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歲那年,我爹撿回一個好看的聾子,給我做童養夫。
我自詡進步女性,從小一直對外宣稱他是我哥,沒想到,十幾年後一朝醉酒。
我把人給睡了。
還忘了。
1
寒冬臘月,平安嶺又下起了雪。
收音機裡播著新聞,我攥著桃片糕坐在炕上,聞著從灶房裡飄出來的雞肉香氣,饞得直流口水。
爹今天燉了隻老母雞,但我還沒吃成。
至於原因嘛——
我往右手邊看了一眼,程昱白正縫著一頂兔毛小帽,神色很淡。
哪有人過生日都不積極的,我暗自腹誹,眼珠滴溜溜地轉了幾圈後,我湊到他的右耳邊,同他說起了悄悄話:「程昱白,你餓不餓?想不想吃肉?」
程昱白看了我一眼,慢吞吞道:「不餓……不想。」
他總是這樣,分明知道我什麼意思,卻不肯順著我的話去做。
我有點不高興。
爹說年紀大的知道疼人,程昱白比我大六歲,可他一點都不疼我。
轉了轉眼珠,我換了個方向,湊到他左耳邊悄悄地罵了一句:「程昱白是大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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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昱白沒反應,仍舊顧著手裡的活計。
他的左耳聽不見,就算我當著他的面說壞話,他也發現不了。
心滿意足地坐回原位,我面色坦然,繼續啃著手裡的桃片糕。可桃片糕哪有雞肉香呢,剛嚼幾口,我就沒滋沒味地放下了。
程昱白還在縫帽子,一針一線,動作認真又細致。
挺好的。
天氣冷了,知道給自己縫帽子,說明這人還沒笨到傻傻挨凍的地步。
我百無聊賴地趴在小桌子上,看他做針線活。
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程昱白。」
我戳了戳他的肩膀,好心提醒道,「你帽子做小了。」
程昱白沒理我。
好心被當成驢肝肺,誰高興得起來?
噘著嘴把頭轉到一邊,我重重地「哼」了一聲,決心以後再和他說話,自己就是小狗。
房間裡霎時變得極安靜。
我這裡瞅瞅,那裡摳摳,就在我快要忍不住找程昱白搭話時,灶房總算傳來了爹的聲音:「……開飯嘍!」
我眼睛一亮,直勾勾地盯著門口。
門簾被打開,爹端著雞湯樂呵呵地進來了,而這一邊,程昱白剛好縫完最後一針。
「漫漫。」
他忽然喊了我一聲。
我下意識轉過頭去,下一秒,剛縫好的兔毛小帽戴在了我頭上。
我愣住了。
程昱白伸出手替我把帽子理正,這才淡淡道:「不小,剛好。」
2
撿到程昱白,是個意外。
兩年前,爹拉著車帶我去鎮上趕集,路過雪原時,我眼尖地瞧見有個人倒在了路邊。
雪呼啦啦地下,那人卻隻穿了件單衣。
爹心好,見他年紀小,就這麼孤零零地倒在雪地裡,不管隻怕要被凍死,索性就把人拉回了家。
程昱白就是那時候來到我家的。
他從昏迷中醒來後,也不說話,隻把家裡收拾得幹幹淨淨。
在我看來,我爹就是個極勤快的人了,可程昱白比我爹還要誇張。家裡那口陳年大鍋,連鍋底都被他拿著絲瓜瓤刷得锃光滑亮,偷油婆站上去都得摔好幾個跟頭。
我爹看了幾天,思忖著對我道:「閨女,要不……咱把他留下吧?」
我知道爹是什麼意思。
當年娘生病走了,爹的天也跟著塌了。
他原本想跟著娘一起走的,可那時的我還沒一坨牛糞高,屁大點人,連話都說不清,隻曉得抱著他的大腿哭。
沒辦法,他隻能擦幹眼淚,獨自扛起了這個家。
眼瞅著我被養得又懶又饞,我爹開始愁起了我長大以後,怕沒人照顧我。
現在好了,剛想打瞌睡,就有人遞枕頭。
我玩著程昱白給我編的蚱蜢,聽爹問我,不置可否地點了頭,反正家裡養得起,我又不吃虧,留下就留下唄。
第二天,爹就做了一桌子菜。
飯桌上,程昱白規規矩矩地坐著,眉目安靜,我啃著滷豬蹄,聽我爹拐彎抹角地套他的話:「……孩子,你這麼多天沒回去,家裡人擔不擔心啊?」
程昱白搖了搖頭。
「叔,我家已經沒人了。」
沉默幾息,他輕聲道,「後媽生了弟弟,我爸就把我趕出來了。」
我爹「唉」了幾聲,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程昱白顯然誤會了他的意思,那雙好看的眸子一黯:「叔,這幾天麻煩您了……我明天就走。」
我爹嘴笨,急得直拍大腿:「沒那意思!叔沒那意思——」
我看不下去了,擦了擦手,衝著程昱白說道:「我爹的意思,是想讓你做我的童養夫!」
「童養夫?」
程昱白遲疑地重復了一遍,看起來有些迷茫。
我爹「嘖」了一聲,否定了我的話:「什麼童養夫?亂講!小程啊,漫漫不懂事,她說的話你可千萬別信,現在都什麼社會了,叔怎麼會讓你做童養夫呢?那不是搞封建包辦嘛!」
我撇了撇嘴,爹騙人,明明他跟我就是這樣說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
這邊我爹話音一轉,笑眯眯地看著程昱白,好聲好氣地說道,「好孩子,叔確實是想讓你當我女婿。」
程昱白沒說話,我爹開始給他念經。
「小程啊,你聽叔說,我們當然不能搞包辦婚姻,那是不對的,是違反紀律的……但是沒感情的才叫童養夫,有感情的,那叫青梅竹馬!
「就像我和漫漫她娘,從小一起長大,兩情相悅,結婚不是順理成章的事嘛,叔是過來人……」
一番話說得我爹口幹舌燥,剛想停下來喝口水,就聽見程昱白開口了。
「叔,我願意,可我是個聾子。」
他的面色很淡,指了指自己的左耳,像是在訴說一件很平常的事情,「這隻耳朵,兩年前被我爸打壞了,聽不見。」
說罷,他靜靜地低下頭,像是等待審判的犯人。
我爹倒是不介意這個,甚至還有點心疼他,但這童養夫畢竟是給我找的,還是得徵求我的意見。爹搓了搓手,看著我「嘿嘿」笑了兩聲:「閨女,你看……」
程昱白也看向我。
我思考幾秒,看著他認真道:「和你結婚,我能像現在一樣,掃帚倒了都不扶一下嗎?」
這個問題實在刁鑽,還暴露了我好吃懶做的本質屬性。
但程昱白十分嚴謹。
經過思索後,他給出的答案是:「路過時記得抬腳,別把自己摔了。」
「成。」
我點點頭,隨即一拍飯桌,老氣橫秋道,「我宣布,這門親事——
「我路漫漫同意了!」
3
在我家住下後,程昱白每天最主要的任務,就是做飯和照顧我。
家裡有人看著,爹就開始一門心思地掙錢,每天天不亮就進山,晚上擦黑才回來,忙得有時連熱乎飯都吃不上一口。
我不知道爹在做什麼,隻知道家裡原本就不錯的伙食,是愈發地好了。而程昱白雖然話少,卻做得一手好飯,在他的悉心照料下,我也是日益圓潤。
但吃得多,並不妨礙我感到憂愁——
好無聊啊。
可是沒人陪我玩兒。
我們家是從外地遷過來的,和村裡人非親非故,爺爺奶奶的身份也不算好,雖說今時不同往日,大家已經不講究成分問題了,但村裡的小孩子還是不喜歡和我玩。
程昱白還在洗碗。
我戴好手套和帽子,決定自己出去走走。
原本我是打算走完家門口那圈田埂再回家的,然而實際上,沒等程昱白把碗洗完,我就灰溜溜地回來了,還帶著一身的泥水。
湿答答的褲子沾在腿上,屬實有點不舒服,可就這樣去找程昱白,我又覺得有點丟臉。
正別扭間,程昱白從灶房裡出來了。
看見滿身狼狽的我,他愣住了,我揪了揪腿上湿透的棉褲,心虛又委屈地看了他一眼,隨即低下了頭。
程昱白什麼都沒說,隻是朝我走了過來。
起鍋,燒水,我跟隻小雞仔似的被他提溜起來,放進滿是熱水的木桶裡,等洗完澡,換上幹淨衣服,他又把我抱去了正屋。
炕上暖乎乎的,程昱白拿了棉帕給我絞頭發。
從剛才到現在,他一句話都沒說,我癟了癟嘴,終於忍不住了:「……你都沒問我出了什麼事。」
程昱白手上動作一頓:「怎麼弄的?」
「是劉虎子!」
見他看了過來,我立馬開始告狀,「劉虎子和小石頭,還有馮大柱,他們欺負我。」
我離開家後,沒走多遠就碰到他們了。
劉虎子爹娘是出了名的刁蠻不講道理,他也是個小霸王,平時就喜歡欺負人,我本想繞著他走的,但偏偏他看見了我,帶人把我給堵了。
一個人對三個人,且三個人都比我大,贏的概率幾乎是沒有。
好女不吃眼前虧,我很識相地沒反抗,任由劉虎子把我推進泥水溝裡,等他們走了,才沒出息地回了家。
「他們怎麼這樣壞。」
我有點委屈,「我又沒有招惹他們,他們卻平白無故地欺負我……」
「為什麼要出去?」
程昱白神色很淡,語氣也很淡,「待在家裡,隻和我玩兒不好嗎?」
說完,他換了根帕子,繼續幫我擦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