,你不必費心。”
可耳邊響起的,卻是丈夫真真正正說過的話,在她與墨竹爭執時,他身為一家之主,偏向了他的好丫鬟。
眼裡掠過一絲自嘲,蕭氏看向女兒,“阿暖,你……”
“娘不信我是不是?”陸明玉看得懂,她著急,她不知道該怎麼勸服母親,變得有些語無倫次起來,東一件西一件的說,然而上輩子母親離開時她還太小,很多事情她都不記得了,陸明玉能想到的都是關乎生死的大事,“娘,我十三那年,皇上微服出宮看上姑姑,封姑姑妃子,第二年姑姑難產去了……娘,我十五歲嫁給楚隨,婚後不久淮南王造反,舅舅跟我大伯兄一起去鎮壓反賊,大伯兄身中毒箭戰死沙場,舅舅臉上挨了一刀……”
活了十六年,此時卻隻能記起這幾件大事,但距離現在都太遠了,無法作為證據讓母親馬上信服,陸明玉急得閉上眼睛,努力回憶今年發生的事,母親死在盛夏,在那之前,陸家,陸家……
陳姨娘?
陸明玉眼睛一亮,興奮地就要叫出來,快出口時才捂住嘴,抬起上半身湊到母親耳朵旁,小聲說悄悄話:“娘,我想起來了,大伯父有位屬下病故,臨死前把唯一的女兒託付給大伯父照顧,月底大伯父就會派人送那位陳姑娘來咱們家住,本意是讓大伯母給她找個好人家,可,可陳姑娘最後當了二伯父的姨娘……”
因為牽涉到長輩,陸明玉說起來有點心虛。
蕭氏聽了,震驚地盯著女兒,這,居然還有這種事?
陸明玉能想起來的都說了,見母親還不信,她隻能撒嬌,抱住母親胳膊晃了晃,“娘,我說的都是真的,為這個二伯母徹底跟大伯母鬧僵了,說大伯母故意不安好心……”
蕭氏連忙捂住女兒的嘴。陸家上下總體來說確實和睦,但妯娌間免不得有些磕磕碰碰。大爺是個老實憨厚的將軍,沒有花花心思,真能做出把部將遺孤送回京的事,至於二爺,家裡已經有個千嬌百媚的姨娘了,再收一個,不是沒可能。
事到如今,蕭氏有九分相信女兒了。
信了,再一想女兒的悲慘經歷,蕭氏貼住女兒腦頂,潸然落淚,“誰那麼狠心要殺我的阿暖?”
陸明玉哭著搖頭,她也想不通。一般的竊賊不敢對楚國公府世子夫人下手,而黑衣人先殺她再用大火毀屍滅跡,應該是想偽裝成她死於意外,既要她死又不想事後惹麻煩,除了仇殺還能有什麼理由?
偏偏她沒有得罪過誰,可能與幾個貴女不太和睦,但她們不至於恨她到取她性命,更沒有本事安排如此膽大包天的殺人計劃。
她有她的疑竇,蕭氏也有自己的心事重重。自己究竟是怎麼死的?小姑子那麼單純的姑娘會進宮?女兒嫁給楚隨了嗎?楚隨,楚國公府二房的長子,前幾天才見過一次,十四歲的少年郎,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人是不錯,可女兒的死,與楚家的仇家有沒有關系?真那樣,這輩子女兒絕不能再嫁到楚家……
“娘,咱們現在該怎麼辦啊?”陸明玉抹抹眼睛,依賴地看著母親。好像有很多事情要做,一時半刻卻沒有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