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周敏茹知道林芬以前就是個臨時工，後來才在街道辦事處工作，至於餘建國，就是個工人。

　　而林芬也知道周敏茹是個老師，陸洪濤沒退休前大小也是個科長。

　　這一對比就出來了，不管是從社會地位還是身份來看，餘家都不如陸家。不過男女婚配歷來講究女方高嫁，而林芬覺得自己一家都是海市本地人，陸家也就是北方某小城市，倒也不覺得低人一等什麼的。

　　這一切的波濤洶湧，都潛藏在兩個女人客氣的笑容之下。哪怕是一抬眼，一低眉，裡面都蘊含著很多意思。

　　林芬得出個未來親家不是個善茬的結論，周敏茹也沒有低估對方。這老太婆看似一說一臉笑，其實是個硬茬子。

　　像餘建國、陸洪濤這些男人們，對暗中的一切都反應遲鈍。

　　餘建國想的是老伴和未來親家合得來，陸洪濤想的是親家和睦相處，就是一件好事。剛好餘建國也會釣魚，兩個男人之間也有話題，根本不搭女人的話茬。

　　至於杜甄和陸耀，杜甄並不在意嶽母和對方說什麼，陸耀則是松了口氣。

　　這裡面要說唯獨能看出點什麼的，還屬餘紈紈。

　　她打小就喜歡看和聽人說話，總覺得這裡面故事太多了。此時見她媽和對方過了好幾招，絲毫不見下風，不禁在心裡林芬點個贊。

　　餘建國陪著說了會兒話，就去廚房了。

　　陸耀見也沒自己什麼事，去給餘建國幫忙。

　　周敏茹和林芬笑著說話，眼睛卻看了廚房一下又一下。

　　不能怪當媽的小氣，而是陸耀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帶大的，在家裡一點活都沒做過，現在跑來討好女方的父母，她心裡怎麼能舒服。

　　林芬看了她一眼，拉著她的手笑著說：“陸耀媽媽，不是我說，我真喜歡陸耀這孩子。人勤快，嘴也甜，會幹事，幹實事，我們家豔豔從小被我慣壞了，煮個面都困難，以後她跟陸耀結婚，我也能放心，兩個人總要有一個人能做，不然日子可就過不下去了。”

　　她這邊說得輕輕松松，周敏茹怄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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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則她養了這麼大的兒子，都是來給那餘豔豔當牛做馬的。

　　可當著面不好說，她也隻能僵笑著說陸耀其實也不會做飯，男人哪兒有會做飯的，就是擺個樣子，讓他們做，還不如女人自己來。

　　這句話林芬可不贊同，拿了餘建國當例子，說自己多少年沒做過飯了，一家四口全指著他。

　　“陸耀媽媽，你可不能抱著這種想法，現在都什麼時代了。哪有家務光女人做，男人不做的，不是我說，可別慣了他們的臭毛病。一個家，就得兩人同心協力，才能過得好。”這是從陸耀和餘豔豔，又上升到老一輩的觀念了。

　　周敏茹看著林芬臉上的笑。

　　別人所謂的洋氣老太太，在周敏茹眼裡就是俗氣。這麼一個胖還燙著一頭小卷的老太太，除了一口帶海市口音的普通話，就和那些喜歡混跡菜市場砍價的老太太般無二致。

　　而周敏茹一向自得於自己五十多歲，還能保持纖瘦的體態。同時她也是注意打理自己的，哪怕去菜場買個菜，也要穿得整整齊齊。

　　周敏茹認為女人就該活得精致，不管她幾歲。

　　可這樣的她在家裡，裡裡外外的家務也是她一個人做的。

　　這是北方地域天生的特質，多多少少有點大男人主義，一個女孩從小被媽媽灌輸的觀念就是，女孩子要會做家務，以後結婚了日子才能美滿。

　　可這種觀念很明顯和南方，應該說是海市，有很多分歧的。海市沒有女人就該幹家務活，男人就該翹著二郎腿看電視玩遊戲的觀念。

　　所以周敏茹又被怄著了。

　　被怄著的周敏茹除了僵笑，也做不出其他反應。

　　這一輪，又是林芬贏。

　　餘建國早就把菜準備好了，而且過年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準備了很多菜，所以飯很快就做好了。

　　一頓客氣後，加周敏茹和陸洪濤，一共八個人移到餐廳。

　　幸虧餘家的餐桌是那種可以收放的，平時就是方桌，客人多了就放成圓桌，坐著也不顯局促。

　　男人們慣例要喝酒，女人們就是果汁。

　　又是一陣客氣，大家都動了筷子。周敏茹本想著菜相好，但不一定味道好，沒想到入口後竟然很好吃。

　　“我們家老餘別的什麼都拿不出手，就這做菜是一絕，吃過的就沒有說不好吃的。”

　　“爸做飯確實好吃。”當女婿的陸耀插了一嘴。

　　這句爸又讓周敏茹堵了一下，這還沒怎麼著呢，就叫爸了。她去看丈夫，發現這個沒心沒肺的正和餘建國喝酒，喝得正樂，你來我往的。

　　飯吃完了，就該是談兩個人婚事細節了，周敏茹這才問起餘豔豔上哪兒了。

　　作為妹妹和妹夫的餘紈紈和杜甄都在，偏偏餘豔豔不在，周敏茹想問了很久，隻是剛才沒有話頭，就沒提這件事。

　　“你說豔豔啊，她今天有點事，以前公司的老板找她幹什麼，具體的我也不知道。”

　　周敏茹有些不悅，她今天第一天上門，餘豔豔卻不在。

　　她哪裡知道餘豔豔是被林芬使出去了，也沒去別處，就在餘紈紈的家裡。

　　談到這種細節，就不該是餘紈紈和杜甄這種小輩在場了。到時候一言不合爭吵起來，插嘴不插嘴都不合適。不過他們也沒回去，而是去了餘紈紈的房間。

　　陸耀也被支走了，去了餘豔豔的房間。

　　到了這種時候，就不是客氣的場合了，林芬單刀直入就把自己的要求提了提，房子加名兒，彩禮十萬，三金一套，餘家這邊肯定也有陪嫁的，不會低於陸家給彩禮的數額。

　　可光頭一條，在周敏茹這裡就通不過。

　　還房子加名兒，幾百萬的房子加名兒，這不是明擺著把老陸家的家產改成姓餘的了。

　　“豔豔媽媽，你要是這麼說，就不合適了。”

　　“怎麼不合適？”林芬睜著眼睛，似乎有點不解。

　　周敏茹臉上笑容更僵，這林芬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

　　很顯然現在不是顧忌體面的時候，周敏茹僵笑著說：“房子不是小事，尤其是海市的房子，這是我跟老陸一輩子的積蓄，你覺得加上豔豔的名字好嗎？”

　　“有什麼不好的，這不是咱們中國的老習俗，男方娶媳婦，房子加女方的名兒。”

　　這老太婆跟自己裝傻呢。

　　周敏茹咬了咬牙：“確實不合適，當初陸耀和姚芳談婚論嫁時，也沒提過房子要加名兒。”

　　站在裡面聽的陸耀正想衝出來說話，就聽陸洪濤說：“談事就談事，扯什麼姚芳。”

　　林芬也不樂意了，這姚芳明顯就是陸耀以前的對象，周敏茹當著她面提什麼意思？

　　“陸耀媽媽，你家房子是有貸款的吧？”

　　周敏茹一愣，沒明白林芬想說什麼，但還是點點頭。海市的房子那麼貴，誰有那麼多錢一次性付清。

　　“既然有貸款，以後豔豔和陸耀結婚，她雖然現在辭了職，但孩子生了肯定是要上班的。上班就有收入，房貸肯定是小夫妻兩個人一起還。既然是這樣，房子不加我女兒的名兒，讓我女兒跟著一起還貸款，那您覺得合適嗎？”

　　“這——”

　　周敏茹窒了一會兒，才說：“陸耀自己有工資，他肯定不會讓餘豔豔出錢還貸款的。”

　　林芬笑了笑：“那陸耀媽媽，你這話就不對了。夫妻結婚後，所有的收入都是共同財產，海市的消費這麼高，壓力這麼大。陸耀把自己的工資拿去還貸款，家裡的開銷、孩子的教育和開銷，誰來承擔？陸耀的錢用完了，不就是豔豔的工資，就算肉爛了在一個鍋裡，也不是你這種算法。”

　　認真來說，周敏茹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房子要是幾十萬，加名也就加名了，可卻是幾百萬，是她和老陸攢了一輩子的棺材本。現在這世道，結婚了還能再離婚，加名了就是等於一輩子的辛苦給了別人一半。

　　顯然她內心十分焦灼，她目光閃了幾下，也不笑了，說：“豔豔媽媽是這樣的，你說的彩禮、三金，還有其他婚禮的費用都是我們出，但房子加名兒這件事，你要知道我們都是普通人家，一套房子也不便宜，由不得不慎重。”

　　她這意思也就是拒絕了？

　　林芬也不笑了：“既然陸耀媽媽說話說得這麼爽快，我也不跟你打太極。其他的都可以商量，唯獨這件事不行。”

　　“那這麼說就談不攏了？”周敏茹站了起來。

　　陸洪濤去拉她：“好好說，別激動，有什麼不能好商量的。”

　　陸耀也忍不住走出來：“媽，加名兒就加名兒，我沒有意見。”

　　周敏茹瞪著他：“你沒意見，我有意見，這是我跟你爸一輩子的血汗錢。”

　　林芬也站起來了：“陸耀別跟你媽媽吵，這事你們回去商量商量。”

　　“有什麼好商量的，豔豔媽媽，我們拖得起，你女兒的肚子能拖起？”周敏茹也是氣昏了頭，說話有些口不擇言。

　　來了，果然來了。

　　林芬冷笑：“陸耀媽媽，我不怕跟你實話實說，我就等著你這句話。多餘的話，我也不說了，就一點——你要是因為我家豔豔懷了孕，還跟你家陸耀扯了證，就覺得可以拿捏我女兒，那你就想錯了。孩子可以沒有爸爸，本來豔豔當初就沒打算和陸耀結婚，孩子我們餘家也養得起，剩下的你自己回家想吧。”

　　一時間，客廳裡十分安靜，都沒想到林芬會這麼說。

　　“媽，您別生氣，我回家跟我媽好好說。她絕對沒有因為豔豔懷著孕，就看不起的意思，她就是、就是……”陸耀急得滿頭大汗，哪還能見到平時的風趣幽默。

　　“陸耀，你也別覺得阿姨勢力，你和豔豔的情況不同。你們小年輕見識短，做事衝動，想什麼了腦門一拍，可結婚不是兩個人的事，是兩個家庭的事。我這個當母親的，需要你們陸家擺出一個慎重對待我女兒的態度。”

　　“媽，我很慎重，我是真心想和豔豔結婚的。”

　　“阿姨相信你現在很慎重，可未來會不會慎重，又或者你媽媽會怎麼想，我們都不知道，所以我隻能替我女兒爭取最大的保障。女人和你們男人不同，結了婚生了孩子，離婚後身價掉一半，出去也不好找工作，你們男人就算離婚，出去還是黃金單身漢。

　　“阿姨活了這大半輩子，見多了那些因為女方家懂事不要彩禮的婆婆，嘲笑女方倒貼的也在少數，甚至小兩口吵架，老人在裡面插嘴，動不動就讓人離婚，讓兒子再娶。有些人啊，你隻有讓她心疼了，她才會愛如珍寶。”

第66章

　　“什麼叫隻有讓她心疼了, 她才會愛如珍寶？她這是說誰的, 說誰的？”

　　周敏茹有點歇斯底裡, 憋了一路, 上車後才爆發出來。

　　陸洪濤沒有說話。

　　陸耀系好安全帶, 打火，卻在車開出的一瞬間，又踩了剎車。

　　他取下安全帶，轉身, 有些無奈, 也有些煩躁地說：“媽, 你說你跟豔豔媽媽吵什麼，之前來時就說好了，心平氣和好好談。你幹什麼要在豔豔媽媽面前提姚芳的事, 這不是明擺著找事？還有房子加名兒的那事, 你幹什麼騙豔豔媽媽, 當初你和姚芳媽吵成那樣, 不就是為了加名。姚芳能加名兒, 輪到豔豔就不能，你是不是真像豔豔媽媽說的那樣, 是想拿捏餘家？”

　　兒子這一連串質問, 徹底擊潰了周敏茹的心理防線。

　　她有些崩潰地喊：“什麼叫我跟她吵, 我說了什麼？什麼叫我想拿捏餘家？當初和姚家談婚事的時候，我就不同意房子加名，是你爸說你年紀也不小了, 拖不起，加就加吧。我有拿捏餘豔豔？我怎麼拿捏她了？我怎麼拿捏她了？”

　　別看周敏茹喊，可她心裡知道，她其實潛意識就有這種想法。

　　所以她總是想弄出些事來，就想壓餘家一頭。

　　她心裡一直憋著一口氣，從和姚家人見面時就憋著，這口氣一直沒發泄出來，所以宣泄在餘家人的頭上。

　　在她來想，這個媳婦是板上釘釘，證都扯了，肚子都大了，不嫁也得嫁。

　　別看周敏茹是個女人，她下意識就瞧不起未婚先孕的女人，總覺得這種女人低人一等。

　　一個注定跑不掉的女人，還有什麼資格和人談條件。隻是她沒有想到，這種想法竟會被林芬看穿，還給了她這麼一個下馬威。

　　現在餘家那邊撕破臉皮，兒子跟她鬧，周敏莉生氣之餘，更多的是惱羞成怒。

　　陸耀也是一時生氣，才會說出這些話。

　　看他媽氣成這樣，心裡也覺得自己有點過分，閉著嘴不再說了。可周敏茹卻不依不饒起來，又是哭，又是鬧著要下車。

　　陸洪濤皺著眉，拉著她的胳膊：“行了，在外面鬧什麼鬧，不嫌丟人，有什麼事回酒店再說。”

　　一路上，陸耀都沒說話。

　　到酒店，他領著陸洪濤和周敏茹進房間，就離開了。

　　周敏茹看他這副樣子，更生氣了，對陸洪濤喊：“你瞧瞧，你瞧瞧他這樣子，現在都成我們的錯了。”

　　陸洪濤沒有說話，坐在沙發裡，皺著眉抽煙。

　　“你說這養兒子有什麼用，心都挖出來給他，為了他的婚事，父母來回奔波，到最後反倒全是父母的錯了。”

　　“你也不能怪陸耀會這麼說，姚芳行，餘豔豔就不行，換誰心裡會舒服。”

　　“對對對，現在都是我的錯，我錯了行不行，這事我不管了，我明天就走行不行？”

　　周敏莉砰地一聲甩上浴室門，房間裡一片死寂。

　　*

　　餘紈紈和杜甄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