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
車子開進車庫，我才說：「你不覺得自己很殘忍嗎？」
「怎麼？」
「甜甜的親媽還活著，你不讓她認，非讓她管我叫媽媽？」
宋森寒：「你看見了？」
我：「嗯。」
他掏出打火機，卻沒點煙，夾在指間玩弄。
「那是甜甜的心理醫生，也是她媽的朋友。甜甜爸媽意外去世了，當時甜甜也在現場，被救出來的時候在她媽的屍體上躺了一夜，可能受的刺激太大了吧，好長一段時間都不說話。」
我：「……」
「她爸爸和我關系很好，她以前見過我幾次，我去醫院看她的時候，她不知怎麼，開口管我叫爸爸，本來她小姨想收養她的，但她一直不肯和我分開，她小姨又在國外，不太方便回來，就和我商量，讓我養她一段時間，畢竟她除了我，誰都不認。」
我一時無言，過了半天才說：「她小姨也真夠信任你的。」
宋森寒回頭看我。
「我覺得我會是個很好的爸爸，Ţüₐ你覺得呢？」
我眼神躲閃，「那誰知道。」
宋森寒突然握住我的手。
「你砸車是生我的氣嗎？以為我出軌了所以生氣？不是不在乎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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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我真的有點控制不住眼淚。
因為我意識到，自己就算再活幾輩子也遇不到這樣對我的人了。
永遠容忍我的人，從不對我口出惡言的人，貧窮時把所有錢拿出來給我買禮物的人，富有時把所有尊嚴拿出來讓我隨意踐踏的人。
再也不會有了。
如果我們兩個隻能活一個，那我去死也沒什麼問題，反正我本來就應該死的，我心甘情願。
這麼想著，我用力眨了眨眼睛。
「你正常點吧，哥，都知道我拿你當任務刷了，何必呢？我砸車沒什麼理由，你也知道我什麼狗脾氣。」
宋森寒的眼睛隱藏在黑暗裡，烏沉沉的，看不清情緒。
好了，到此為止了，我心想。
「我走了，別來找我，放心吧，過得沒你好。」我開門要下車。
誰知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將我拉了回來。
「甜甜一直在哭，現在還沒睡覺，之前她一直說想見媽媽，見到你了不知道有多開心，你剛才突然走了，她很害怕，死活不想回家，我實在沒辦法才讓那個女生把她接走暫時ṭüₘ照顧下，想找到你再一起去接她。」
我沉默。
宋森寒也沉默，似乎在等著我的回答。
我還能怎麼說。
我的心也不是石頭做的。
「走吧。」
車子開出去，我才有心思看手機，發現不光有未接電話，還有他的未讀消息。
「你去哪裡了。」
「又走了嗎。」
07
宋森寒開車帶我去接了甜甜，她還是在哭，見到我以後卻馬上拿紙巾擦眼淚，站在那裡，期期艾艾地看我。
我把她抱了起來。
「走啦走啦，回家啦。」我說：「小哭包。」
甜甜摟著我的脖子，往宋森寒那邊看，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你們和好了嗎？」
我：「嗯嗯和好了，可好了，我們天下第一好。」
我抱著她走到宋森寒身邊，宋森寒幫她穿外套。
「那明天幼兒園表演，爸爸媽媽能來嗎？」
宋森寒：「當然。」
帶甜甜回家，她躺在被窩裡看著我們，瞪著兩隻貓兒眼。
我說：「诶，這小孩兒怎麼還不睡，再不睡大灰狼來了。」
甜甜說：「城市裡沒有大灰狼，而且爸爸說，咱們小區晚上有保安叔叔巡邏。」
我心想大意了，思維好缜密，現在的小孩兒真不簡單。
剛想換個說法，甜甜就說：「媽媽，你親爸爸一下，我就睡。」
我：「為什麼？」
「你們不是和好了嗎，騙我的呀。」
我直起身，看著宋森寒那張臉，一時間無法動彈。
夢幻泡影。
過了會兒，我伸手撫上他的臉，在他唇上輕輕親了親，然後抱住了他。
「好了吧？可以睡覺了吧？」我看著甜甜，「明天媽媽送你上學。」
甜甜開心了，摟著兔子玩偶翻身睡覺。
宋森寒突然抱著我的腰，帶我出門，把我按在牆上親吻。
我用力推他，推不動。
夢幻泡影，夢幻泡影，我想。
不能讓他對我還有愛意，否則結束時會判定我完成任務，他會死，我會帶著這份愛繼續痛苦地活，我怎麼活？活到一百歲有什麼意思呢？
「我這周末必須走，好嗎？」我低聲說。
宋森寒：「為什麼？」
「我有喜歡的人了，我們約好了下周一去領證的。」
宋森寒動作頓住。
「每次我以為應該到此為止的時候，你總是能給我新的驚喜。」他說。
「那沒辦法，遇到我算你倒霉。」
他放開我，往臥室走了兩步，突然回頭，說：「你真的一點多餘的感情都不想給我，是嗎？」
我：「不好意思。」
他靜靜地看著我，看了很久，才說：「非要這麼對我嗎？」
「那你想我怎麼對你呢？我對你好也是為了做任務，現在任務做不了了，你還想要什麼？」
他再不看我一眼，把外衣扔在沙發上，關上了臥室的門。
08
幼兒園表演，鑼鼓喧天，歡天喜地，小朋友們一個個小臉塗得像猴屁股，看來看去，甜甜真是最甜美的那隻小猴兒。
我和宋森寒站在一起，我給他拍照，甜甜衝我傻笑。
宋森寒一直都沒說話，我其實挺想和他說點什麼的，因為我之前就很喜歡把一切有的沒的都和他說，但此刻我真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之前不懂事時覺得把別人玩弄於股掌很厲害，現在隻覺得悲哀。
人這輩子能遇到幾個甘願為你低頭的人，得到過才知道不是自己厲害，隻是難以承受的幸運。
這點幸運要用無盡的心痛來換，除了煎熬，再無其他。
「宋森寒。」我說。
他看著我，似乎在等我先開口。
我：「拉著臉幹嘛，孩子還在呢，你不裝一下啊。」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他突兀地說：「我不該那麼對你，不該騙你甜甜是我的孩子。」
我趕緊打斷他：「好好好，都過去了，別說了，就這樣吧。」
「你的意思是原諒了，還是不在乎了？」他的聲音摻雜在快樂的兒歌裡，很不和諧，「我可以原諒你騙了我，因為我在乎你，那你呢？」
我後退一步。
他眸色暗了暗，轉過頭去，再不看我。
表演完了，甜甜快樂地向我跑來，宋森寒抱起她，她嚷嚷著拍合照。
我舉起手機，和宋森寒的臉貼得特別近，他離我遠了點，我一怔，離他更遠。
甜甜看看我，看看宋森寒，小臉垮下來。
哎，脆弱敏感的小女生，像香草冰激凌一樣柔軟，溫度高一點就會化掉。
我們隻好又挨在一起，那麼親密，像從來沒分開過。
一整天我們都不得不在她面前假裝感情很好的樣子，我覺得宋森寒應該比我更不好受，我召喚出系統，問它宋森寒對我的愛意值有多少，系統說還有百分之八十多。
我很意外，還以為都要變成負數了呢。
不過無所謂了，隻要不是百分之百就好。
就這樣偽裝了一天，晚上甜甜睡得很早，我們終於不用再裝了，我躺在客廳沙發上玩手機，宋森寒在臥室裡沒出來。
客廳不冷，沙發又舒服，我找了個毯子準備睡覺，誰知還差幾分鍾十二點的時候，宋森寒從臥室出來了。
他走到沙發前，遞給我一個禮物盒。
我詫異地接過，「什麼啊？」
宋森寒說：「你自己生日都不記得麼。」
一瞬間我喉嚨像是被堵了棉花，他坐在我身邊，我聞到他身上好聞的香味，是我給他挑的木質香水，有沉香的味道。
「池照雪。」他叫我的名字。
我嗯了一聲。
「那些獎勵，有那麼重要嗎，你想要的，我全都可以給你。」
「……你別說了。」我閉上眼睛，「你別說了，真的，算我求Ţũ₄你了，睡覺去吧。」
他仍坐著，不離開。
「我放心不下你，不是每個人都會像我一樣包容你的脾氣。」他抓住我的手，握緊，「你陪我吃了那麼多苦，已經很可憐了，我舍不得你以後被人欺負。」
我實在是說不出話，吸了吸鼻子，他把我的手握得更緊。
「我一直都沒和你說過，雖然有錢之後我做了很多補償，但我一直都非常心疼你，剛剛知道你騙我的時候，我很生氣，可一想到過去的事，我還是會覺得你很可憐……別的女孩子打扮得光鮮亮麗，你連一條貴點的裙子都沒有。」
他的手在微微顫抖。
突然想起之前我也說過，覺得他可憐才對他好。
原來愛一個人的心情都是差不多的，哪怕那個人現在過得再風光，你看過去第一眼還是會忍不住心疼。
我忍不住用拇指摩挲他的手背，他突然把我抱住。
「以後的日子還很長，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我愛你。」他在我耳邊說。
他手腕上的表指針輕轉，十二點過了，我的生日到了。
我突然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的身體急速失溫，腦內響起冰冷的無機質電子女聲。
「攻略者池照雪到期未償還三萬借貸積分，攻略截止日期提前三天。目前攻略目標愛意值：百分之九十二，任務要求愛意值：百分之百，攻略者任務判定失敗。」
我的手從他背上滑落，腦袋歪斜，肉身死去。
意識卻有片刻停留，想對他說一句照顧好自己，卻被無法控制的力量帶著脫離世界。
09
我又回到了自己本來的身體裡，病床上，將死之人，我再次感受著生命的流失。
夢幻泡影，夢幻泡影。
耳邊除了儀器的聲音，還有那個無機質電子女聲，若隱若現，像接觸不良。
「攻略目標宋森寒，目前狀態：存活成功，獲得氣運之子加成，獲取世界更多真相，並可共享攻略者記憶，積累更多任務經驗，提高自身等級。」
「修羅道場，人心難測，祝攻略目標早日獲得解脫，重塑本源真身。」
一瞬間我覺得自己的腦子好像有東西流出來，所有的記憶都匯聚其中，另有一些東西湧入我腦海。
原來這世界是這樣設定的，所有氣運之子都來自更高維度的世界，接近成神，卻遺忘了自己本來的身份，因為種種原因留在小世界無法離去。
任務者的存在，從始至終都是為了點醒他們，讓他們不要留戀，像系統說的一樣，早日解脫，重塑真身。
凌亂的記憶流出。
我含淚幫他包扎傷口，去見他時在火車過道裡來回踱步，避免自己的腿水腫得厲害，冒著雪出門給生病的他買吃的被凍得流淚，和他一起去要賬時故作鎮定，被人追債時躲在門後不敢出聲。
得知兩個人必須死一個時的恐懼，拿皮筋彈自己時的鬱悶，結婚前夜一想到要離開他時哭到差點過度呼吸的心碎。
所有的心情, 那麼真實，所有的記憶, 那麼真切, 是我能付出的全部, 卻還是如此不完美。
想必他就算知道也不會有什麼。
人類的愛, 不過如此, 劣跡斑斑, 哪裡禁得起凝視。
我不再有恨, 願他真正成神，不會再為了這些不重要的東西感到困擾。
儀器開始尖叫，預告我的徹底死亡, 耳邊的無機質女聲像是卡住，卡在某個音, 不斷重復。
突然，防空警報一般的刺耳聲音響起, 無機質女聲的聲音震得我耳膜發疼, 「任務目標能量失控，裡世界 A09 運行異常, 任務目標能量失控，裡世界 A09 運行異常——」
聲音戛然而止，紛雜的古怪聲音接連響起。
「關閉裡世界入口，剝奪任務目標氣運之子加成。」
「操作無效, 任務目標能量過高，脫離控制。」
「操作無效, 任務目標能量過高, 脫離控制。」
「操作無效，任務目標能量過高，脫離控制。」
「緊急備案開啟, 重大事故存檔，編號 009。」
「緊急備案失效, 裡世界即將坍塌, 一級警報。」
又是一陣雜亂的聲音。
「裡世界全面坍塌，任務解除，時空回溯，特大事故存檔, 編號 001。」
世界終於安靜。
10
我茫然地走在街上，看看周圍，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腦內一片空白，我突然覺得自己的大腿熱熱的。
低頭一看, 有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抱著我的大腿。
「媽媽！」
我：「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媽媽。」
「可爸爸說你是媽媽呀。」她回頭看向身後。
我往她身後看去，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站在原地看著我。
「你好？」我試探著問：「這位先生，你女兒好像認錯人了？」
他向我走來, 突兀地握住我的手, 握得那麼緊。
一瞬間海浪般的記憶湧入我腦海，我頭痛欲裂，差點摔倒。
他扶住我, 我聞到他身上熟悉的香味，是我喜歡的沉香。
「你還沒拆我送你的生日禮物。」他抱住我，在我耳邊輕聲說：「我們回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