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嶸知道那是墨竹,無法視物,他熟悉身邊所有人的腳步聲。
放下手,陸嶸看向跨門而入的丫鬟,“有事?”
他隻能看清模糊的人影,墨竹卻將他看得清清楚楚。男人還穿著那身中衣,坐在溫暖的陽光裡,白皙如玉的臉龐殘留被水汽燻出來的薄紅,墨竹痴痴地看著她喜歡了這麼久的三爺,第一次知道,原來男人太過俊美,也會像書裡說的狐媚女子一樣,勾得人想得到他,與他共赴巫山。
“有事?”人進來了卻不說話,陸嶸奇怪問。
清朗溫潤的聲音,墨竹聽了,隻覺得一道清涼從腳底一路竄到心口,她不受控制地打了個顫,打完全身發軟。墨竹知道她最想要什麼,想的她喉頭發渴,而她明明剛吃了那麼多櫻桃。櫻桃?想到櫻桃,墨竹不由看向陸嶸紅潤的嘴唇,這一看,腦海裡仿佛有什麼東西斷了,墨竹摸摸衣襟,喝醉酒般朝陸嶸走去。
陸嶸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但他感覺到了不對,皺眉站了起來,“墨竹,你……”
“三爺,您要了我吧!”墨竹突然衝上來,動作快得陸嶸根本來不及反應,直到被墨竹抱住,陸嶸才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勃然大怒,抓起墨竹用力往旁邊甩,到底是男人,眼睛瞎了,力氣還在,憤怒下的一推,讓墨竹當即倒在了地上。
“墨竹,你在胡說什麼?”換成旁的丫鬟,敢做出誘主之事,陸嶸二話不說就會把人賣了牡丹墨竹伺候了他十幾年,從未露出任何異心,陸嶸震怒歸震怒,心底卻不解,不懂墨竹為何會突然這樣。
墨竹摔倒時擦上了手臂,她疼,疼暫且壓制住了她如火的渴望,反倒勾起了她的委屈。抬起頭,墨竹淚眼盈盈地望著肅容端立在那兒的男人,哽咽著道:“三爺,我沒有胡說,我喜歡你,早在你長成玉樹臨風的少年郎時,我就喜歡你了……”
後院,陸明玉吃了幾顆櫻桃,隨口問母親,“娘,爹爹怎麼還不過來啊?”
蕭氏輕笑,“碧潭說你爹爹洗了頭發,哪那麼快就能幹了?”
陸明玉想想也是,嘴裡櫻桃吃完了,又捏了一顆。蕭氏見了,偷偷地咽了咽口水,櫻桃好吃,可惜她有孕在身,吃兩顆解解饞可以,卻不能像女兒這樣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為了掩飾嘴饞,蕭氏扭頭同李嬤嬤說起話來。
陸明玉笑盈盈地聽著。
碧潭、秋月也都在屋裡伺候,秋月心如止水,碧潭卻站立不安。這麼久了三爺還沒來,應該是櫻桃上殘留的藥水發揮效用了吧,那她該怎麼讓夫人過去捉奸?
怎麼想都想不到特別妥協的理由,但又必須抓個現行,否則等那邊完事了,三爺怕觸怒夫人不認賬不許墨竹說出來,那就百忙一場了。這麼一想,碧潭看向還擺在桌上的那方楚世子送三爺的端砚,猶豫片刻,笑著請示道:“夫人,三爺可能看書看入迷了,不如奴婢把三爺的端砚送過去,給他提個醒?墨竹也真是的,都不知道提醒三爺一聲。”
故意提到墨竹,如此夫人一恨墨竹,就容易忽略她這個提議的些許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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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氏側頭看她,一雙水靈靈的桃花眼波光流轉。陸明玉容貌更像蕭氏,同樣的桃花眼,長在陸明玉身上,眼裡單純更多,會讓看到這種眼睛的人打心底喜歡她。但當蕭氏看向碧潭時,她美麗的桃花眼潋滟卻又多了一層氤氲的霧氣,叫人看不穿她在想什麼。
心裡有鬼,碧潭下意識地移開了視線。
蕭氏頓時想到了剛剛由碧潭送過去的那盤櫻桃,袖子裡雙手握緊,背後冒出一層冷汗。因為女兒說上輩子丈夫一直平安,隻有她一人死了,所以懷疑碧潭後,蕭氏隻擔心碧潭害她,安排行事謹慎的李嬤嬤盯著碧潭的一舉一動,唯有丈夫那邊,她沒有過擔心。現在碧潭特意暗示她丈夫遲遲不來與墨竹有關,難道……
“嗚……”
胃裡一陣翻滾,蕭氏忽然想吐,丈夫與墨竹還能做什麼?一想到那情形,才一個念頭,蕭氏就受不了了。
“娘!”陸明玉嚇得丟了手裡的櫻桃,趕過來要照顧母親。
“我沒事。”蕭氏隻是幹嘔了一下,迅速壓下胃裡的翻動,蕭氏平靜地站了起來,笑著囑咐女兒,“阿暖先吃櫻桃,娘去看看你爹爹。”時間緊迫,或許早去一刻就能避免丈夫中碧潭的招,所以雖然看出女兒臉上的困惑,蕭氏還是強硬地命女兒留在這邊,她隻帶李嬤嬤、碧潭去了前院。
陸明玉怔怔地站在堂屋門口,望著母親快步離去的身影,想到母親聽完碧潭所說蒼白的臉色,後知後覺終於反應過來了。碧潭去送櫻桃,碧潭暗示父親與墨竹……父親心裡隻有母親,難道碧潭下藥了?
上輩子陸明玉年幼喪母,但她還有其他長輩寵愛,除了記恨父親除了思念母親,過得也算順風順水,但後宅丫鬟勾搭主子那些手段,她也都是聽說過的,給男主人下藥或趁男主人醉酒爬床,是丫鬟們最常見的手段。
陸明玉心急如焚,可她不能去,萬一父親真與墨竹做了什麼,母親最不希望見到那一幕的人就是她。
前院。
墨竹哭訴完她對男人的多年痴情,一停下來,渴望再次壓下了委屈,她扯著衣衫,跪著朝陸嶸爬去,“三爺,三爺求您要了我吧,就一次,求三爺了,我真的喜歡您啊,您放心,我不會告訴夫人的,也不會痴心妄想做姨娘,我隻想伺候您一回……”
“住口!”
陸嶸再也聽不下去了,一腳將爬到身前的賤婢踹了出去。
這幾年妻子因為墨竹跟他鬧別扭,陸嶸相信墨竹對他隻有忠心,故一直認定是妻子無理取鬧吃飛醋。當然他沒有怨過妻子這點,妻子那麼好,能娶到妻子是他的福分,陸嶸隻是做不到以一個莫須有的罪名打發了墨竹,打發了最熟悉他日常習慣的大丫鬟,怕新找的丫鬟笨手笨腳照顧不好他,害他丟人。
但現在,陸嶸終於明白,錯的始終都是他,是他眼瞎心瞎,沒看出墨竹……
窗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聽出來人有妻子,陸嶸雖然沒有碰墨竹,卻還是擔心妻子誤會什麼,忘了裝瞎,大步朝外走去。挑開簾子,迎面走過來一道穿青衣的身影,看到他,那影子腳步一頓,停了。
陸嶸心慌,顧不得妻子身邊還有兩個人,他急著解釋道:“纖纖,我……”
“你頭發還沒幹?”蕭氏打斷了他,美眸陰沉沉地盯著陸嶸。穿著中衣,這是正要寵幸墨竹嗎?聽到她來了才趕緊逃出來?臉龐白皙,雖然慌亂看著卻不像中了藥的,但他還是脫了衣衫,莫非中藥的墨竹,墨竹主動獻身,丈夫盛情難卻,便……
“三爺,三爺,奴婢冤枉啊!”
夫妻倆還在對峙,裡面墨竹被陸嶸踹了一腳,疼得恢復了幾分理智,再聽到蕭氏的聲音,徹底嚇醒了。回想方才的舉止,再感受身體的異樣,墨竹也不糊塗,立即猜到碧潭端來的那盤櫻桃有問題,胡亂理理衣衫,爬出來喊冤,“三爺,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剛剛在吃櫻桃,吃著吃著就……”
說到這裡,墨竹哪能不明白誰要害她?目光一轉,她盯著蕭氏哭了起來,“夫人,您不喜歡我,直接跟三爺說一聲,讓三爺賣了我就是,何必用這種手段作踐奴婢?奴婢一個丫鬟,您不放在眼裡,可三爺是您的夫君啊,您怎麼能用這種辦法試探三爺對您的心?
“你自己想爬床,還敢誣陷夫人?”事情沒成,碧潭已經慌了,本能地先維護夫人,好減輕夫人對她的疑心。
墨竹聞言,悽慘地笑,“如果不是夫人示意你在櫻桃上動手腳,為何我吃了櫻桃會變了一個人一樣?你說我想爬床,我服侍三爺這麼多年,真想爬床,為何不在夫人進門前就爬?還有,如果夫人這麼及時地趕過來捉奸,難道是未卜先知?”
為了挽回陸嶸的信任,墨竹越說越有底氣,反駁了碧潭塞給她的罪名,她轉向陸嶸,“三爺不信,可命人來查驗這盤櫻桃,若奴婢猜錯了,冤枉了夫人,那無需三爺下令,奴婢自己撞牆自盡!”
陸嶸臉是白的,不受控制地看向蕭氏。
蕭氏太熟悉這種眼神,這個死瞎子,又信墨竹了!
這一刻,蕭氏什麼都不想追究了,陸嶸睡了墨竹也好,沒睡也好,她都不想再關心。
“孟全,墨竹心術不正,你帶她下去,杖責三十,賣了。”
陸嶸卻在此時開口,垂著眼簾,緩慢卻堅定地吩咐他的長隨孟全。孟全就候在外面,聞言立即走了進來,押起癱在地上的墨竹,二話不說往外走。碧潭大喜,三爺這是不信墨竹,既然不信,那盆櫻桃就不會露餡兒了,她也就安全了!
她高興地看向蕭氏,卻震驚對上蕭氏嘴角的冷笑。
蕭氏當然要冷笑,陸嶸這樣安排,是信她嗎?不是,陸嶸隻是更在意她,在意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在意他女兒的娘,在意她腹中的陸家骨肉,所以他雖然信了墨竹,卻還是決定處置墨竹,好成全他對她的在意,維護一家表面上的和睦。
但她不稀罕。
“慢著。”喊住孟全,迎著孟全詢問的目光,蕭氏冷聲道:“身正不怕影子歪,既然墨竹口口聲聲說我在櫻桃裡動了手腳,李嬤嬤你去找安管事,叫他多請幾個郎中過來,共同查驗這盤櫻桃。郎中來之前,孟全你在這兒盯著,誰也不許靠近桌子半步,免得有人說我偷天換日,毀了證據。”
不知被陸嶸傷了多少次,再來一次也不算什麼,短暫的氣憤後,蕭氏聲音平靜下來,做了一番吩咐,她故意走到距離長方桌最遠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美眸淡淡掃過愣在那裡的墨竹,也掃過渾身微微發抖的碧潭。
唯獨沒有看陸嶸,一眼都沒有。
第034章 34
陸嶸不信妻子會故意下藥試探他能否守身如玉,隻是他剛剛正因為擔心妻子誤會而慌張,妻子又急匆匆趕過來,仿佛真的提前知曉這邊的情況,所以墨竹那樣一解釋,加上墨竹今日之舉過於反常,陸嶸下意識就信了墨竹的話。
信了,陸嶸也不會怪妻子的猜忌,因為妻子擔心的沒錯,墨竹對他的確存了不該有的心思。墨竹吃了櫻桃舉止失常,但如果墨竹沒有覬覦他,她吃再多的藥也不會說那些話,什麼傾慕他十幾年……
故陸嶸很快做了決定,要打發墨竹出府。
然而當他聽到妻子用那種他過於幾年幾乎日日都會領教的冷漠語氣吩咐李嬤嬤去請郎中後,陸嶸的心立即沉了下去。他明白了,他又犯了一個讓妻子寒心的錯誤,她對他失望了,她又要冷落他了。
“纖纖,不用查了,我信你。”陸嶸遍體生涼,慢慢地走向妻子,因此心虛。
“多謝三爺,但墨竹是三爺身邊的大丫鬟,她的話傳出去在下人之間還是有幾分分量的,我不想平白無故被人指指點點,既然墨竹要查驗櫻桃,那就如她的願,也算是給三爺一個交代,免得這事解決地不清不楚,日後三爺記起,心中有刺。”
蕭氏輕描淡寫道。
“纖纖……”陸嶸知錯了,他真的知錯了,停在蕭氏身邊,低聲求她。
蕭氏真的不想介意剛剛丈夫對她的不信任,可夫妻倆才和好沒多久,她還懷了他的骨肉,這種時候陸嶸第一時間相信的依然是墨竹,她心裡不痛快。她不痛快,她可以忍,但她憑什麼忍?她就要讓他難受,反正他眼睛有救了,她不用再因為他是瞎子就狠不下心!
“三爺離我遠點,我怕我身上的胭脂有毒,不小心害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