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著甜葡萄,出口卻是滿滿的酸氣。
蕭氏就是不高興。她一介女流,自出生就沒有離開過京城二十裡以外,出發前,蕭氏興奮極了,晚上靠在丈夫懷裡,說她想去的所有地方,想去嶽陽樓登高遠眺,想去洞庭湖遊船賞景,不論她想做什麼,丈夫都點頭,答應地那叫一個痛快。
結果呢,到了嶽陽,丈夫就開始忙碌起來了,每天早出晚歸。新官上任三把火,蕭氏明白丈夫的難處,一來心疼丈夫,二來忙著照顧生病的女兒,蕭氏暫且將那些遊玩計劃壓在了心底,如今女兒好了,蕭氏心裡一松,忍不住就酸了兩句。
“這葡萄可真酸。”陸嶸轉著手裡的青葡萄,黑眸含笑望著妻子。
兩口子又當著她的面黏糊,又忘了她是大姑娘了,陸明玉撇撇嘴,低頭吃自己的。恆哥兒瞅瞅手裡剛抓起來的青葡萄,不太確定地問姐姐,“姐姐,這個酸嗎?”之前吃的都甜甜的,可爹爹說葡萄酸,恆哥兒就不敢吃了。
“酸,恆哥兒別吃了,再吃牙要倒了。”陸明玉搶過弟弟的葡萄,一本正經地道。今天弟弟吃的夠多了。
恆哥兒巴巴地望著碟子裡的葡萄,還沒吃夠。
陸嶸這才意識到兒女也在身旁般,咳了咳,看著娘仨笑,“明天我休息,說吧,你們想去哪兒玩,本御使親自奉陪。”
老不正經的,蕭氏嗔了他一眼,嗔完問女兒,“阿暖最想去哪兒?”
“洞庭湖!”陸明玉不假思索地道,她喜歡坐船遊湖,上輩子與楚隨定情也是在湖上。當時大家在一條船上,楚隨、蕭煥負責釣魚,她與楚盈、楚湘幾個姐妹湊在另一邊賞荷花,她差點摔下去,是楚隨及時抓住她,也不知道故意還是無心,一把將她扯到了懷裡。
她驚慌抬頭,不期然撞進楚隨明亮的鳳眼,說不清道不明,就那樣陷進去了。
成親後,楚隨也常常帶她在國公府的湖面上泛舟,湖上漂夠了,就到梧桐園裡,沿著那十八棵梧桐慢慢走……
“姐姐,你再吃一個。”
眼前突然伸過來一隻小胖手,打斷了她的回憶,陸明玉做賊心虛,趕緊吃葡萄掩飾。
“姐姐吃了,我也再吃一個。”恆哥兒嘿嘿笑,滿足地去抓葡萄。
機靈的小家伙,陸明玉沒有阻攔,那邊蕭氏卻用團扇輕輕敲了敲兒子的小胖手,不許他再吃,“吃多了肚子疼,那我們就不帶恆哥兒去坐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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恆哥兒嘟嘴。
陸明玉哈哈笑。
~
翌日早上,一家四口吃完早飯就出發了。
昨日剛下過雨,今天嶽陽城天藍如洗,萬裡無雲,十分適合出遊,因此前往洞庭湖的官路上,一輛輛馬車、骡車絡繹不絕。陸明玉坐在窗邊,悄悄拉開一絲簾縫往外看,看見趕車的車夫,跟車的小廝丫鬟,騎馬的公子,唯獨沒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有點失望,卻又無可奈何,所謂偶遇,本來就機會渺茫,也許在她臥床不起的時候,楚隨已經來了嶽陽,又走了……
這樣一想,陸明玉忽然沒了興致,悻悻地放下窗簾。
“阿暖?”察覺女兒神色不對,蕭氏擔憂問,“又不舒服了?”
陸明玉抬眼,對上母親溫柔美麗的臉龐,她展顏笑,“沒有,就是著急怎麼還沒到。”
罷了,聽天由命吧,遇不到楚隨,還有家人,不能因為楚隨壞了一家人的遊興。
小半個時辰後,馬車停到了湖邊。
孟全早已派人賃好遊船,陸明玉一家下車後,他在前面帶路。
遊船就在前面,陸明玉與母親並肩慢走,湖風涼爽,吹動帽紗飄飄,一眼望去,煙波浩渺,讓人心境都情不自禁地隨之豁達起來。有至親相伴,有美景待賞,這一刻,陸明玉是真的忘了楚隨,心無雜念。
“時謙哥哥,哪條是咱們的船啊?”
一道甜嬌嬌的聲音,卻毫無預兆地飄進了耳中。
時謙哥哥……
陸明玉身體一僵,停步,循聲望去。
二十幾步外,站著一對兒男女。男子一襲月白杭綢夏袍,腰系香囊,頭戴玉冠,如玉樹臨風,並肩站在他左側的姑娘穿著一身米分色襦裙,看身段應有十四五歲了,烏發、長裙隨風飄動,單看側影,就知道肯定是個美人。
兩人都面朝湖水,但男人臉朝另一側,陸明玉看不見,而他身邊的米分裙姑娘,問完話仰頭望向男子,一張姣好臉龐便完完全全暴露了出來,櫻唇皓齒,鼻梁秀挺,再往上,是一雙水盈盈明燦燦的桃花眼。
這人,這人,怎麼如此面善?
腦海裡浮現出一張哭得如梨花帶雨的少婦臉龐,陸明玉心口一緊。
董月兒,那姑娘,是她嫁給楚隨後,曾經打過一次交道的董月兒。
似乎察覺了她的注視,米分裙女子疑惑地望了過來。
陸明玉想回避的,可她心跳停了,呼吸也停了,耳朵也聽不見了。在認出董月兒的那一瞬,陸明玉就好像陷進了一場荒謬的夢裡,她難以相信,她不想相信,她想醒來,可董月兒依然站在那裡,她身邊的男子……
他終於也轉過來了,鳳眼猶帶不知為何而起的笑,熟悉的臉龐,俊美無雙。
真的是楚隨。
隔著薄紗,陸明玉怔怔地望著他,眼睜睜看他同樣色變,然後,飛快松開了董月兒的手。
他還牽著董月兒的手了?
陸明玉的視線,緊緊地定在了楚隨的手上,與此同時,她幻想的夢境驟然結束。
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她聽錯了聲音,認錯了人。
楚隨,董月兒……
陸明玉自嘲地笑,笑容尚未完全展開,眼淚一串串落了下來,心傷透了,大病初愈的身體亦承受不住,雙腿一軟,朝前栽去。
“阿暖!”蕭氏是第二個發現楚隨的,還沒緩過神,餘光就見女兒栽了過來,慌忙扶住。
陸明玉已經昏了過去。
蕭氏嚇得臉都白了,想喊丈夫幫忙抱女兒去車上,一回頭,卻沒看到丈夫的身影!
蕭氏下意識轉向楚隨那邊,恰好看到丈夫風似的走到楚隨身前,揚手就是一巴掌!
蕭氏駭得忘了反應,呆呆地看著丈夫打完人,什麼都沒說,沉著臉朝她走來。
“先回去。”陸嶸抱起女兒,冷聲道。
女兒要緊,蕭氏點點頭,彎腰抱起兒子,快步跟在丈夫身後。
轉眼間,一家四口重新上了馬車,揚塵而去。
洞庭湖畔,楚隨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一手捂著臉,鳳眼茫然地追著陸家馬車。
“時謙哥哥,他為什麼打你啊,你都流血了……”
董月兒不認識陸家人,她隻關心楚隨,見楚隨傻傻的,好像被人打懵了,董月兒害怕地抱住楚隨,嗚嗚哭道。
哭聲提醒了楚隨,看看懷裡哭哭啼啼的董月兒,楚隨莫名一陣心煩。
早知會遇見熟人,他說什麼也不會碰董月兒,隻是,阿暖為什麼昏倒了?陸三爺為何又打他?
右臉痛如火燒,楚隨滿腹疑竇,卻意外的,沒有一絲絲最該有的氣憤。
“阿貴,你先送董姑娘回去。”推開董月兒,楚隨皺眉吩咐他的長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