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梧桐枝,朗空星垂,綠蔓青蕪。
我倚靠在房門旁,嘴裡叼著根蘆葦草,心裡想著的是紅袖添香。
越思量心越亂,我起身坐於案邊,執筆寫上自己的真心話,為凸顯「文化底蘊」,還加了幾句酸臭的情詩。
停筆,這才安心睡下。
翌日,送到姜府,等了許久,不見姜溫暖的身影。
而她身邊的侍女興衝衝地跑來塞給我一封信,便回去了。
我饒有興致地打開信,姜溫暖身上好聞的沉香味流露出來,芬芳馥鬱。
而燙金紙上,隻有一筆鋒剛勁的字:【閱。】
這個閱,是什麼意思?
我百思不得其解。
一連數十日,每日清晨都會給姜溫暖送一封信,有時還寫上一些所見所聞所感所想,不過,得到的都是一個「閱」字。
我娘說我這是被狐狸精迷住了,說姜溫暖是狐狸變的。
我爹吵不過她爹,我一介少女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好吧,那姜溫暖是狐狸精,可是那對瑞眼,說是小綿羊也行。不對,小綿羊哪有這麼兇的,那黃鼠狼?
呸呸呸。
不過第十五日,還未等我送信,我家大門便讓官府貼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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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父親也被帶進了宮,說要配合查案。
宮裡的人做事粗魯,在我爹的書房翻箱牆倒櫃,卻毫無收獲。
說是要找一本書,那本書夾著我爹與敵國互通意圖謀反的證據。
我爹的書房別說一本書了,連一張紙也沒有。
我爹這個人,大字不識幾個,又怕朝廷搞什麼文字獄欺負他不懂,所以從不在家裡辦公。
此事怕是有人誣陷。
我娘倒是不擔心:「你爹這個人我最清楚,做事一根筋,不撞南牆不回頭。忠臣不事二主,皇上對他有知遇之恩,他才不會起了謀反之心。爾等少安毋躁,皇上是明君,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一定會還你們爹一個清白。」
我心又放到了肚子裡。
不能出門便每日舞槍練劍,許是太過無聊,兩個哥哥也在院子裡看我練槍。
「出手宛若遊龍戲鳳,身形矯健,真有爹的風範。」大哥贊譽,而二哥一臉不屑,「再過幾天出不去,她沒準就被姜二小姐甩了,到時候武功更高深了,可以練什麼傷心斷腸劍。」
我停下身偏頭望著他,二哥以為我要揍他一個閃身離開。
而我則是握了握槍柄,銀槍在空中轉了兩圈,被我放回架子上。
是啊,不知姜溫暖有沒有擔心我。
不過我最近都沒打噴嚏,該不會她根本沒想我吧……
龍卷風式哭泣。
一個月後,這場鬧劇終於結束。
我爹被皇上的六駕馬車送回了安府,還賞賜了好些金銀綢緞作為補償。
聽說,是哪個御史誤聽了酒後胡話便上書參了我爹,海晏河清,皇上束手無策無從查起,又不想失了面子,還是姜丞相和曲太傅做了擔保,保我爹的赤膽忠心。
我爹也不氣不惱,直誇姜丞相有眼光。
我娘先前總說,我爹與姜丞相打歸打,罵歸罵,但兩個人骨子裡還是英雄惺惺相惜。
既然安府門口的封條拆了,我第一時間便想著去找姜溫暖。
府門大開,姜溫暖一身淡青色襦裙,未施粉黛,頭發用一根青玉簪盤起,遠遠地站在了巷子口。
我心有悸動,飛快地跑了過去,與姜溫暖撞了個滿懷。
「你……怎麼在這啊?」
我按下心中的浮躁,強裝淡定。
而姜溫暖靈動的雙眸中薄霧蒙蒙,眼淚順著眼角滑過下颌。
我這才注意到她眼下的烏青,難不成?
我手足無措:「你……你別哭啊。」
姜溫暖雙手環上我的脖領,靠在我的肩胛哭泣,嘴裡嘟囔著:「你這個混蛋,害我這麼擔心。」
我心一怔,她,一直在擔心我嗎?
手像是提線一般,搭在了姜溫暖的腰間,難舍難分。
連周圍路過的阿爺阿娘都笑話:「小時候天天打,長大後好得跟穿一條褲子一樣。」
一下子,我倆這對歡喜冤家榮升為「閨蜜」。
14
「所以,皇上為了補償你,給咱家如意賜婚?還是那個母妃盛寵優渥的三皇子?」
我娘倍感驚訝。
首先,我在京城中賢女排行末尾。
其次,京中都傳我有魔鏡之好,皇上是怎麼想不開讓三皇子娶我的?
最後,就是她真的清楚我心悅姜溫暖。
可我的老父親常年消息閉塞,對此毫不知情:「這可是一樁好親事,再過兩年咱如意都成老姑娘了。」
「不過皇上那意思,好像給三皇子又議了門親事,不知是誰家的女兒就是了。」
我爹通知我的時候,我險些從床榻上摔了下來,嫁人?還是從未謀面的三皇子?
我一副「你們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的臭臉,不過無人在意就是。
情急之下我跑到了姜府,想問問姜溫暖該如何是好。
我神色慌張,姜溫暖娥眉淡掃,纖指捻著銀勺鑰了好幾勺香,唇澤嬌豔挽延一縷昳麗迤逦,貝齒隱現。
不是,她怎麼都不關心我一下?
是不是因為她知道我被賜婚了覺得我背叛了我們的愛情……
三皇子,真該死。
我越想越難受,想問又不敢問。
姜溫暖抬頭望了我一眼,紅唇輕啟:「安如意,你渾身長蛆了?」
「……」
我急著拉她的手,她眸光裡泛起我的倒影,我心下一緊:「姜溫暖,三皇子的那事我毫不知情!」
「三皇子?」姜溫暖笑意盈盈,如秋水般潋滟,「知道那個與你一同入府的人是誰嗎?」
「是我。」
15
所以,我和姜溫暖就這麼一起嫁給了三皇子。
雖說名義上我是正妻,但實際上,大小事務都是姜溫暖打理。
她說高門望族之女打小就要學習料理家事。
不過看了看我,她改口了,變成有文化的人家。
我每日晨間練槍的習慣還是保留著,每每我練習結束,姜溫暖便會為我披上一件披風,端來一碗熱牛乳。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姜溫暖笑靨如花,說我才是妻。
我倆同吃同住,她讀書我練武,她算賬我練武,好不愜意。
顯然忘了這裡是三皇子府。
三皇子絞盡腦汁想要拆散我倆,讓我倆為他爭寵:
「安如意,姜溫暖說你字醜得像蜈蚣!」
我一臉茫然:「這話她早就說過啊。」
「姜溫暖,安如意說你醜得像個蛤蟆精!」
姜溫暖翻了個白眼:「我不信,安如意能比這還粗俗。」
三皇子大抵不知道我倆是從小罵架罵到一張床上的。
呸,一條船上。
偷雞不成蝕把米,三皇子招惹姜溫暖頻繁,我心生醋意,常常在他從樊樓回來的路上塞進麻袋痛打一頓。
他鼻青臉腫,哭爹喊娘地回來我都是面露關心,然後在他疼痛之處再擰上一下。
是誰幹的三皇子心知肚明,可他又沒有證據。
我人又兇悍又賴皮,姜溫暖人又腹黑又冷漠,我倆的爹還都位極人臣,程度直接拉滿。
一次,他苦苦哀求:「二位夫人,小的能納妾嗎?」
我和姜溫暖相視一笑,異口同聲道:「納唄。」
皆大歡喜。
番外-姜溫暖篇
我娘常說,我燦如春華,皎如春月。
不過,這跟我叫姜溫暖有什麼關系?
我爹年輕時連中三榜,如今已貴為丞相,來往的賓客都說,我爹可與江左風流宰相謝安齊名。
我是我爹最疼愛的二女兒,叫溫暖,實則看透人間冷暖。
我一貫喜歡漠視,直到那日乘馬車路過安府巷口,風卷帷帳,一玄衣少女騎馬飛馳而過,側臉美如青玉案。
藤壺告訴我她是安將軍的獨女,也是能上戰場的女將軍。
我爹與安將軍不對付,常常政見不齊。
卻鮮有人知安將軍年輕時沙場徵戰,我爹是他的軍師,二人最了解彼此。
一日,又在巷口,我拾到一塊玉佩,上有如意花紋。
我想,這應是那位女將軍的。
便送到了安府,少女接過玉佩,露出兩枚可愛的虎牙,對我說了謝謝。
春風拂面,我臉色緋紅,也許是少女太過靈動。
隻是後來,畫風變了。
安如意顛覆了初見時的那一面,她竟然隨意打人,打的還是英國公府的奇玉。
不管怎麼樣,以強欺弱是不好的。
我將奇玉護在身後,安如意冷哼,一副你有毛病的樣子。
這人,怎麼毫無顧忌?
隻是後來,奇玉同我玩耍,扯我的發簪,揪我的頭發,還出口成髒,我這才明白一句話: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我狠狠地抽了奇玉兩巴掌,可安如意看到了,我羞愧難當,難以啟齒。
沒想到……安如意未打我,而是打奇玉。
好女子,真性情!
我二人的父親因此都被英國公和其餘御史參了一本,聽說安如意被他爹痛打了一頓,我腦海裡滿是她的委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雖然,我這膝蓋和手指也生疼。
安如意從小散養,不會朝中官家女兒的做派,與她一起玩我十分愜意,她的眼中就是有一種清澈的愚蠢。
她也樂得與我罵架,雖然說不過,但她還要主動發起攻擊,越菜越愛玩。
安樂長公主的詩會,難得她也去了,我嘲諷她兩句,平日裡我倆說話都是這番口吻,她也見怪不怪。
隻是,曲雯雯那個人竟然還出言諷刺安如意,我的人豈是你想動就動?
我出言懟了她,沒想到安如意也出聲附和,加上我二人組合投壺作詩拔得頭籌,我倆交惡的傳言已然不攻自破。
作詩時,她看我的眼神真摯熾熱,燒得我臉頰泛紅。
後來擊鞠,是我爹讓我上去湊個數,讓了公主便是。
隻是沒想到,安如意竟然與我一組,我嘴上不饒人嘲諷慣了,沒想到,安如意竟然真的能以一敵十連進數球,隻是皇家臉色不太好看。
好像她也識趣,騎著馬繞著我,像嘰嘰喳喳的麻雀,我對這騎馬十分畏懼,根本沒來得及聽她說什麼。
馬飛奔了出去,我嚇得失了魂,眼看與公主撞上,安如意飛奔過來,竟然是接住了我。
腰間一緊,我落於安如意的懷裡。
明眸一簾幽夢,春風十裡柔情。
我心悸動不已。
我借口我爹的教誨去了安府,多了些與她接觸的機會。
教她寫字,是我最含蓄地與她親近。
少女的發絲拂過我的面頰,我臉上泛起了紅暈,無限沉淪,無限期許。
特意寫下王維的《紅豆》以表心意,不過,她太蠢了……
走時她母親塞給我一個镯子,翠綠如十裡畫屏,整個京城怕也找不到幾隻這麼好的镯子,我大抵猜中了伯母的想法,生了些不該有的想法,倘若能嫁進安府便能日日見到安如意了。
翌日,我正與長姐下棋,聽侍女通傳安如意來了要見我,我內心慌亂,坐立不安,倒被長姐看出了端倪。
長姐骨脂輕扇團扇,笑而不語。
安如意在我身後片刻,我亦然亂了心志,這棋局注定是輸,胡亂抓了一團,便帶著安如意回了房。
我偏心安如意,弄些新茶來吃,卻被藤壺全盤託出,我臊紅了臉,好在安如意遲鈍,隻是吃茶一言不發。
後來,她提到那閨中密友之事,我心顫得厲害,難不成她知道我心中所想,這是在暗示我嗎?
我心懷忐忑,扯了一堆道理, 承認了自己對她的情愫。
卻沒想到,她亦是如此。
隻緣感君一回顧, 使我思君朝與暮。
茶香縈繞,情字湧上心頭,何況她還拉著我的手。
隻是我沒想到, 這個傻子竟然說出此行的目的,是要回手镯。
我氣得起身將手镯丟給她,讓她離開。
可她卻不知趣,硬是不走, 氣得我胡亂拍了她幾下, 誰知她來回躲閃, 一巴掌正好扇在她的臉上。
這下滿意了吧。
「隔牆有耳,別亂說。」
「我彼」可一連好幾日,我卻羞澀不肯見她, 而她不厭其煩地寫那些信送到姜府,我故作冷漠回了一個「閱」字。
回房便是一遍遍讀起那些信。
少女心事昭然若揭, 我滿心歡喜。
隻是,第十六天, 再沒收到她的信。
難道是對我心生厭煩?
我扭捏著讓藤壺出門打聽, 得知安府被御史參了一本, 如今安將軍被困於皇宮,安府上下重兵把守。
我心急如焚, 失魂落魄,日日流連於巷口, 期待那一抹玄衣暗影。
大抵是一個月,安府洗脫皇上疑慮,我見到了安如意。
她還是那麼歡脫,眼裡滿是明媚。
她向我跑來, 我卻哭得像個淚人,下意識地摟住她的後頸。
我告訴她我都要擔心死了。
她溫和的目光,像和煦的陽光,我心頭陰霾被驅散。
她也回應著我,我倆便是如此旁若無人。
京城傳開了我二人的魔鏡之好,為外人樂道, 有些男人滿口汙言穢語,卻不想, 聖上病重為我兩家賜婚, 還共侍一夫,啪啪打臉那些狗男人。
我爹說:「皇上這是為三皇子鋪路, 選了兩個大臣力保,嫁與不嫁都不是臣子說了算。」
提到安如意我爹絲毫不擔心,嘴裡還笑著:「安家的姑娘心思純良,你二人還如先前一般相處, 她定不會與你爭寵。」
定然, 肯定會像以前那般相處。
彼時,我與安如意躺在一張床上,聽她滔滔不絕地講,我二人是如何從冤家到兩心相悅。
我笑而不語, 這傻子,她以為的一見鍾情,從來都是別人苦心經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