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嶽母駕到,楚行早就在馬車前站好了,蕭氏一出來,他便恭敬行禮,順便解釋了一下他為何會在這裡:“伯母,我今日受邀陪七爺遊寺,叨擾伯母上香,還請伯母恕罪。”把他的“不夠穩重”推脫給了明惠帝。
他禮數周全,蕭氏笑著道:“世謹客氣了,應該是伯母不好意思才對,勞你與七爺在此等候。”說話時,視線掃向楚行身後,想看看與準女婿交好的那位七爺到底是誰,卻錯愕地看見明惠帝站在侄子身前,黑眸含笑看著她。
蕭氏驚得差點踩空木凳,幸好她已為人母多年,短暫的震驚後,迅速冷靜了下來。
“七哥怎麼想到出門了?”下了車,蕭氏朝明惠帝笑了笑,眼睛看著明惠帝,心裡卻飛到了車裡的小姑子身上。既然前世明惠帝能看上小姑子,這輩子,明惠帝再對小姑子動心怎麼辦?同時又暗暗安撫自己,小姑子已經出嫁,明惠帝絕非昏君,便是動心也不會糊塗到與臣子搶妻。
“前晚偶有所夢,夢見安國寺有異相,便來看看。”
明惠帝笑著道,餘光瞥見車簾動了,露出一隻白皙小手,明惠帝以為那是外甥女,視線就挪了過去。而陸筠雖是陸明玉的姑母,但因為定親太早,根本沒見過楚行幾次,出於對侄女婿的好奇,陸筠挑開車簾時,忍不住悄悄瞥向視野裡出現的第一個男人,先看到衣擺,再往上挪。她帶著愉悅與好奇,美眸澄澈純淨,卻意外撞進了一雙深若古潭的明亮黑眸。
陸筠愣住了,這人瞧著怎麼那麼眼熟?她印象裡隻見過楚行一次,還是七年前,應該不會這麼面善啊?而且,此人看著與三哥年紀相仿,雖然天庭飽滿龍章鳳姿俊朗出眾,但,怎麼瞧都不像是二十五六的男人……
侄女婿比她預料的要老,作為一個疼愛侄女的姑姑,陸筠眼裡不受控制地露出一絲失望。
她是少婦打扮,長得卻與十四五歲的閨閣女子無異,且美眸似水,靈動清澈,明惠帝十來歲就開始與一群老謀深算的臣子勾心鬥角,連楚行、陸斬等人在他面前都小心翼翼,此時對上陸筠,明惠帝輕而易舉就看穿了陸筠前後的心情變化。
這是把他誤認成楚行了嗎?
那她失望,是不滿意他的長相,還是他的年紀?
明惠帝回頭,看看楚行,真不覺得他比楚行面老多少,而且楚行冷冰冰的,難道陸筠喜歡那樣的侄女婿?
“怎麼,多年不見,阿筠不認識我了?”眼看陸筠還呆呆的,明惠帝低聲調侃道,“我可記得,你……八歲那年隨你嫂子去我家,打壞了我最喜歡的花瓶,之後就再也沒去過,是不是怕我後悔,讓你賠錢?”
明惠帝記性遠超常人,因為沒有女兒,明惠帝對能接觸到的女娃娃印象都非常深刻。蕭氏生了女兒,明惠帝常常邀堂妹進宮,當時蕭氏除了帶上女兒陸明玉,也經常把小姑子陸筠也帶上。明惠帝甚至記得,從陸筠兩三歲到七八歲,他不止一次抱過陸筠,隻是看著對面出落地亭亭玉立貌美動人又已經出嫁的陸筠,明惠帝便從回憶裡挑了一件可以用來打趣的。
提到花瓶,陸筠一下子想起來了,因為自她記事起,隻有一個花瓶碎得讓她終身難忘。
那時嫂子帶她與侄女進宮,皇上非常喜歡侄女,讓嫂子去找皇後,留她與侄女在乾元宮玩。侄女年紀小,喜歡亂擺弄多寶閣上的東西,她在旁邊看著,然後阻攔侄女夠高處的一個花瓶時,不小心將花瓶弄掉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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侄女膽子大,什麼都不怕,她卻嚇哭了,以為皇上要責罰她,結果皇上非但沒有訓斥她,還親手幫她擦了眼淚,特別溫柔地……
回憶陡然清晰起來,但她已經長大了,再憶起當時明惠帝的溫柔,陸筠忽然有點不自在。
她慌亂地下了馬車,低頭就要跪拜。
明惠帝立即朝蕭氏使了個眼色。
蕭氏早有準備,及時扶住小姑子,低聲耳語了一陣。
陸筠臉一紅,小聲喊明惠帝“七爺”。
明惠帝微笑頷首。
陸筠抿唇,往嫂子身後避避,這才好奇地看向真正的侄女婿。
楚行以為車裡隻有蕭氏與陸筠,心裡失望,面上淡然,察覺陸筠的窺視,他隻當不知,目光落在蕭氏那邊,時刻準備聆聽準嶽母吩咐。然而就在此時,馬車裡忽然又有了一絲動靜,楚行心跳驀地加快,情不自禁朝馬車看去。
陸明玉神色平靜地探了出來,一襲水綠長裙,裙擺隨著她的動作搖曳,清雅明麗,宛如一朵不染人間煙火的空谷幽蘭。下車時,她垂著眼簾誰都沒看,隻是那羞紅的臉頰,足以讓車外眾人知道,她心裡在想著誰。
明惠帝側身,轉向楚行。
楚行早已收回視線,俊臉白皙,隻是前一刻還冷如冰霜,這會兒卻好像有春風吹過,將那冷厲的長眉鳳目,吹得柔和了幾分。
第110章 110
一行人先去大雄寶殿上香。
明惠帝上的頭柱香,接下來蕭氏與陸筠一道上前,一左一右跪在了蒲團上。
陸明玉在後面站著,眼睛看著母親,餘光卻感受到了來自對面的一道注視。她知道楚行在看她,然而此地無處供她躲閃,隻能紅著臉給他看。這種被心上人窺視的感覺,又甜蜜又緊張,她心跳地比方才爬石階時還快,撲通撲通的,都被一個叫楚行的男人佔據了,哪裡還有佛祖的影子?
但母親與姑姑一退回來,陸明玉還是低著頭走了過去。
“世謹也去上柱香吧,心誠則靈。”
就在陸明玉剛跨出第一步時,身後忽然傳來了明惠帝的聲音。
陸明玉頓時緊張起來,一時分不清明惠帝是真心希望楚行上香,還是在調侃她,不過以楚行謹守規矩的脾氣,他應該不會過來與她一起拜……念頭未落,就聽那人低低應了聲,然後腳步聲就朝她這邊來了。
陸明玉緊張地垂下眼簾,恰好看到楚行走過來,一襲墨色長袍,人冷衣也冷。
陸明玉不敢多看,快步走向前面離她最近的蒲團。她想等楚行一起拜佛祖,又不想表現地太明顯,因此來到蒲團前,陸明玉才稍微放慢腳步,輕輕呼了一口氣,屈膝,低頭跪了下去。身體矮了,陸明玉暗暗往一側瞟,恰好看見楚行也正在往下跪。
這麼準時,是與她抱著一樣的心思嗎?
陸明玉唇角上揚,跪好了,她閉上眼睛,誠心拜佛:
求佛祖佑我家人平安順遂,心想事成,
求佛祖佑我……夫君,一生安康,長命百歲。
訴完心願,陸明玉睜開眼睛,起身,燒香敬佛,插好香,轉身時,陸明玉沒忍住,抬起眼簾,悄悄看向楚行。楚行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離開時也朝她這邊轉了過來。兩人目光不期而遇,男人鳳眼幽幽,情意藏於清冷湖底,陸明玉眼若桃花,傾慕之情似水,秋波暗遞。
這也是今日一路過來,兩人第一次看了對眼。
楚行神色不變,陸明玉雙頰更紅,羞答答地躲到了母親身後。
蕭氏不動聲色地擋在女兒面前,同時還要努力擋住小姑子,如護食的雌鳥,卻笑容自然地同明惠帝道:“七哥,我們剛剛爬山累到了,想先去客房休息一會兒再遊寺,七哥接下來有何打算?”
在明惠帝眼裡,對面一個是堂妹,兩個是小輩,他沒把她們當需要避諱的女人,自然也就沒看出蕭氏對他的防備,隻把蕭氏擋女兒的動作理解成了防著楚行偷窺,識趣道:“我們隨便逛逛,你們先去吧。”他也不想讓楚行佔外甥女太多便宜。
蕭氏身體放松下來,明惠帝能輕易放她們離去,不糾纏,就說明他暫且沒對小姑子動心。想想也是,同樣一個貌美的姑娘,小姑子未嫁,明惠帝或許會生出男人對美人的佔有欲,可小姑子已經出嫁,明惠帝骨子裡的傲氣也不會讓他另起邪心。
“七哥慢走。”蕭氏由衷地送道。
陸明玉心情有點復雜,舍不得楚行走,又巴不得明惠帝快點離去,但禮數總要盡的,因此走到母親一側,乖巧送道:“七舅慢走。”
這稱呼有趣,明惠帝喜歡聽,沒忍住又逗外甥女,“不如阿暖跟七舅一起走?”
陸明玉頓時又躲到了母親身後。
明惠帝朗聲大笑,朝楚行使個眼色,這就走了。楚行跟在他後面,步伐大,餘光中小姑娘窈窕的身影轉眼就消失了,他心生不舍,又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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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氏娘仨在客房坐了一盞茶的功夫,這就出發了,去安國寺赫赫有名的觀音峰。夏日天熱,趁清晨這會兒涼快,早拜完早下山,正好回府用午飯。
觀音峰名曰峰,其實就是一塊兒形似觀音抱子的挺拔山石,位於安國寺東北角。因為盼望子嗣的女眷太多,觀音峰才是安國寺香火最鼎盛的菩薩,也是蕭氏三女此行最要拜的菩薩,先前去大雄寶殿,一是因為進了安國寺迎面就是大雄寶殿,二來則是為了迷惑明惠帝、楚行兩個大男人,免得他們猜出陸筠求子心切。
“姑姑,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陸明玉與姑姑並肩走,說話時發現姑姑臉色發白,額頭鼻尖兒冒了一層細汗,陸明玉大吃一驚,急忙問道。
前面蕭氏聞言,立即轉了過來。
陸筠是有點不舒服,感覺頭重腳輕,像是餓了一天突然站起來一樣,渾身無力,腳步虛浮。但她不想讓嫂子侄女擔心,強笑道:“沒有不舒服,可能是好久沒出來走動了,剛剛一口氣爬了那麼多臺階,累到了。”
“胡說,明明是病了。”蕭氏沒那麼好糊弄,扶著小姑子肩膀幫她擦汗,再摸摸陸筠的小臉,湿涼湿涼的,如果是累了,那應該是熱乎乎的,再說小姑子這臉色也不對勁兒。
“咱們先回去,改日再拜。”蕭氏扶住小姑子,正色道。
“嫂子,就在前面了……”陸筠無力地反握住蕭氏手臂,虛弱地哀求道。她今日出門為的就是拜觀音峰,怎能半途而廢?
蕭氏答應陪小姑子出門拜佛,其實心裡並沒把這個燒香當回事,不過是想陪小姑子散散心,再幫小姑子圖個心裡安定,可此時此刻,看著小姑子虛弱成這樣也堅持要去拜佛,蕭氏才突然意識到,小姑子這已經不是單純地求個心安了,她簡直是把觀音峰當成了活菩薩,好像她去拜,觀音峰就一定會送她一個孩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