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媽死於山洪。”


  殘酷的暴雨濺起泥土的氣息,再砸到他們身上。


  梁延商緩緩側過視線看著她,頃刻之間便讀懂了她拽住他時顫抖的眼神。


  “遺體沒搜尋到,有人說被衝到山坳裡埋住了。”


  尹澄目光發直地盯著流淌的雨簾,聲音斷斷續續。


  “她從事地質工作將近30年,足跡踏遍西南地區。有時候為了幫村民找到一口水質好的井,能待上幾十天不回家。我小時候其實不常能看見她,她要參與地質災害預防,在外面幾個月都算短的。”


  尹澄垂下眼簾,打湿的睫毛貼了下來模糊了視線。氣溫越來越低,中午的時候還烈日當,空熱得出汗,這會卻瑟瑟發抖。


  梁延商脫下外套,艱難地伸直胳膊將衣服罩在她身上。


  “你那時候多大?”


  “12歲,接到消息的時候還在上課,我爸來學校給我請假,告訴我……我媽沒了。我其實不太相信的,那些人又沒找到她,說不定她還活著。她那麼厲害,從小就教我怎麼辨別氣象變化,怎麼避險逃生,怎麼可能沒有事先發現不對勁呢。也許她跟以往一樣,出去幾個月,哪怕一年半載就突然回來了,那時候我就是這麼認為的。”


  孟博士走後,很多人來尹澄家裡慰問。有地質局的領導,有當地電視臺的記者。直到鳳山小學的校長不遠千裡帶著學生家長們的感謝信親自來到尹澄家中。


  那天,尹澄躲在房間裡,聽見了那個校長和尹教授的對話。


  事故發生當天,原本已經要離開的孟博士發現了山體滑坡的跡象。她中途折返回了村子帶著村民緊急撤離。


  所有人剛撤離到安全地帶,就聽見了轟隆聲,滑動的山體將泥石流往下衝去。


  孟博士詢問村民學生有沒有放學,大多數學生都回了家,隻有幾個值日的孩子還在路上。


  自告奮勇的村民跟著孟博士去找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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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上遊衝刷下來的泥濘沒過膝蓋,截斷了山路。幾個孩子被困在了半道上,靈活點的孩子爬上了樹,有兩個孩子身體陷入泥流中,搖搖欲墜。


  村民拉起人牆,在孟博士的指揮下對這幾個孩子實施營救。


  其中一個孩子在救援過程中被上遊衝下來的石塊砸中腿部失去重心,六神無主的村民們當即要往下遊跑去救孩子。


  他們不清楚危害,但是孟博士清楚,越往下走生還幾率越渺茫。她命令所有人待在原地,如果十分鍾後她沒有回來,帶著孩子趕緊撤離,說完就潮下遊跑去。


  那個被衝走的孩子受了傷,好在他抱住了一塊卡在石縫裡的木樁。找到他的時候,他也已經耗盡力氣,苦苦掙扎。


  孟博士跳進泥堆中將那個小男孩推離洪流,就在她準備帶著男孩往回跑時,男孩拉住孟博士對她說:“黃芯芯還在後面,求你救救她。”


  等那個男孩帶著孟博士找到黃芯芯的時候,小女孩坐在一塊石頭上,石頭四周湍急的泥流隨時沒過她小小的身體,無助的孩子掛著眼淚就這樣害怕而絕望地看著孟博士。


  她蹲下身對小男孩交代完逃離路線後,就朝著小女孩跑去。


  狂風卷著暴雨將大自然殘酷的一面展示在世人面前。尹澄從前一直認為媽媽是無所不能的,她可以搞定生活中任何困難的事,卻終究敵不過無情的自然界。


  持續的暴雨衝塌了幾處進山的道路,村民被困在了山上。救援隊將塌方的山路搶修出來後,才發現全村人幾乎都撤離到了安全位置,這場聲勢浩大的山洪並沒有造成嚴重的村民傷亡。


  隻有孟博士和那個叫黃芯芯的女孩永遠地消失在了泥流中。


  “你知道嗎?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挺恨她的,或者說是嫉妒吧。恨她為了救別的小女孩命都不要了,扔下我和爸爸。嫉妒那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能跟她待在一起,直到最後一刻。”


  溫熱的霧氣浮上眼眶,尹澄深呼吸道:“後來有一天我突然想通了,在我進入這個領域後。我想,要是我遇到那種情況,會不會拿自己的命去賭,萬一贏了呢?”


  她轉過頭看向梁延商,眼裡是跳躍的火光。


  “萬一贏了,就救回一條鮮活的生命了,我能眼睜睜看著不管自己逃命嗎?”


  她看似在問他,實則在拷問自己。


  梁延商卻依然回答了。


  “她當時肯定也猶豫過,跟你現在的想法一樣,誰會不怕死?隻不過她沒忍心丟下那個小女孩一個人面對可怕的山洪。”


  他聲音頓了下,握住了尹澄放在膝蓋上的手,目光堅定:“我相信她之所以作出那個決定,一定是在小女孩身上看見了你的影子。”


  微涼的掌心被他的溫度一點點侵染,山野萬裡,草木皆動。


  尹澄仰起臉,有風拂過,心底深處常年盤踞著的陰霾瞬間透出了光。


第28章 “除了你,還能為誰?”


  在尹澄得知孟博士的死因後,有一個階段她始終陷入難以自拔的思維定勢。那段時間裡她會對媽媽產生一種失望的情緒。她認為孟博士明明有能力對風險進行評估,為什麼還要去送死。


  即便後來這個問題不再困擾她,但依然在她心底扎根,潰爛,成了不能觸碰的傷疤。


  直到這一刻,梁延商還原了孟博士的另一個身份。不是經驗豐富的專家,也不是冷靜睿智的從業者,而是一個母親。一個可以為了孩子不惜賭上萬分之一的機會也要衝進泥潭的母親。


  孟博士不像其他媽媽那樣在尹澄隨時需要她的時候出現在尹澄身旁。在很小的時候,她還懷疑過媽媽是不是沒有那麼愛自己,起碼不像別人的媽媽那樣愛自己的孩子。


  這麼多年,尹澄從來沒有站在這個身份思考孟博士當年作出的決定。


  在所有人看來,孟博士挽救了那麼多條生命,安全轉移了那麼多村民,最後死在了山洪中。她的犧牲無疑是偉大的,令人敬仰的。


  尹澄作為孟博士的女兒,該是為她驕傲才對,又怎麼能產生自私的情緒,甚至埋冤她。孩童時期她當然不能理解這是因為過於思念媽媽的緣故,她隻知道這些情緒煩擾著她,讓她羞恥。她不敢對第二個人說,哪怕是尹教授。


  可是卻在這樣一個暴雨中,她將籠罩了她整個童年的陰霾展示在了梁延商的面前。


  直到這幾年,尹澄進入地質領域後,沿著媽媽走過的路摸索,才一點點將童年的缺失拼湊完整。


  梁延商的一番話讓她仿佛看見了媽媽在人生的最後一刻還在記掛著她,心底的傷疤好像突然之間就被治愈了,連同著整個人都輕松不少,雖然他們現在身處的環境仍然很糟糕。


  尹澄從那段記憶抽離出來後,低頭盯著梁延商握著自己的手看了一會,側過眸唇角淺勾:“不過……你好好牽我手幹嘛?”


  梁延商眼神微滯,沒想到她畫風轉變如此之快。剛才還眉宇緊鎖,沉浸在那段過往之中,這會突然又跟個狡猾的狐狸一樣瞄著他。


  尹澄的五官之中要屬這雙眼睛最特別,雙眼皮的弧度清晰,眼尾較長,充滿靈動和智慧。不待見一個人的時候,這雙眼睛裡折射出的光可以冷到讓人發毛、心虛、甚至自我懷疑。


  但隻要她對某個人,某件事產生興趣,那淡淡的眸色就會變得充滿靈氣,好似能釋放出電流,讓人無力招架。


  梁延商在她的注視下僵硬地抽回手,頗為坦蕩正派地應對道:“不是在安慰你嗎?”


  “你一般安慰女人都是這麼安慰的?”她沒打算放過他,乘勝追擊道。


  “我又沒安慰過其他女人。”


  見她不說話,梁延商又補了句:“你認為除了你,有哪個女人下大雨不往山下趕還拉著我往山上爬的?”


  尹澄本來覺得自己的行為挺正常的,被梁延商這麼一說,就好像有點不太正常的樣子了。


  對話暫停,隻有細密的雨聲成了兩人之間唯一的背景樂。


  隔了一會,尹澄主動打破了這安靜的氛圍。


  “你出來這麼長時間沒事嗎?”


  “能有什麼事?”他有些不解。


  “就算你自己的生意運作上了軌道,那你家的企業呢?你平時都不用打理嗎?”


  梁延商明白過來她要問什麼了,禁不住笑道:“你以為是皇位還要世襲啊?說說看,你到底是怎麼想我的,讓我聽聽。”


  尹澄慢悠悠地告訴他:“你應該每天都有開不完的會議,參加不完的大小活動。睜開眼就有管家為你服務,女僕站成一排90度鞠躬對你說‘少爺,早上好’。你擺出一副撲克臉,對那些試圖接近你的秘書啊、助理啊、女客戶啊正眼都不瞧一下,因為……你是個上位者,你的目標是繼承家業,堅決不被兒女私情所牽絆。”


  梁延商已經笑開了,捂著額直搖頭:“你怎麼不把我的名字改成慕容延商?”


  “好吧,我說得有點浮誇了,但就是這個意思。”


  尹澄說完對他生活狀態的猜想後,梁延商彎著嘴角盯著尹澄越想越好笑。雖然他平時是個硬漢的形象,但笑起來的時候整齊的白齒和唇角勾起的好看弧度實在攝人心魄,太有感染力,讓尹澄都有點不大好意思跟他對視了。


  她飄開視線,聽見他說:“那請問,我都有開不完的會,參加不完的活動,還有一堆女人接近我,我為什麼要加入相親市場?”


  他精準地找到破綻,尹澄反問了句:“是啊,為什麼呢?”


  梁延商無奈道:“華本建鋼早就從私營轉聯營了,又不是家族企業。我爸的確任職董事長,但這不代表我就要跑去坐他那個位置。他那個位置有什麼好的,這幾年樓市波動,利潤壓縮厲害,市場需求減緩,供需矛盾不斷加劇。對外跟各大券商周旋,對內那麼多派系鬥爭,錢又不是都進他口袋。你看他忙得40歲的時候頭發都白了一半,我媽嫌棄他應酬多,有一陣子要跟他鬧離婚,給他急得為數不多的黑發也白光了。


  我費勁坐他那個位置圖什麼?圖別人叫我一聲梁董就能把我捧上天?還是圖他那把會轉的老板椅?”


  尹澄噗笑出聲:“你還真是個另類的富二代。”


  “沒跟你開玩笑。人這一生可以體驗的樂趣多的是了,幹嘛非要把自己綁在一個位置上。當然,如果他以後打算把股份送給我,我還是很樂意接受分紅的。不給我也沒關系,我又不靠他吃飯。”


  雨柱連成朦朧的珠線,將石縫外的群山切割成細碎的綠點。尹澄轉過頭來看著梁延商,眼裡蕩著輕柔的風,對眼前這個背景深厚的男人有了新的認識。


  可能是她看得太專注,梁延商調侃道:“你在研究我的五官結構?”


  他把外套脫給她,就穿了件T恤。暴雨讓山裡的氣溫驟降十來度,尹澄不禁問了句:“你不冷嗎?”


  “冷啊。”他輕笑,將這麼糟糕的天氣說得雲淡風輕。


  隨後垂下眸揉了揉腿:“你看我這無處安放的大長腿,麻了。”


  “那你伸直啊。”


  梁延商聽從了尹澄的建議,艱難地將兩條蜷著的腿試圖伸直。


  然而石縫就這麼大,他又不可能把腿搭在尹澄身上,隻能盡量繞過她的身側。這樣一來尹澄隻能被迫坐在了他的雙腿中間,這個姿勢簡直就是有種迷之尷尬。尹澄盡力調整坐姿背對著梁延商,這樣起碼不用兩人大眼瞪小眼一起尷尬。


  為了緩解這微妙的氣氛,尹澄提起:“你說羅哲打算用麻繩綁完後,對我做什麼?”


  梁延商的聲音從她後方傳來:“實施侵犯吧,人渣。”


  “我總感覺沒那麼簡單,他看我的眼神不像是一個男人想侵犯女人時該有的樣子,我是說最起碼得有點情欲吧。”


  孤男寡女探討情欲,雖然隻是對羅哲剛才的行為提出合理懷疑,但總歸有種旖旎的氛圍悄無聲息地氤氲而生。


  尹澄忽然想起了那本放在辦公室桌上的人體解剖學的書,不禁打了個寒顫。比起侵犯,她現在所聯想到的事情更加恐怖。


  梁延商對她說:“先別自己嚇自己,待會下山找到他後再說。”


  群山籠上輕薄的白紗,這場大雨已經持續了半個小時,依然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尹澄一直僵著身子,維持一種十分累人的坐姿,才能讓自己既不會擠到梁延商也不會淋到太多雨。此時儼然已經到達了極限,她的身體再扭曲下去就要斷了。


  她忍不住說道:“梁延商。”


  “嗯?”他在她身後輕微動了下。


  “我腰快廢了。”


  “你往後靠就是了。”梁延商的聲音裡帶著些縱容。


  尹澄沒辦法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在梁延商說完這句話後,她的重心立即就向後倒去,靠在了他寬闊緊實的胸膛上。當下就松了口氣,渾身的力氣全部都卸給了他。


  剛才尹澄一直冷得縮手縮腳,這會窩在梁延商身前,被溫熱的氣息環繞著,暖和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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