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他喜歡陸筠,他真心敬重陸斬這個嶽父,每次見到嶽父都畢恭畢敬,可陸斬憑什麼當著陸家子弟的面對他下此重手?難道,阿筠病得很嚴重?


想到妻子,姚寄庭眼裡怒火瞬間熄滅,一邊咳嗽一邊撐著地坐了起來,低頭時,下巴上的血滴到了衣擺上。姚寄庭一把抹掉,晃晃悠悠起身,哀求地看著陸斬,“嶽父,我有什麼錯,嶽父怎麼罰都行,您讓我先去看看阿筠行嗎?”


陸斬冷笑,伸手提起姚寄庭衣領,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你想知道阿筠為何昏倒?我現在就告訴你,郎中說,她房事過頻,身體虛弱,卻又被你們逼著每日喝她並不需要的補藥,致使元氣虧損。姚寄庭,阿筠為了替你們姚家開枝散葉,大熱天叫她嫂子陪她去上香,你不陪她,居然還在外面喝酒快活?”


聞著姚寄庭身上的酒氣,陸斬眼裡波雲詭譎,瞥見周嬤嬤領著家丁搬了藥壇子過來,陸斬忽的一笑,惡鬼一樣盯著姚寄庭,“周嬤嬤說,阿筠從二月開始每天三頓湯藥,我不跟你按天算,就拿一個月當一天算,這是十二壇湯藥,你不是盼著子嗣嗎?那你也好好補補!”


說完猛地將姚寄庭丟到地上,厲聲使喚兩個孫子,“嘉平,你按著他,嘉安,你喂你姑父喝藥!”


祖父發令,陸嘉平、陸嘉安立即上前,由身高馬大的陸嘉平將姚寄庭提起來按跪在那兒,陸嘉安拎起藥壇就往姚寄庭嘴裡灌,這也幸好是周嬤嬤猜到了湯藥的用處,特意往裡面兌了涼水,不然短短時間就出鍋,燙也能燙走姚寄庭半條命。


“嶽……”


姚寄庭試著求饒,可惜陸家兄弟不給他開口的機會,一壇接一壇地灌他。


陸斬負手看著,忽然想到什麼,讓陸嶸把屋裡恆哥兒三個孩子也叫出來。陸家的姑娘,便是嫁出去了,也有娘家人護著,將來他老了走了,就由子孫們護著姑姑姐姐們。


陸嶸剛要轉身,走廊裡忽然傳來一道尖利的怒喝:“住手,陸鎮虎你這是耍混嗎!”


鎮虎是陸斬的字,至少在陸家,從來沒有誰敢這樣喊過他。


陸嶸沉著臉看向那邊拄著拐杖走來的姚老太太。


陸嘉平兄弟回頭,見祖父沒有喊停,便繼續灌姚寄庭喝藥。


姚老太太空有氣勢沒有幫手,眼看孫子衣裳都湿透了,她又急又怒,走到陸斬身前連續重重敲了三次拐杖,憤憤道:“陸鎮虎,有話好好說,你給寄庭灌的是什麼!”


陸斬垂眸看她,嘴角帶著冷笑:“你每日逼我女兒喝的東西,現在竟然不認識了?你灌了我女兒四個月,我隻灌他十二壇,你就心疼了?”


“胡鬧,那是給女子用的補藥,你喂寄庭做何?”姚老太太氣得朝陸嘉平兄弟趕去,“還不快給我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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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斬朝周嬤嬤使個眼色,周嬤嬤正愁沒有戴罪立功的機會呢,立即上前攔住姚老太太。她本就不喜姚老太太,這會兒為了發泄也好,為了表現也好,瞪著姚老太太道:“老太太,您知道夫人為何會昏倒嗎?就是因為天天喝你準備的補藥,中藥毒昏倒了!”


姚老太太知道孫媳婦病了,卻不知道為何而病,聽到此話,她愣了愣,但轉瞬就被孫子痛苦的吞咽聲喚回了理智。心知打不過陸家這群人,姚老太太怒氣衝衝轉身,對著陸筠閨房道:“我給阿筠喝補藥是喂了她好,誰知道她身子那麼嬌氣,別人家的兒媳婦也喝藥,怎麼就單單她病了?”


她從一開始就不滿意陸筠,是孫子被陸筠的皮相迷惑,非要娶回來。陸筠沒有當家主母的氣度,肚子還不爭氣,姚老太太抱不到重孫,對陸筠越發失望,如今見陸家如此欺凌孫子,一點顏面都不給姚家留,她為何還要顧及陸筠的臉?


“再說了,如果不是她肚子不爭氣,我一個快入土的老婆子,犯得著操這份心?”


瞪著閨房窗子,姚老太太咬牙切齒地道。


陸嘉平、陸嘉安震驚地忘了繼續灌姚寄庭,姚寄庭趁機掙脫出來,第一撲向祖母,跪在祖母面前一邊嗆藥一邊哀求:“祖母,祖母你別說了……”


他後悔了,真的後悔了。祖母每天喂妻子喝藥,姚寄庭知道,但他覺得這是為了妻子好,如果妻子早點懷上,也就不用再著急了。姚寄庭也知道藥是苦的,可他沒嘗過,今日被灌了那麼多湯藥,姚寄庭才切身體會到了妻子的不容易。


嶽父說她身體虛弱,姚寄庭羞愧難當,妻子太美,他總是把持不住,有時心疼妻子,睡覺時老老實實的,但睡著睡著就又忍不住……


姚寄庭悔得腸子都青了,他隻想認打認罰,等嶽父消了氣,他再接妻子回家好好補償她。可祖母這樣說妻子,妻子聽見該多傷心,嶽父該多憤怒?


“祖母,我求你,別說了,都是我的錯,是我害阿筠病倒的……”求完祖母,姚寄庭膝行著挪到陸斬身前,磕頭哀求:“嶽父,我知道錯了,求您……”


“滾!”女兒被罵,陸斬不能朝姚老太太動手,姚寄庭不長眼睛送上來,他一腳又踢了過去。什麼女婿,早在看到女兒虛弱成那樣陸斬就不想要這個女婿了,如今親耳聽到姚老太太竟然如此嫌棄女兒,陸斬徹底定了讓女兒和離的心,自然不用再與姚寄庭客氣。


姚寄庭已經挨了一腳了,又被灌藥灌得四肢無力,此時又挨了一腳,他仰面就倒了下去。


“寄庭!”姚老太太大驚失色,嚇得魂險些飛出去,丟了拐杖撲到孫子身邊,心疼得老淚橫流,“寄庭,她有什麼好的,除了一張臉,她什麼都不會,連個孩子都生不出……”


“誰說夫妻倆生不出孩子,就一定是女人的事?”蕭氏寒著臉從屋裡走了出來。對付姚寄庭,陸家幾個爺們出手就夠了,但是與女人講理,婆母柔弱隻會哭,她這個嫂子就必須出面。肅容從丈夫身邊經過,蕭氏停在姚老太太面前,直視老人渾濁的眼睛問道:“你口口聲聲說阿筠身子有問題,你有什麼證據?”


“這需要什麼證據?她生不出孩子,不怪她怪誰?”把孫子交給帶來的嬤嬤照顧,姚老太太噌地站了起來,仰著脖子回敬道。


蕭氏不屑與她浪費唇舌,側過身子,對身後的老郎中道:“劉老先生,您在京城德高望重,還請您替我妹婿號號脈,看看他是不是有什麼隱疾。我妹妹從小嬌生慣養,身體絕對康健,不能讓他們一盆汙水潑過來,損了名聲。”


劉老郎中詢問般看向姚寄庭娘倆,同時解釋道:“要想確認男子子嗣是否艱難,隻能查其精元,如果姚大人願意,請隨老夫到廂房耽誤片刻。”


姚寄庭嘴裡都是血腥味兒,口不能言,眼裡卻閃過抗拒與惱怒。他是男人,怎麼能承受這樣的侮辱?況且他本身習醫,自己身體是否有問題,姚寄庭很清楚,絕不會任他人妄言羞辱!


他不同意,姚老太太就更不願意了,劉老郎中一看就是陸家的人,故意汙蔑孫子怎麼辦?


她把自己的理由說了出來,蕭氏氣憤又無奈,這種事情,總不能強迫……


“嘉平、嘉安,你們扶他進去。”陸斬一臉肅殺,隱晦地道。


蕭氏迅速別開眼,眼裡是深深的震驚,沒想到公爹竟然霸道如斯。


“你們敢!”姚老太太抡起拐杖擋在孫子面前,一雙渾濁的眼睛可怖地瞪著陸斬:“陸鎮虎,你別欺人太甚!當初是你們非要把爛泥扶不上牆的女兒嫁到我們姚家,可不是我們姚家心甘情願求娶的!”


“祖母……”姚寄庭難以置信地抬起頭,未料一抬眼,就見對面堂屋門前,不知何時多了幾道身影,而他的妻子,臉色蒼白地靠在嶽母懷裡,桃花眼裡淚水不斷滾落,悽婉絕望地望著他,一串又一串的眼淚,全部落在了他心上。


姚寄庭慌了,他松開祖母,大聲朝妻子解釋:“阿筠,我是真心娶你的,祖母隻是氣過頭了,她胡言亂語,你……”


“你給我閉嘴!”姚老太太恨恨地敲拐杖,一下一下重重敲在孫子旁邊,“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著她,是不是非要把性命搭進去,你才……”


“祖母!”姚寄庭猛地抬頭,第一次毫不客氣地打斷辛辛苦苦將他養大的祖母。


姚老太太身體一晃,忽如風中殘燭,不敢相信孫子居然會用那種冷厲的眼神看她。


姚老太太閉嘴了,陸斬終於再次開口,瞪著姚寄庭道:“你願意讓劉老先生檢查了?”


關系到男人的尊嚴,姚寄庭慢慢站起來,先朝陸斬拜了拜,才聲音堅定地道:“嶽父,我會醫術,我很清楚我身體沒有任何隱疾。我相信阿筠也沒有,我們才成親一年,是我祖母盼子心切,太著急了。嶽父,先前是我糊塗大意,沒有照顧好阿筠,我願打願罰,隻求嶽父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發誓從今以後,絕不再讓阿筠受半分委屈。”


“你相信阿筠身子沒問題,但我不相信你,你還想繼續與阿筠過,便讓劉老先生替你檢查。”陸斬面無表情地看著姚寄庭,語氣比方才平和了很多。


姚寄庭皺眉,目光移向妻子。


陸筠虛弱地靠著母親,對上丈夫的視線,她眼裡露出一絲哀求。為了求子,她能想到的辦法都試過了,劉老先生、母親、嫂子都說她沒問題,也許,真的是丈夫哪裡受過傷呢?果真如此,她就再也不用喝藥了,再也不用被姚老太太嫌棄……


迎著妻子懇求的眼神,姚寄庭的心,卻不受控制地動搖了。


他是學醫的,他很清楚,如果夫妻雙方都沒問題,那成親半年內一般都會有好消息,更何況他與妻子行房那麼頻繁。因此妻子遲遲不孕,姚寄庭也默認成是妻子的問題,然而現在,劉老郎中信誓旦旦替妻子作保,萬一他去查了,萬一真的是他的原因……


事情傳出去,讓他顏面何寸?他還如何在京城立足?


袖中雙手握拳,姚寄庭目光復雜地看著對面的妻子,語氣沉重,“阿筠,為了你,我甘願被嶽父責罰,寧可頂撞祖母,但我會醫術,我很確信我身體康健,士可殺不可辱,你是我的妻子,我希望你能信我。”


陸筠看著他被湯藥打湿的衣袍,看著他狼狽的發冠,心中一疼,閉上眼睛無力地求道:“娘,算了吧,我……”


“阿筠,他到底有沒有隱疾,這事必須查清楚。”大夫人就站在婆母身後,見小姑子居然要妥協,她馬上低聲提醒道,“阿筠,妹夫對你是有幾分真心,但他白日大部分時間都在戶部,真正與你住在一起的是他祖母。那女人怎麼看你的,你還不清楚嗎?你是堂堂尚書大人的掌上明珠,為何要輕賤自己白白被人欺凌折騰?今日若證實妹夫身體康健,那他因為你受了那麼大的委屈,還挨了責罰,她隻這一個成器的孫子,會輕饒你?反過來,如果證實妹夫有隱疾,那你便是害他身敗名裂的罪魁禍首,便是你不怕委屈還想做姚家的媳婦,她也不會放過你。阿筠,你想想你這一年在姚家的日子,真的還想回去?”


陸筠聞言,不由地望向姚老太太。


姚老太太臉色鐵青,一雙眼睛死死瞪著她,孫子還想要陸筠,她是一點都不想要了。


她眼裡的嫌棄厭惡太明顯,陸筠苦澀地垂下眼簾,閉上眼睛,耳邊是她剛剛出來時姚老太太的話,說她是爛泥扶不上牆,說她是陸家主動塞去姚家的……直到此刻,陸筠終於明白,姚老太太從始至終,便沒有滿意過她。


人家都那麼嫌棄她了,她何苦再厚著臉皮貼上去?


怪她肚子不爭氣,怪她做得不夠好,自己被姚家嫌棄不說,還連累父兄被姚老太太嘲諷。


忽然間,陸筠心灰意懶,卻莫名地渾身輕松,仿佛隻要她說出那兩個字,她就什麼都不用想了,不用每日喝藥,不用夜夜疲憊地應付丈夫,不用拖著嫂子陪她去上香,也不用,提心吊膽地去姚老太太面前晨昏定省。


“娘,讓爹爹寫和離書吧……”


心空了,陸筠身體一沉,昏迷之前,她用盡所有力氣,把自己的決定告訴了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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