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確實口渴,非常渴,看她一眼,他端起茶碗,壓下一口喝幹的衝動,垂眸慢品。喝了兩口,想起什麼,楚行再次看她,見陸明玉臉頰依然紅紅的,料到她肯定也渴了,楚行放下茶碗,提起桌上的茶壺也給她倒了一碗,“廬山雲霧,你可喜歡?”
說話時,目光又落到了她臉上,他讓魏騰換壺桂花茶隻是借口,相信她能猜出來,楚行想知道的是,她有沒有察覺他身體的變化。
因為喝過茶,楚行聲音恢復了平時的冷冽,陸明玉受他感染,心也沒那麼慌了,但也不敢看他,微微低頭道:“二伯父喜歡廬山雲霧,我更喜歡景寧惠明。”右手食指輕輕動了動,暗暗記下他對茶的嗜好。
“好,以後我讓人多準備惠明。”楚行把茶碗放到她那邊,一副闲聊的語氣。
陸明玉剛涼下來一點的臉頓時又燒了起來。他,他記住就記住,“好”什麼啊,好像她故意要他知道似的。
緊張得不行,跟他在一起多待一刻都是煎熬,陸明玉抿抿唇,朝另一側偏首道:“我,我先走了。”誤會都解釋清楚了,她信他對她有情,信他不會再把她讓出去,楚行也明白了她的心,剩下的,隻等他再登門提親便可。
她躲他,楚行守禮地收回視線,“桂花茶快泡好了,喝碗茶再走吧。”
陸明玉睫毛撲閃,輕輕嗯了聲。
楚行松了口氣,同時很是自責。他約她出來,是想問清楚她為何遲遲不答應,信裡承諾過絕不褻瀆她,結果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讓她相信他的心,因為想逼陸明玉承認她對他還有情,衝動之下兩番……她是大家閨秀,縱使願嫁了,心裡多少都有些委屈吧?
但楚行並不後悔,若非如此,她可能不會這麼快乖順下來。
外面傳來腳步聲,魏騰端著託盤走了進來,正是一壺剛泡好的桂花茶。放好託盤,魏騰準備替陸明玉倒茶,楚行掃眼他的手,淡淡道:“下去吧。”
魏騰頓了頓,離開前視線不受控制地掠過主子對面的姑娘,卻在瞧見陸明玉羞紅嫵媚的臉龐時馬上收回,心無旁騖地走了,出門時,魏騰猶豫片刻,再次將兩扇門拉攏,“吱嘎”一聲,驚得陸明玉抬頭看了過去。這,上一次關門,楚行親了她,難道他還想……
念頭一起,陸明玉忍不住咬唇,結果平時做起來不疼不痒的動作,這會兒卻有點疼。
他粗魯笨拙,陸明玉一點都不想再給他親了。
“這次準備地不周全,勉強喝些潤潤喉。”楚行重新把一碗桂花茶放到她桌前。
陸明玉被他親了那麼久,哪能不渴,點點頭,端起了茶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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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十休沐,我再登門提親,你意下如何?”楚行等她喝了兩口,才正色問道。
感受著他執著的視線,陸明玉緊張,小聲道:“你才回京,不必那麼急吧?五月我二姐姐出嫁,等她嫁了,你再來也不遲。”
“早日定下來,我早日心安。”楚行別有深意地看著她,幽幽道。
這大半年他人在登州,但範逸每月都會寫信知會他陸家的情況。一家有女百家求,他離京七月,就有正經百八的媒人十二次進了陸家大門,更不消說託熟人去陸家打聽消息的。楚行曾一度擔心陸明玉賭氣選個人嫁了,好不容易回來了,也徵得了她同意,楚行當然急著定下來。
他語氣堅定,陸明玉不由走神了,暗暗發愁如何在父母面前反口。之前楚行提親,她信誓旦旦說不嫁,現在又變了主意,一走神,也就沒聽出楚行話裡的深意,愣了會兒才默默點點頭,算是同意他初十來自家。
“不早了,我得走了。”他沒再說話,好像也沒別的事情了,陸明玉放好茶碗,再次請辭。
“阿暖……”楚行跟著她站了起來。
這是今日陸明玉在心平氣和的情況下,第一次聽他喚她的閨名,冷冽的聲音,發“暖”字的音卻特別好聽,扣人心弦。也就是在此刻,陸明玉忽然解了曾經的一個疑惑,以前楚行私底下總叫她四姑娘,那也是他掩飾他心意的一個辦法吧?
在永定縣護城河岸邊,他就動心了,比她還早。
意識到這點,陸明玉心裡甜絲絲的,羞澀低頭,等他開口。
楚行從飛快從桌下暗格裡取出一物,大步走到她面前,“阿暖,這個給你。”
他大手伸過來,掌心上託著一個赤金鑲珍珠、綠松石的精致首飾盒。陸明玉以為這就是他要送她的禮物,驚喜又詫異,不禁抬頭看他,奈何離得太近,脖子仰得高高也才看到下巴。陸明玉難為情,又不想看了,隻紅著臉,小聲問他:“為何想到送這個?”
楚行,怎麼看都不像單純為討姑娘歡心送禮物的人。
楚行看著她細細密密的眼簾,低聲道:“初九你生辰,我提前送了。”
初九你生辰……
他竟然知道並記得她的生辰?
腦海裡仿佛有絢麗煙花炸開,陸明玉隻覺得暈暈乎乎的,如站在雲朵之上。這感覺像做夢,可手裡漂亮的首飾盒是真的,眼前的高大男人也是真的,太歡喜,陸明玉好不容易才壓住笑出來的衝動,摸摸盒子,她頭垂得更低了,“很好看,謝謝表……你。”
習慣喊他表舅舅了,但兩人關系定了下來,陸明玉再也喊不出口。
她傻乎乎的,楚行唇角上揚,“禮物,在裡面。”
陸明玉愣了愣,跟著羞得不行,低頭就要往前走,“知道了。”
“就在這兒看,看完我有話跟你說。”楚行攔住她,胳膊擋在她面前,卻沒有再碰。
陸明玉好奇心被他挑了起來,看看首飾盒,帶著三分期待慢慢打開,赤金的蓋子翻上去,裡面竟然現出一顆帶殼荔枝大小的珍珠,圓潤亮澤,美麗得像仙家瑰寶。陸明玉震驚地張開了嘴,好一會兒才艱難地移開視線,局促道:“這,這太貴重了……”
赤金的首飾盒有金子有工匠就能打造,但這麼大的珍珠……
陸明玉雖然感動楚行對她的心意,但兩人剛剛在一起,也沒有正式定親,她受不起這麼貴重的禮物。
“這顆珍珠,是別人送我的,我分文未花。”楚行按下被她遞過來的首飾盒,話裡多了幾分感慨。
陸明玉退後兩步,滿眼困惑地望向他。
楚行冷峻的臉上難得露出一抹傷懷,看著首飾盒解釋道:“正月我在登州撫民,一位漁家老妪找到我。據她所說,她住在海邊一個貧苦漁村,年少時姿色平平,但家境在村裡算是好的,為此不少人登門提親,包括她的丈夫。但她丈夫是個孤兒,隻有一處破敗農舍,為了娶她,她丈夫冒險去海裡尋找珍珠,機緣巧合,得到此珠,遂登門提親。”
“老妪父母有心賣掉珍珠,舉家搬到縣城裡住,老妪不舍,帶著珍珠嫁了過去,寧可貧困度日,也從未有過賣掉珍珠之心。老妪把珍珠藏在地中,想當傳家寶傳下去,但,這次倭寇偷襲,老妪一家隻有她活了下來……她感激我替她報仇,送我珍珠,求我替她厚葬家人。我沒收,派人照顧她,沒想到老妪輕生自盡,臨終前託人將珍珠轉送與我。”
陸明玉早已轉了過去,背對楚行拭淚。
她為老妪高興,高興她遇到了一個痴情於她的男人,那人單純喜歡著老妪,窮困時不為她的家財而討好,得到寶珠了,亦不因她平庸的姿色而變心。陸明玉更為老妪難過,原本夫妻恩愛子孫滿堂,一朝倭寇侵犯,至親家人陰陽相隔。
小姑娘多愁善感,單薄肩膀輕輕地顫動,楚行上前一步,雙手按住她肩膀,慢慢將人轉了過來,再把無聲落淚的陸明玉摟到懷裡,一手虛虛扣住她後腦,“阿暖,當年漁夫把珍珠送給老妪,作為聘禮。我僥幸得到此珠,今日便把它送給你,願與你夫妻白首,永不變心。”
得到珍珠那一刻,楚行想的就是她。
陸明玉隻是一時傷感,被他擁入懷裡時眼淚就停了,聞聽此言,她不由握緊手裡那顆名符其實的無價之寶,用力點點頭,“好。”
楚行欣慰地笑,摸摸她腦頂,柔聲哄道:“好了,別哭了,早點回家吧。”說完準備松開她。
陸明玉卻突然抱住他窄瘦的腰,額頭抵著他胸口,不肯走。
楚行愕然,隨即心底湧起狂喜,她,這是舍不得他嗎?
“我,我也有話跟你說。”剛剛聽了一番最特別的情話,陸明玉心被觸動,想告訴他一件事,但那話太羞人,隻有這樣,彼此誰也別看誰,陸明玉才好意思說。
“什麼話?”楚行意外地低下頭,問孩子般抱著他的小姑娘。
在他周身淡淡的清冽雪松氣息中,陸明玉閉上眼睛,“你,你在信裡說,說褻瀆我便……”
楚行以為她要指責他不規矩,馬上賠罪:“阿暖,我……”
“我沒怪你。”陸明玉小聲打斷他,硬著頭皮一口氣把剩下的話全都說了出來:“我是想說,如果,如果一個男子親一個姑娘,隻要,隻要那姑娘願意,便不是褻瀆。”說完一把推開楚行,抱著盒子朝門口跑去,速度快如狼口逃生的麋鹿,眨眼就跳出了門。
楚行本能地追了兩步,腦海裡卻在思索她剛剛的話。
她是想說,她願意被他親?
不可能,她隻有在被人下藥或傷心欲絕時才肯表明心跡,平時絕不會這麼大膽。
不是褻瀆……
楚行鳳眼忽的亮了起來,如夜空最璀璨的星,疾步走到堂屋門口,來得及看她最後一眼。人走了,楚行心裡卻滿溢她給的暖。不是褻瀆,她是想說,既然他親她不是褻瀆,那便沒有違背毒誓,將來毒誓自然不會應驗。
生平第一次,楚行終於體會到了娶妻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