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陸明玉左右為難時,遠處傳來了恆哥兒脆脆的聲音。陸明玉驚喜地轉身,見楚行抱著弟弟大步而來,料到弟弟跟楚行玩膩了,陸明玉丟下蕭煥,高興地跑了過去,“恆哥兒想姐姐了是不是?”
前不久還在氣弟弟調皮任性,這會兒就覺得弟弟太會幫她分憂了。
跑到楚行身邊,陸明玉揚起頭道謝:“謝謝表舅舅幫我照顧恆哥兒,我們給您添麻煩了。”
她剛剛跑了幾步,臉蛋白裡透紅如桃花爛漫,楚行迅速別開眼,彎腰要將恆哥兒放下去,哪想恆哥兒竟然抱著他脖子不肯松手,小腳丫碰到地就假哭哼唧。楚行第一次應付小孩子,聽不出那是假哭,以為恆哥兒真的要哭,馬上又抱著小家伙站直了。
“舅舅,放風箏!”恆哥兒小臉多雲轉晴,指著二十幾步外抱著風箏的王府小廝道。
“恆哥兒聽話,表舅舅有事忙,姐姐給你放。”在陸明玉心裡,楚行是親人,是值得敬重的大伯子,但即便此時她已經嫁給楚隨了,陸明玉也做不出一直累楚行替她哄弟弟的事。而且陸明玉覺得,楚行這樣的男人,生來就是要做大事的,她打心底欽佩,讓他幫忙哄孩子是大材小用。
越欽佩,當弟弟在人家面前胡鬧起來,陸明玉就越尷尬,急得朝楚行伸手:“表舅舅,把恆哥兒給我吧,您快去前院休息。”
表舅舅喊地很親昵,但她表現出來的因為弟弟冒犯他而生出的愧疚與尷尬,都讓楚行明白,陸明玉對他並沒有他以為的親近之心,她的態度,更像是晚輩對待長輩,親昵卻尊重,不帶一絲絲男女之間的挑逗。
楚行莫名心中一松,視線移向恆哥兒。恆哥兒賴在表舅舅懷裡,低著腦袋看看下面的姐姐,舍不得下去,表舅舅抱得高,他看得遠。
“下來,姐姐想恆哥兒了。”陸明玉晃晃弟弟小手,循循善誘。
恆哥兒還是不動,大眼睛飄向風箏。
陸明玉笑了半天的臉終於沉了下去,她喜歡弟弟,但也不能慣著弟弟的壞脾氣。先朝面無表情的楚行使個眼色,陸明玉瞪著眼睛威脅弟弟,“你下不下來?不下來,姐姐就再也不喜歡恆哥兒了!”
桃花眼瞪得大大的,訓起弟弟來威風凜凜,至少嚇唬一個三歲男娃還是很有氣勢的,隻不過這模樣落到楚行眼裡……人就在跟前,楚行不可避免地看清了陸明玉一舉一動,連陸明玉想要雙手叉腰又及時打住的小動作都留意到了。
楚行看向別處。
弟妹太……單純嬌憨,想來長大了也嬌嬌的,所以重活一世,扮起孩子來才這麼渾然天成。可,他因橫死才重生,弟妹又是因為什麼?
念頭剛起,懷裡恆哥兒突然踢他,楚行皺眉,垂眸一看,卻是蕭煥不知何時靠了過來,正往下拽恆哥兒小腿,恆哥兒不願意,不小心踢了他。楚行不屑跟一個少年郎計較,但他面容清冷,不怒自威,陸明玉嚇壞了,以為楚行再生弟弟的氣,當即什麼都顧不得了,踮起腳尖夠弟弟,“恆哥兒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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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行“瞪”他,蕭煥本來有點慌的,一聽表妹跟他一個心,都不喜歡讓楚行抱表弟,蕭煥頓時底氣足了,也幫忙拽恆哥兒。陸明玉拽的溫柔,蕭煥卻沒有那麼體貼,隻想著搶回表弟,心裡酸溜溜的,不懂表弟為何肯喜歡一個外人也不喜歡他。
恆哥兒在家就是小霸王,隻有看著最沒脾氣的父親能吼住,如今被蕭煥用力扯,恆哥兒哇的哭了,望著姐姐告狀,“姐姐,他打我……”
陸明玉看看弟弟被蕭煥扯歪的虎頭鞋,心知寶貝弟弟吃了苦,頓時生氣了,抓住蕭煥胳膊使勁兒往旁邊推,“你自己放風箏去,不用你管我們!”
蕭煥委屈,遷怒地瞪了楚行一眼,卻隻敢怪恆哥兒,“誰讓恆哥兒不聽話?”
恆哥兒也是個見風使舵的,看出姐姐真的發火了,男娃老老實實靠在楚行懷裡,一副姐姐讓他幹啥他就幹啥的乖巧模樣。陸明玉不想耽誤楚行去前院,也不許留在這邊與蕭煥糾纏,順勢繼續裝生氣,瞪著弟弟道:“恆哥兒下來,咱們去找娘。”
恆哥兒乖乖朝姐姐伸手,要抱。
楚行便將小家伙放了下去。
陸明玉牽著弟弟,沒看一旁氣呼呼的蕭煥,再次朝楚行道謝。
楚行也誤會陸明玉真的氣到了,有心安撫,卻找不到合適的話,隻點點頭,“一點小事,四姑娘不用放在心上。”又低頭教導恆哥兒,“恆哥兒長大了,自己走路,你這麼重,四姐姐力氣小,抱不動你。”
恆哥兒歪頭瞅姐姐,見姐姐還繃著臉,繼續點頭。
楚行嗯了聲,最後看眼還算懂事的兩個妹妹,朝前院而去。沒走幾步,身後傳來蕭煥糾纏陸明玉的聲音,“表妹,我不扯恆哥兒了,你別生氣行不行?咱們放風箏吧,我放的可高了,恆哥兒喜歡放風箏是不是?”
楚行腳步稍頓,好奇陸明玉怎麼回答。
“我不喜歡跟你玩,以後你都別來找我了。”
小姑娘聲音冷冷的,楚行眼裡卻多了一絲暖意,當斷則斷,弟妹真是聰明又果斷。
~
“阿暖,你們在花園遇見世子了?”回家路上,蕭氏抱著睡著的胖兒子,細聲問女兒。
陸明玉點點頭,把花園裡的情形說了一遍。
蕭氏訝然,瞧瞧懷裡的淘氣兒子,奇道:“沒想到世子竟然喜歡小孩子……說起來,之前世子遲遲未婚,可能與他眼疾、手臂有關,如今他身強體健戰功累累,又是大房唯一的男丁,或許今年太夫人就會為長孫張羅一門好親事了,世子龍章鳳姿,女方得多出眾才能入太夫人的眼啊。”
楚行的妻子?
陸明玉想象不出來,她對這個也不是很感興趣,摸摸弟弟小手,陸明玉想父親了,“娘,都說貢院裡考棚簡陋,條件特別差,爹爹受的了嗎?”
提到丈夫,蕭氏自信笑,“阿暖放心,你爹爹那麼多年的苦都熬過來了,還會怕這幾天?”
陸明玉跟著笑,她的爹爹,心志之堅,絕非常人能比。
娘倆卻怎麼都想不到,就在她們闲聊的時候,貢院裡,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第049章 49
會試每場連考三場,每場三天,最後一場,陸嶸看過試題後,收起供考生答題的木板,與底下那層木板拼成一張簡單的木板床,然後就躺上面了,看似閉目養神,其實在平心靜氣地解題,準備深思熟慮後再動筆作答。
四名主考,十八名同考官在號棚裡來回逡巡,路過這邊,看到陸嶸這模樣,認出來的暗暗贊許,覺得這樣的姿勢既容易靜心又節省體力,最適合陸嶸這樣的才子,沒認出來的,對此嗤之以鼻,隻當陸嶸是哪個不學無術渾水摸魚的紈绔子弟。
第二天早上,考棚裡空氣還算清新,陸嶸研磨提筆,一氣呵成,墨跡幹了,陸嶸收好考卷,繼續躺著休息。沒辦法,答完了也不許提前交卷,待在這邊無所事事,陸嶸閉上眼睛,竟然更習慣這種黑暗。眼睛恢復了,陸嶸的耳力依然遠遠超過常人,他聽到了左側考生書寫的沙沙聲,也聽到右側考生連續不停的嘆氣聲。
人生百態,各有喜憂。
待到第三日,也是這屆春闱的最後一日,考棚裡的嘆氣聲就更多了,焦慮像無數顆細小的種子,隨帶著一絲臭氣的春風吹到考棚裡每間號舍,飄進考生鼻端,再在考生心裡生根發芽。有人擔心考不上,有人發愁回去的盤纏,有人覺得這篇文章做的不好,想改,紙張卻都用完了……
陸嶸也有焦慮,焦慮地卻不是科考結果。他急於離開這牢籠似的地方,他想回家沐浴更衣,他想看到貌美無雙的妻子,他想聽女兒嬌嬌地喊爹爹,想抱抱那雖然有時特別淘氣但乖起來又特別可愛招人疼的胖兒子。
“嗚嗚……”右側忽然傳來一陣怪異的聲響,仿佛有人被掐住了脖子,痛苦求救。
陸嶸陡然坐了起來,雙腳剛剛沾地,右邊號舍裡“嘭”的一聲悶響,有人倒在了地上。考場裡各種突發情況,不乏因病死在裡面的,陸嶸隻猶豫了幾息的時間,便高聲喊人。在考場喧哗可是犯大忌諱的,恰好逡巡到附近的同考官張翰林聽到動靜,臉一沉,肅容從左邊走了過來,身後跟著兩個侍衛。
看到陸嶸,張翰林臉色略微緩和,但還是裝作陸嶸隻是個普通考生,沉聲問道:“何事喧哗?”
陸嶸沒時間客氣,直言右側考生似乎出事了。
張翰林立即往前走了幾步,果然看到裡面的中年布衣男子昏厥在地,他見怪不怪,示意一個侍衛去查看。侍衛打開號舍欄板,繞過去屈膝查看,食指搭在男人脖子上,很快就收回手,朝張翰林點點頭。
意思就是,人死了。
張翰林看看該考生案上才寫了一半的文章,嘆口氣,用手勢讓侍衛抬人出去,路過陸嶸的號舍,張翰林看了陸嶸一眼,搖搖頭。
陸嶸隻能沉默,看著被侍衛抬著的布衣男人,心情復雜。似他這種官家公子,考科舉是為了前程,但考不上,依然可以享受錦衣玉食,下次再考就是。可對於大多數百姓而言,讀書不易,甚至要舉債才能繼續讀書,進了考場,肩上壓力可想而知。
“大人等等,此人或許還有救。”
左側一道從容冷靜的聲音,突兀地打斷了陸嶸思緒。陸嶸不由往前走兩步,卻隻能看見張翰林三人停在了隔壁號舍前。
換個人冒冒失失地開口,張翰林多半不會理睬,但當他認出陸嶸隔壁的考生乃前任翰林院掌院學士、帝師姚老先生之次孫,張翰林不得不重視起來。姚老先生乃當代鴻儒,與學識同被人稱贊的是一手醫術,聽聞姚寄庭是姚老先生親手帶大的,那他的話……
“怎麼救?”張翰林駐足問。
“請大人容我出去,替他施救。”
站在陸嶸的位置,目前隻能聽到左鄰考生的聲音,清朗溫潤,年紀應該不大。
張翰林凝眉片刻,朝他招手。姚老先生已經過世了,姚家男丁現在也隻剩姚寄庭兄弟,但姚老太太還在,皇上敬重姚老太太為師母,每年都有賞賜,今日若姚寄庭救活了那考生,必定會傳為一段妙手佳話,救不活,傳到皇上耳中,有姚寄庭,皇上也不會過多追究。
得了許可,姚寄庭從容不迫地跨了出來,一身淺灰色繡雲紋圓領春袍,側臉清俊,論俊美遠不如陸嶸、楚行等人,但他氣度溫潤,完全當得起翩翩佳公子的美名,而且看年紀也就十七八歲,敢為了一個陌生人在春闱上挺身而出,這份勇氣與仁心,著實令人佩服。
陸嶸眼露贊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