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小短腿已經垂到了沙發邊,奈奈子撐著沙發,埋頭看著地面,動作慢吞吞地伸著小短腿,想要踩到瓷磚地面上,視野裡的邊緣,卻好像又看見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爬下沙發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奈奈子抬起了小腦袋,看向了茶幾對面擺著的單人沙發。
沙發上坐著一個人,一個藍色長發、劉海有點奇怪的小女孩,長相還很眼熟,臉上的笑容看起來有點忸怩,見到奈奈子抬起頭看向她,小女孩還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
奈奈子十分緩慢地眨了一下她沒有黝黑無神的圓眼睛,然後將伸出去的一隻小短腿又慢慢地縮回了沙發上,再次扯起了小披風,蓋在身上,翻了個身,面對著沙發的裡側,蒙頭繼續睡覺了。
她覺得自己好像還沒有睡醒,不然的話,怎麼會在偵探社的接待室裡看見她將近兩個月沒見的小伙伴三輪呢。這都停課了,三輪現在應該在她自己的家裡才對。
這麼想著,奈奈子十分心安理得地把小臉埋進了披風裡,蒙頭縮成一團準備繼續睡覺。
三輪霞:“……诶?”
被午覺醒來的好朋友無視了,三輪有點手足無措,在內心糾結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奈奈子?”
雙人沙發上那團巧克力球一樣圓滾滾的小團子幅度很小地拱了拱,過了一會兒,披風底下才冒出了奈奈子黑色的小腦袋,伸出小短手揉了揉眼睛,奈奈子又翻了個身,趴在沙發上,然後手腳並用地撐著沙發爬了起來,垂著小腦袋迷茫了一會兒,才轉過頭,看向了三輪。
她盯著三輪看了一會兒,才終於慢了好幾拍地叫出了對方的名字:“……三輪。”
【……不是沒睡醒。】
奈奈子撓了撓自己的小腦勺,在沙發上爬起來坐好,拽著小披風,歪歪扭扭地胡亂疊了起來,困乎乎的腦袋才終於清醒了一點,她對著三輪問道:“三輪,為什麼在偵探社?”
“這個的話……”三輪的表情仿佛她的面前擺著的是什麼麻煩又棘手的大難題,讓她覺得十分煩惱卻又無可奈何。
“因為黑手黨啦。”她肩膀一垂,沮喪地說道,“現在外面不是黑手黨們在打架嗎,還有各種各樣的壞人,很多商店的生意都做不下去了,要不然就是直接關門,要不然就是縮減員工,很多人都失業了,我媽媽也是。她本來除了本職的工作以外,還有兩份兼職,但是兼職的店鋪一家停業了,一家減員了,本職的工作也縮減了薪水,但是最近超市和菜市場的物價又都在瘋漲。這兩個月,家裡完全就是入不敷出的狀態,我的下面還有兩個弟弟,媽媽的薪水完全不夠用。”
雖然大概能理解三輪的意思,但是奈奈子還是有點不明白,三輪的媽媽原來有一份工作和兩份兼職,雖然這兩個月隻剩下一份了,但是以前難道沒有攢下什麼錢嗎?畢竟有三份工資,就算家裡有一個大人和三個小孩——三輪的爸爸大概是死掉了吧,奈奈子是這麼合理猜測的——應該也能存下不少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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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她歪著腦袋,用沒有起伏的語氣有點困惑地問道:“沒有,存在銀行裡面的錢嗎?”
“我家裡沒有多少存款的啦……”三輪毫無障礙地理解了奈奈子指的是什麼,稚嫩的小臉上露出了更加苦惱的神色,“家裡之前背著債,媽媽賺到的錢還要拿一部分去還債,雖然她很辛苦地做著三份工作,但都是最‘底層’的那種職業——比如說便利店的收銀員之類的,工資本來就不高,同樣的工作,女性拿到的工資還比男人少……所以我才會努力地練習籃球,幫我入學的教練說,隻要能贏比賽,我就能拿到很多獎金,但是現在大家都停課了,市聯賽也就推遲了,沒有比賽就沒有錢拿……”
她垂頭喪氣地說道,但很快就又強撐著讓自己打起了精神:“之前我不是和你說過,有一個好心人僱佣我給他送牛奶嗎?”
“嗯。”奈奈子點了點頭,還記得三輪和她說過的這件事,好像是好幾個月之前的事情了。
“我上個月給他送牛奶的時候,剛好碰到他回公寓,他聽說我想要找零工之後,就介紹我去了一家會計事務所幹雜活,我這兩個月都在那裡打工。”三輪說道,但立刻就又大大地嘆了一口氣,“結果今天那家會計事務所被黑手黨襲擊了,一群拿著槍的人突然就衝了進來,我差點就嚇死了——”
她一臉心有餘悸的樣子:“後來有一個穿著黑衣服長得很帥的男人把我從事務所裡救了出來……”
實際上隻是直接把她從會計事務所裡丟到外面的街道上去了而已,比起說是“救”,感覺好像更多的隻是嫌棄她在裡面會礙手礙腳。那個男人的肩頭還盤著一隻很醜的紅褐色大蟲子,看起來超級惡心,三輪大概知道那隻蟲子是普通人看不見的“某種東西”,她小時候就總是會看見這種奇怪的東西,搬到橫濱後見到的才少了起來。
那個男人好像也能看見那隻蟲子,三輪見到他從蟲子的嘴裡掏出了一把奇怪的刀。
帶著黏糊糊的口水,超級惡心。
——但是也超級帥!!
一直都覺得自己喜歡的是俊秀纖細型帥哥的三輪,感覺自己的審美偏好在那個瞬間發生了某種微妙的變化——比如說稍微向著“長得好看的肌肉型帥哥”的那一側傾斜了那麼一點點之類的。
“他把我丟在了街道上就不管了,外面也到處都是黑手黨在打架,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敢自己走回家……後來奈奈子你的爸爸的上司路過了那條街道,就把我帶回來了。”三輪仰著腦袋,回憶著當時的情形,深藍色的眼睛半眯了起來,“我到了偵探社之後,事務員的姐姐聽我說我打工的地方沒了,就說社裡現在缺人手,可以讓我在社裡打雜。”
她終於說完了自己跌宕起伏的打工史,然後又十分心酸地長長嘆了口氣,小臉上帶著和年齡不符的滄桑。
“唉……我這周在會計事務所打工的薪水還沒領呢……”
聽起來太心酸了,隻知道三輪的家境不太好,但沒想到完全就是“貧窮”的程度,和三輪一比,靠著攢零花錢就攢下兩百萬日元的奈奈子覺得自己的煩惱都不算是什麼了,至少她的笨蛋爸爸現在還沒有失業,而且看起來短期內也暫時沒有失業的擔憂。
奈奈子爬下了沙發,繞過茶幾,伸出小短手,安慰地拍了拍三輪幼小的肩膀。
在為自己這個星期沒拿到手的薪水沮喪了三分鍾後,三輪就努力打起了精神,對奈奈子問道:“所以現在有什麼工作是我可以做的嗎?我已經休息好了!”
她十分理所當然地把奈奈子當做了自己在偵探社打工的“前輩”,以為奈奈子也和她差不多,是因為爸爸在這裡工作,於是也在偵探社幹點雜活賺零花錢的小打工人。
【工作】
一個聽起來很正式的詞語,每天就是在偵探社裡到處跑來跑去和果戈裡玩,奈奈子完全不知道有什麼“工作”是可以讓小孩子做的,事務員們談論起工作時,也大多是奈奈子不太能理解的事情,比如說什麼“財務報表”、“匯報書”、“行程預定”之類的東西,奈奈子最多也就隻能聽懂謀一份委託是要做什麼事情。
她想了想,對三輪說道:“先去,辦公室裡面,找姐姐要不要的文件。”
三輪:“哦哦!”
兩個小女孩一起跑去了事務員的辦公室裡,找到事務員小姐,拿到了一疊厚厚的文件,一人抱著一大摞,站在了辦公室的門口。
奈奈子又對三輪說道:“然後去外面,搬板凳。”
三輪:“嗯嗯!”
奈奈子帶著三輪在辦公區的角落,拖出了她心愛的小板凳,讓三輪先把果戈裡的小板凳踢走用。
晃晃悠悠地抱著一大摞文件,奈奈子努力地蹬著小短腿,把她的小板凳踢到了一個靠牆放著的白色小型機器前,然後對三輪繼續說道:“坐在這裡。”
三輪:“诶诶!”
把手裡的文件放在了地板上,奈奈子拖著小板凳,在白色的機器前坐下了,三輪也跟著她一起坐在了踢過來的板凳上。
奈奈子從一摞文件裡拿出了大約十幾張厚的資料紙,伸出手指頭戳了一下機器上的某個按鍵,示範給三輪看:“按一下這個,然後……”她說著,將手裡的紙對齊,對準了機器上方一道細長的口子,塞了進去,機器立刻開始嗡嗡嗡地運作了起來,將塞進來的紙吞了下去,絞成雪花一樣的碎片。
“給這個機器吃。就可以了。”看著十來張紙都被吞進了機器的肚子裡,奈奈子轉過了小腦袋,一板一眼地對三輪說道。
【喔,就是碎紙。】
三輪知道這個,她在會計事務所也幹過,但她還是認真地記下了,然後又問奈奈子:“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嗎?”
奈奈子想了想。
“窗臺上的盆栽,澆水。”
“好!”
“幫大家去樓下買蛋糕回來。”
“嗯!”
“還有……唔……”
在社裡啥正事都不幹的奈奈子想不出來還有什麼事情可以做了,但是三輪還在認真地看著她,因此奈奈子又努力地思考了一下,然後帶著三輪跑去了亂步的辦公桌邊,蹲下來,打開了辦公桌底下最大的那個櫃子。
很深的櫃子裡塞著一堆五花八門的零食,奈奈子扒拉了一袋麻薯出來,關上櫃子,就抱著麻薯,又帶著三輪咚咚咚地跑出了偵探社,站在走廊對面的茶水間門口,抬起小短手,打開了茶水間的大門。
茶水間正中的空地上,窩著一團醒目的花棉被。
奈奈子跑進了茶水間,把麻薯擺在了這團花棉被正前方的地面上,像是推球球一樣,伸手用力地推了推這團花棉被。
花棉被動了動,慢悠悠地挪動著,轉了個方向,然後從棉被的底下探出了一個亂糟糟的黑發腦袋。
推了推鼻梁上的小圓眼鏡,從棉被裡探出頭的花袋看見了奈奈子和麻薯,立刻熟絡地感謝起來:“唉呀……真是謝謝你了,小奈奈子,中午的午飯在肚子裡早就消化完了,俺就不客氣了。”
說完這句話,花袋就拆開了包裝袋,叼著個麻薯,伸手把背後的三臺筆記本電腦搬到了面前來,一邊吃一邊繼續幹他的活。
“還有,投喂花袋。”
奈奈子指著裹著棉被趴在地上辛勤工作的花袋,轉過小腦袋,語氣和表情都毫無波動地對三輪說道。
差點以為自己見到了棉被妖怪的三輪:……
總感覺自己的這份工作可能會史無前例的輕松。
三輪在心裡懷疑地想到。
——“我回來了唷~”
一道輕快的嗓音突然從身後傳來,金色的眼眸彎成了月牙,果戈裡從茶水間的門口探出了腦袋,繼而腳步輕盈地走進了茶水間裡,手裡拎著一個打包盒,盒子裡飄散出了關東煮的香味。
奈奈子低頭看著他手裡的包裝盒,上面印著一個她有點眼熟的圖案,好像是商店街那家關東煮鋪子的店鋪標志,她盯著這個標志看了一會兒,果戈裡也笑嘻嘻地看著她,一副坦然自若的樣子,完全沒有偷溜去商店街的反省自覺。
關東煮的香味在茶水間裡彌漫開來。
【有吃的。】
奈奈子閉著嘴巴,默默地移開了自己的視線,決定假裝沒看到,不把果戈裡偷溜去了商店街這件事告訴亂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