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鍾後陶姐回復:【我明天上午約好了出去,歡迎你下午來玩。】
【好的,明天見。】
尹教授一早就被人喊出去釣魚了,尹澄也提早出門買了一些拿得出手的禮品下午驅車前往流庭湖。
陶姐已經讓家裡阿姨準備了茶點等著尹澄了,見她拎了不少東西,說她:“你啊,來玩還買這麼多東西,以後想來就隨時過來,別這麼客氣。”
“一點心意。”
陶姐看見尹澄滿眼都是笑意,挽著她往後院的花園走:“你來得正好,家裡的繡球菊最近開花了,帶你看看。”
尹澄跟隨陶姐來到後院,團團簇簇的繡球菊緊挨在一起,一個個圓頭圓腦的花球顏色從紫色、黃色到紅的、白的都有,坐在花園裡喝著茶觀賞這些花卉讓人的心情也跟著放松下來。
尹澄向陶姐請教了一些花卉養殖的技巧,談起陶姐熱愛的東西,她總是滔滔不絕,尹澄聽得也頗為專注。
“沒想到這麼講究,看來要維持花園裡四季常春不是容易的事啊!”
陶姐喝了口茶,慢條斯理地說:“這世上的事,沒有一件是容易的。”
尹澄的眼神落在杯中,變幻莫測的雲投在茶液裡,緩慢地遊動。
陶姐望向尹澄凝滯的目光,出聲問道:“今天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吧?”
尹澄緩緩抬起視線:“其實是來跟您告別的,我要出國讀書了,暫時還不確定什麼時候能回來。”
“啊,這樣……”
陶姐拿起茶吹了吹:“我兒子得難過了。”
尹澄的心揪了下,瞥開視線:“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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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姐放下茶杯,傾身拍了拍她的手背:“傻丫頭,沒有什麼好抱歉的。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你隻是選擇了一條想走的道路,這本身就沒有錯。”
是的,沒有錯。可是對於梁延商,對於他的家人來說,她注定不可能成為一個陪伴在側的伴侶,一個承歡膝下的兒媳。
人生本就難兩全,選擇了一種人生方向,勢必要放棄另一種生活,辜負另一些人。
“我和你說個有趣的事吧,你別跟延商說,要不然他得不高興了。”
尹澄看向陶姐,聽她提起自己有陣子闲來無事,刷手機總是看見留學生在國外沾染上一些風氣私生活泛濫。去美容院又聽見別人議論現在同性戀群體龐大,看著人高馬大的小伙子,指不定關起門來對另一個男人撒嬌。
這就導致有一段時間陶姐看自己兒子的眼神由為古怪,她還總在梁爸面前提起這個擔憂。梁爸一開始對她這些亂七八糟的擔心嗤之以鼻,但在陶姐的長期洗腦下,梁爸難免也心生疑慮。畢竟梁延商都這麼大了也沒帶過哪個女孩回家。
兩人還正兒八經就這個問題探討過,萬一兒子哪天真帶回來個男人,他們應該用什麼態度去面對。
時間一長,在看待這個問題方面也就豁達了。梁延商別當著他們的面喊別人“老公”,他們也就隨他去了。隻要他健健康康,沒病沒災的。
尹澄實在是忍不住笑了,她都能想象梁延商要是知道他爸媽曾經在背後這麼議論過他,臉色得多陰沉。
陶姐也笑道:“所以啊,如果你今天過來是想聽聽我的想法,那麼我如實地告訴你。你上次跟我們吃過飯後,我和他爸是打從心裡高興。你長得漂漂亮亮的,又有學識,是我兒子的福氣。我和他爸也不是什麼封建老古董思想,作為父母來說,隻要孩子過得好,我們也就沒什麼煩惱了。”
陽光推著雲,層層疊疊,露出天空本來的面貌,蔚藍澄澈。
尹澄動容地拿起茶,心底的天平在搖擺。
她放下茶杯後問:“我能去他房間看看嗎?”
“當然。”陶姐不假思索道。
……
尹教授今天收獲頗豐,不枉他一早起來趕到幾十公裡外。
中午在外面和友人吃完飯後,他便打了個電話給梁延商,對他說:“小梁啊,我今天釣了不少黃辣丁,大的都快有一斤重了,趁新鮮我給你送點過去。”
“您在哪裡?”
問清楚尹教授的下車地點後,梁延商說下午過去接他。
尹教授戴著遮陽帽背著漁具,拎著魚從車上下來時,梁延商已經到了。他幾步迎上前接過尹教授的一堆東西,尹教授還不忘向梁延商炫耀他今天的戰利品。
“拿回去煨湯紅燒都可以,魚你自己能殺吧?”
梁延商笑著說:“除了人不能,其他都沒問題。”
尹教授也露出笑意跟隨他上了車。
路上的時候尹教授向梁延商打聽他那時候出國留學的費用問題。
梁延商便隨口聊起:“我爸媽也就頭一年象徵性地給我打了點生活費,後面就沒了。自己有多少錢就花多少,也沒個具體數。”
尹教授這麼一聽,心裡就沒譜了,嘆道:“我昨天要給娃娃存折,她沒肯拿。她工作這幾年存的錢也不知道夠不夠到那邊生活的。”
梁延商眉峰微凜:“尹澄要出國?”
……
尹教授起了個大早,折騰一天到了下午難免疲憊了,在車上就打起了盹。梁延商將尹教授送進小區後沒有久留。
他回到都和府,放了水將尹教授給他的黃辣丁養了起來。
做完這一切後他不知不覺走到南面那間書房,推開房門仿佛還能感覺到尹澄坐在書桌前安靜的身影。可實際上她已經兩周沒來了,以往每個周末她都會空出時間和他待在一起。
梁延商不是感覺不到她的態度淡了,隻是那晚兩人激烈的爭鋒相對讓他意識到,也許正如尹教授所說,別握那麼緊,她就回來了。
直到今天他才赫然發現,桌上的電腦支架不在了。之前尹澄就是離開也不會帶走,方便下次來的時候用,除非她不打算回來了。
梁延商的胸口沒來由的一陣絞痛,他的拳頭砸在門框上扶住了牆,臉色也逐漸變得蒼白。
他轉身走出書房拿出手機,撥到尹澄名字的時候,他頓了下,拇指劃過找到了魏聖宏的聯系方式。
晚上,梁延商和魏聖宏約在一家清吧見面。兩人坐在吧臺邊,點了些酒。
燈光昏暗,音樂低緩。魏聖宏剛坐下來就說道:“我大概能猜到你約我出來是什麼事,你都知道了?”
梁延商“嗯”了聲,話沒說幾句,哐哐幾杯酒下了肚。峻挺的輪廓就那麼冷著,本來就是不好惹的長相,現在更是一副宛若凜冬的樣子。就連吧臺裡的小哥都不敢與他對視。
魏聖宏也不大會安慰人,拍了拍他的肩:“不能這麼個喝法。”
見梁延商約他出來也不說話,就猛喝酒,魏聖宏無奈地主動找起話題。
“跟你說不怕你笑話,我從前對尹澄也有過想法。”
梁延商這下動了,不鹹不淡地睨了他一眼,魏聖宏瞧見他這個眼神,笑了。
“很正常吧?她長得好,又高挑,腦子還聰明,對她產生想法也是人之常情的事。隻不過我後來一合計,不行,我師妹這性格,我要是陷進去,得瘋。所以也就打消了這個想法。”
魏聖宏端起酒碰了碰梁延商的酒杯:“怎麼樣?你跟她在一起後瘋嗎?”
“瘋啊。”
梁延商抬頭掀掉了杯中酒,將酒杯重重擱在吧臺上:“瘋並享受著。”
魏聖宏搖著頭笑。
梁延商整個人被壓抑的氛圍裹挾著,深邃的眼眸裡泛起了細微的紅血絲。
“我就想不通了,我對她掏心掏肺,也相處這麼久了,她總不能是銅牆鐵壁做的吧?”
魏聖宏晃著手中酒,停頓了一會,突然道:“我跟你說件事吧,聽完了,你也許就明白了。”
梁延商側過視線,魏聖宏問他:“尹澄爸爸尹教授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之前聽她提起尹教授從前出過事,具體什麼事她沒說。”
魏聖宏點了下頭:“她很難啟齒吧。”
尹教授從前有個女學生,種種原因一直無法畢業。後來動起了歪心思,試圖利用權色交易讓尹教授幫她開後門。
因為早有準備,這個女學生找到了尹教授的宿舍。在誘惑無果後,女學生做了一些情緒化的事情,尹教授見勸說不成,就警告她再繼續鬧就通報學校。
一旦通報上去,意味著這個女學生再也不可能畢業了。或許是惱羞成怒,也或許是怕尹教授真去學校告發她,幹脆撕破臉衣不蔽體跑出去說尹教授侵犯她。
當天尹教授就被110從宿舍樓帶走了。
那時的網絡已經相對發達了,那段時期網上正好流傳著什麼穿上衣服是教授,脫掉衣服是禽獸的言論。尹教授這個事情一被爆出來就受到了廣泛的社會輿論和關注。
他作為一個喪偶多年的單身男性教授,面對如此弱勢又如花似玉的女學生,這本就夠勁爆具有話題度。大眾根本就不會去了解事情原委,隻看自己想看的真相,斷定尹教授有罪。
加上當天女學生動靜鬧得很大,不止一個人看見她從尹教授的房間哭著跑出來,這幾乎就坐實了他的罪名。
而那一年,尹澄才讀完大一。
“你可能沒法想象她當時生活在一個什麼樣的輿論環境下。自己爸爸的照片被發到學校論壇受到所有人的詆毀,她被堵在宿舍樓出不去,同宿舍本來關系要好的舍友還把她的行蹤發到群裡,她走在校園裡莫名其妙給人潑墨汁。去教室上課,有人故意往她位置上抹泥巴不給她坐。還有男同學揚言……”
揚言讓她父債女償,脫光了衣服受到同樣的羞辱。這些話魏聖宏沒忍心再說下去。
“那時候幾乎沒有人相信尹教授。就算他平時口碑為人不錯,但畢竟是男人嘛,也許難免有衝動或者糊塗的時候。隻有尹澄堅信尹教授是被冤枉的,她休學下來打官司,處處碰壁,後來找的那個律師也不太靠譜。她就自己搜集證據,了解法規條款,為了找到蛛絲馬跡她盯上那個女學生,風餐露宿地蹲守在她有可能會去的地方,想盡辦法接觸她認識的人。那期間尹教授躺在醫院裡,情況很不好,她還要兩頭兼顧,身邊也沒什麼親戚能幫到她。”
魏聖宏喝了一大口酒,嘆道:“一個人扛起了一片天,才20歲的年紀。”
梁延商腦中回響起了那句話,她依偎在他身前的那句話。
對於謝晉的出軌,她說“其實還好,比起生氣難過,那時候更多的感覺是孤立無援,這才是最絕望的。”
梁延商握著酒杯的指節不停收緊,直到泛白、發顫。
魏聖宏接著說:“也是尹澄夠機智,給那個女學生下套找到了突破口。官司打贏了,但這件事也讓他們家受到了重創,都掉一層皮。尹教授的身體狀況當時無法再繼續勝任教學工作,也就退了休。
尹澄還要繼續回學校完成學業,面對那些……尹教授曾經的學生們。
官司雖然贏了,輿論上的惡劣影響卻沒那麼容易消除。大家不會再對她惡言相向,但也不代表會接納她。
大學四年她在學校裡幾乎沒有什麼真正的朋友,始終被人孤立。”
魏聖宏再次拍了拍梁延商的肩:“你別怪她,她剛從高中那個單純的環境走出來就遭受到眾叛親離,感受過這個世界對她最大的惡意。要不是銅牆鐵壁可能早就堅持不到今天了,所以她不容易和人交心,完完全全地去信任別人。”
梁延商將火辣的液體灌進喉嚨裡,眼眶早已酸澀。
“出國的事,她和你聊過嗎?”
“聊過。”
梁延商側過頭的時候,雙眼已然猩紅:“跟你透過底吧?”
魏聖宏望著他顫動的眸色,感受到他身上難以克制的破碎感,不忍道:“做個心理準備。”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