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阮喬又聽到了另一道熟悉的女聲,還帶著笑意:“阮太太你好你好,我是林湛的媽媽,鄭惠馨。這是我們家老林。實在是抱歉啊,林湛這兔崽子也不跟我們商量,拖到今兒都初七了才來拜訪,真的是太不好意思了。”
宋明昭現任南城日報的編輯部主任,在南城日報呆了很多年,見過的大場面也不少,此刻雖然有些驚訝,但也應付得過來,她連忙把他們往裡請。
“林先生林太太,快進來快進來,請坐請坐,小林,你也別忙了,來就來,還帶這麼多東西做什麼。”
直到宋明昭引著三人走向客廳,阮喬才站起來。
看向他們,她渾身僵住不能動彈,腦袋也一片空白。
宋明昭喊她:“喬喬,還不去泡茶?”
阮喬這才回過神來,先是打招呼,盡量壓下內心的忐忑與不安:“叔叔阿姨好,我…我這就去泡茶。”
直到林湛爸媽落座,宋明昭才看清林湛爸爸的臉,幾乎是不需要思考的,宋明昭就認出來了,這……這不是……?!
“林盛,林老板?”
林盛有些意外,撞上宋明昭的目光,腦子裡回憶了一圈,也對這人有點印象,“你是……南城日報的宋主任吧?”
他起身,上前握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剛剛沒認出來,宋主任好。”
宋明昭非常驚訝,林湛的爸爸竟然是林盛。
她早年負責過財經新聞,林盛可是財經版塊的常客,在南城那是響當當的人物。
南城有一條玉江,盛產砂石,林盛人送外號“玉江船王”,在玉江擁有挖沙船、運沙船、沙廠一系列完整的砂石產業鏈,今年更是直接伸手到了砂石的終端產業房地產,政府也在給予大力支持。
除卻阮振銘一直板著一副臉像鋸了嘴的悶葫蘆一言不發,宋明昭和林湛父母聊得還算那麼回事。
阮喬泡茶出來,也不敢坐,就安靜的站在一邊,頭微垂,手背在身後,不安的捏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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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阮喬出來,林湛想站起身說正事,鄭惠馨遞過去一個眼神,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轉而放下茶杯,笑意吟吟:“喬喬,你也別站著了,快坐吧。”
阮喬抬眼。
宋明昭也順著話頭讓她坐。
阮喬這才安靜的坐到邊角小沙發上,一副規規矩矩的樣子。
鄭惠馨又衝宋明昭笑:“其實今天過來,主要也是為了林湛和喬喬的事…想給二位陪個不是。”
“林湛和喬喬住在一起這件事,我前段時間就知道了,一開始也覺得……這樣不太好,主要還是對喬喬不好,我們家林湛做事不過腦子,也不懂得心疼女孩子,當然,也是我不好,沒有第一時間跟二位聯系。”
鄭惠馨頓了頓,又說,“但是現在的年輕人嘛,說實在的,思想也要比我們那個時代前衛不少,如果兩個孩子互相喜歡的話,在一起也是早晚的事。當然,現在就住在一起,不理解的人難免會指指點點,所以今天來,除了想給二位陪個不是,還想跟二位商量一下,看看是不是可以先給兩個孩子訂個婚?”
鄭惠馨此話一出,宋明昭和阮振銘皆是一怔。
阮喬更是被驚得難以回神。
訂婚?林湛媽媽是不是惡作劇之吻看多了?
鄭惠馨又轉頭看阮振銘:“聽說阮教授現在在星城師範當文學院院長是吧?阮教授常年呆在大學校園裡,其實訂婚結婚這種事應該也見得不少的。”
這話沒錯,放寒假之前,阮振銘他任教的班有一對學生剛到法定年齡,就急急忙忙領證,領完證還給老師都發了喜糖。
現在大學歷,大二大三休學回家生孩子的也不少。
可是這並不代表他女兒要這麼早訂婚好不好!
鄭惠馨說完,林湛又起身保證的一番,無外乎是和阮喬真心喜歡,會對她負責一類的話。
有了鄭惠馨的之前的一番鋪墊,林湛再起身誠懇保證就顯得鄭重許多了。
宋明昭一開始就選擇了以禮相待,阮振銘出於文化人的清高也不屑於撕破臉皮吵架,其實一早就失去了先發制人的先機。
鄭惠馨這麼熱情有禮,林湛又相當誠懇,平日裡約個採訪都難的林盛更是親自登門拜訪道歉,宋明昭真是指責都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
宋明昭思忖片刻才開口:“林太太,其實呢我和阮喬爸爸在原則上來說,都是不幹涉她自由戀愛的,但是同居,我們認為還是為時尚早,畢竟還在求學階段,容易分心,也容易惹人非議。”
說完這句,宋明昭稍稍停頓片刻,又開口,“您看這樣行不行,兩個孩子談戀愛呢,我們做家長也不多加幹預,戀愛自由嘛。但是上大學期間,我覺得兩個人還是暫時先…不要住在一起了。”
“至於訂婚……兩個孩子年紀都還不大,男未婚女未嫁,感情的選擇都是自由的,我想也沒有必要用多餘的東西來約束他們。結婚這些事,隻要兩個人相愛,等到大學畢業考慮,也是不遲的。”
她說完,空氣安靜了幾秒。
鄭惠馨和林湛對視一眼,很快便附和著宋明昭說話,阮喬總有種奇怪的感覺,感覺他們就是等著媽媽松口說不幹涉自由戀愛,因為林湛的媽媽再也沒提訂婚一事了。
阮振銘從頭到尾臉色都不怎麼好看,可家裡什麼事都一直是宋明昭做主,他一般也尊重宋明昭的決定。
林湛上門帶了不少東西。
他提前做了功課,知道阮振銘是文學院教授,特意給他帶來一套典藏版的珍稀古籍,大陸市場已經找不到了,海外也難淘到,是他從某位叔叔家裡搜刮來的。
宋明昭是女人,送女人東西萬變不離其宗,他帶了一套貴婦常用的純天然護膚品,燕窩人參也是左一盒又一盒。
鄭惠馨是個會說話的,跟見多識廣的宋明昭聊起天來也是句句都接得上,兩個女人倒算得上是相談甚歡。
聊了會兒天,宋明昭又請林湛一家在外面飯店吃晚飯,吃完晚飯,林湛一家人才正式離開。
對阮喬而言,這一天可以說是相當玄幻了。
***
次日,阮振銘和宋明昭都要回單位上班。
臨走前宋明昭也隻照例給了阮喬生活費,讓她練車注意安全,囑咐她一個人在家記得關好門窗,不要隨意開門,關於林湛的話題,隻輕描淡寫提了一句讓她自己注意分寸。
阮喬憋了一天,待阮振銘和宋明昭走後,就迫不及待打電話約林湛出來見面。
林湛隨叫隨到,直接開車到她家樓下。
阮喬爬上林湛的車,問他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昨天怎麼來我家了?”
林湛向上吹氣,吹動自己額前的劉海,聲音聽上去懶懶散散:“你好幾天都不出來,我肯定知道出事了啊,我是傻子嗎?”
“那……”
阮喬還沒說完,林湛就轉頭看她,一臉得意求表揚地提起另一個話題:“我昨天和我媽配合得不錯吧?”
阮喬一臉懵。
林湛解釋:“我媽說先要拉高你媽媽的接受底線,她知道你家裡肯定不會同意現在訂婚啊,所以先提個訂婚,你媽媽在訂婚的基礎上再慢慢降要求,對我倆談戀愛肯定就沒那麼排斥了。”
“你別說我媽還真神了,她說你家都是文化人,肯定不會吵起來,所以要態度特別好,伸手不打笑臉人嘛,沒想到還真是這麼回事。”
還有這種騷操作?
阮喬一時之間竟無言以對。
林湛吊兒郎當的開車,停在紅燈前,他轉頭看阮喬,聲音也變得難得的正經:“阮喬,如果我沒來,你是不是打算自己跟你爸媽扛過去?”
他伸手,揉了揉阮喬的腦袋,“有什麼事,我們可以一起解決的啊。”
阮喬沒講話。
林湛又開口,“對了,我決定了一件事,這件事……我跟我爸媽也商量過了,他們同意了。”
“我決定退學。”
林湛說出這五個字的時候,阮喬剛好抬頭,對上他的眼。
第65章 重來
“退學?”阮喬下意識反問,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可林湛點頭, 又“嗯”一聲,表示確定。
紅綠燈變化, 他輕觸油門, 車繼續往前開。
阮喬還沉浸在那一句退學中回不過神來。
林湛載著阮喬一路開往玉江碼頭,車上有導航, 不擔心開錯方向。
下車時, 冷冽的江風拂面,林湛伸手拉過阮喬,把她的頭埋到自己懷裡。
耳邊是呼嘯的江風, 鼻尖是林湛身上煙草與青檸融合熟悉的味道。
阮喬恍然間想起與林湛相識不久時,他要載自己去兜風的那個夜晚, 那是去年夏天, 不,已經是……前年了。
可那夜的雨似是昨日還在窗前拍打,一回想就覺得歷歷分明。
玉江江面廣闊, 正月初八,岸邊不時響起鞭炮聲,這是因為砂石運輸船要開工了,開年行大運, 到哪都是想討個吉利彩頭。
平日裡阮喬偶爾路過玉江,也能看到江面行駛的各式大船,隻是沒怎麼了解過,林湛此刻倒是可以跟她熟門熟路介紹。
“我爸爸沒念過什麼書, 出生在南城周邊的農村,他以前跟我講過一些事,我都沒怎麼在意。”
“他念完初中就出去闖蕩了,不是成績不行,是沒錢念書,那個時候可不是什麼義務教育,然後在北邊的時候認識了我媽,嗯……故事有點俗套,就是有錢人家的女兒跟著窮小子跑了。”
“他們回了南城,那個時候玉江還是待開發的狀態,不像現在還有海事局的過閘管控,我爸沒錢,倒是藝高人膽大,借貸跟人合伙包了一條船。”
說到這,林湛隨手指向一條江面上正在行駛的船,“這條船的承載量大概是三千噸,看新舊使用程度,價格應該在八百萬到一千二百萬之間浮動。他們最開始包的那條船,是條很小的,承載量隻有四百噸的小船,沒有交情砂石廠收貨衡重的時候還會壓百分之十到十五的量。”
“就是靠那樣一條小船,我爸走到了今天。”
這些阮喬都聽不太懂,隻順著林湛所指的方向去看,一條條大船發動機轟隆,在江面緩慢前行,甚為壯觀。
如果她仔細看的話,現在江面緩慢行駛的那些大船駕駛艙前,除了常規“玉3”開頭的編號,後頭都跟了一個“林”字。
林湛微眯起眼,遠眺:“我爸常跟我說的一句話就是,要好好讀書,他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走了很多彎路。”
“有時候有人會奉承我爸,還有人會說,讀書有什麼用,不讀書不照樣能當玉江上的船王?我爸他從不這樣認為,他說他認識大字不識一個卻很有錢的人,現在籤文件自己名字都寫不怎麼好,得蓋章,但這並不代表不讀書就能混得好,這些人聰明,如果讀了書,會混得更好。”
“我以前都不把這些話放在心上……到現在想好好念書也很困難了。所以啊,與其繼續這樣混下去,倒不如趁現在重新來過。”
“我想退學,重新高考。”
他最後那八個字聲音並不大,卻似是擲地有聲的砸在了阮喬的心上。
退學,重新高考。
林湛無所謂的笑了笑,轉頭看阮喬:“現在離今年高考還有四個月,想想也考不出一朵花來,但沒關系,我可以當階段性試驗啊,今年考不上,明年繼續。”
阮喬喉嚨有些發幹。
很多人的高三歲月似乎都沒有好好抬頭看過天空,不知道天藍不藍,不知道花香不香,不知道草綠不綠,大家整日整夜的埋頭於書山題海,為了某次月考的零點五分斤斤計較。
大家都抱著撐過那段時間的信念在咬牙向前,想要考上好大學,脫離苦海。
可現在林湛說,他要回去,回去把一切重來。
過了很久很久,阮喬才輕聲開口,問他:“你……準備好了嗎?”
林湛隻眯眼遠眺,點點頭,聲音雲淡風輕:“再差也不會比混日子更差了。”
說著他笑了聲,又看阮喬:“要是你以後考上博士,老公是個不學無術的小混混,那怎麼得了。”
阮喬沒跟著他笑,隻垂頭看腳尖。
遠處運砂船發動機的聲音轟隆反復,阮喬忽而轉身,踮起腳,主動去抱林湛。
“林湛,我支持你。”
***
日歷翻過正月,大二下學期開學。
冬末與早春的交接時節,天還很涼,隻不過有嫩綠枝丫開始冒頭,似乎能嗅到一些春天的氣息。
阮喬一切如常,可許映總覺得她哪裡不對,具體要說,許映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直到看見路邊情侶她才靈光一閃:“喬喬,你家林湛呢?開學也有一段時間了,我都沒見過你家林湛欸。”
阮喬在奶茶店買了兩杯奶綠,一杯遞給許映,聲音漫不經心:“他啊,退學了。”
許映剛準備插吸管,力道半途一斷,吸管在塑料面上被折成兩端,她抬眼看阮喬,滿臉驚訝:“什麼?退學?”
阮喬點點頭。
許映第一時間就聯想到林湛幹了什麼好事被學校勸退,小聲問:“他做什麼了啊,學校這麼狠……”
阮喬用奇怪的眼神看她一眼:“他是自己退的,現在在復讀學校念高四。”
許映的嘴巴都驚訝成了O型。
顯然,比起退學,復讀高四更讓許映震驚。
“林湛……一下子這麼用功?”
阮喬在心底默默回答,不止如此,他還請了美術老師,準備以藝術生的身份參加高考,目標是帝都美術學院呢。
其實一開始,阮喬都有些驚訝。她沒想到林湛的執行力那麼強,說退學就退學,毫不含糊。
林湛去念高四,兩人見面時間自然是少了。
他所在的復讀學校管得很嚴,每周隻有周日的下午放假,晚上還要晚自習。
但是林湛有心重頭再來,阮喬是百分之百支持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林湛這麼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為了自己。
***
周日下午他們約好見面,阮喬特意在家裡搜刮出高中時代做的筆記。
當初畢業,有學妹想要她的筆記,她不舍得,隻借人復印了一遍,原稿還留在手裡。
此刻翻出來,還能看到曾經略顯稚嫩的筆觸,記得曾經晚自習靠窗,奮筆疾書的自己。
每個本子的扉頁她都寫了一句激勵自己的話。
“縱有疾風起,人生不言棄。”
“其短歲月,不再與夢想錯肩。”
……
……
一本本翻過去,阮喬發現自己還是蠻會灌心靈雞湯的,她彎唇,忍不住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