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正常情況下的進展。
然而,名偵探眉頭一皺,突然意識到事情並不簡單。就在他頓覺不妙的同時,屋外響起了少年嗓音明快的說話聲。
“咦?是來偵探社下委託的嗎?”
在天臺照料完“大棚蔬菜”的賢治回來了,並且看起來正要進屋。
“啊……是的,但是似乎社裡並沒有人在。”女人語氣和善地說道。
“是這樣嗎?可能大家剛好都出去了吧。……不過沒關系,我有帶鑰匙!請稍等一下,我這就開門!”
“那就太好了,非常感謝。”
對話暫時停止,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以及門把被按下的聲音,但都是隻到一半,就卡住了。
“唔……怎麼會不開呢……?難道是鎖壞掉了嗎?”
“這可真是不巧……看起來今天似乎不太方便的樣子,那我改日再來拜訪吧。”
“啊、請不要在意。”
門外的賢治似乎是攔住了想要告辭離開的婦人,江戶川亂步突然感到了某種危機感湧上了心頭,聰明絕頂的大腦發出了“嗶嗶嗶!”的大聲警告,但缺乏鍛煉的身體並不能順利地跟上大腦轉動的速度,反應依舊是遲了那麼些許。
——砰!
一聲巨響,偵探社的大門被門外的少年整塊地卸下來了。
“請進吧!稍後我去找維修工人把門轉回去就好啦!——啊、亂步先生!國木田先生!你們都在啊!”手裡斜斜地拿著厚實的合金防盜門,金發少年的笑臉就像是太陽一般明亮,揮手精神十足地和屋裡的兩個人打了個招呼。
十分驚險地躲開了橫著拍下來的門板,江戶川亂步覺得自己一點也不“精神十足”,當看見了那個站在賢治身後的女人時,他覺得自己的精神更加不好了,是那種最好能夠讓他請假回家去關上門睡覺的“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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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假回家去的話,他就不用面對這個“委託人”了吧。
他還可以在下午去接奈奈子放學,帶奈奈子去公園玩一會兒,然後一起在外面去吃個壽喜燒再回家,這樣的話,他就不用見到這個“委託人”了,奈奈子也不會見到這個“不認識的阿姨”了。
【……】
【奈奈子也不會見到。】
江戶川亂步在心裡有些煩悶地想到。
就像是奈奈子不想讓他看見這個樣貌普通的年輕婦人一樣,江戶川亂步也不想讓奈奈子看見這個人,而且他自己也不想看見這個人。
——但是他是“爸爸”。
奈奈子是小孩子,小孩子面對困難是可以“躲起來”的,但是爸爸不可以。
爸爸是“大人”,大人的任務就是要幫小孩子解決“困難”,就好像是名偵探就是要幫無知的世人們解決事件一樣。“名偵探”和“無知的世人”是一種很特別的“大人”和“小孩”,而“爸爸”和“女兒”,則是這個世界上最普通的、最正常的、最理所當然的“大人”和“小孩”。
所以他得要幫奈奈子解決“困難”,這也是這個世界上最普通的、最正常、最理所當然的“道理”。
前提是……眼前這個眼眸漆黑的女人,真的應該被稱之為是奈奈子所要面對的“困難”的話。
*
——血緣相連的親人,那應該被稱之為是一種“困難”嗎?
江戶川亂步不能確定。但即使那是一個“困難”,也應該隻是他的困難,而非是奈奈子的困難。
*
“我來拜訪偵探社,是因為聽聞這裡有一位特別的名偵探,江戶川亂步先生。”
穿著長裙的女人坐在雙人沙發的正中間,微微垂下眼簾,半掩住了那雙黑得像是枯井般沉寂的眼眸,目光落在了面前的茶幾上,沒有對上對面眾人的視線。
——這是一種習慣使然的動作。
江戶川亂步下意識地提起了全部的注意力,比“異能”更為強大的大腦將感官所收集到的一切信息抽絲剝繭,分析出每一個細節背後所能帶來的情報,讓它們變成自己或許能夠用到的“籌碼”,像是利刃一般在困局裡撕扯出一條通向“正確結局”的道路。
避開視線不是因為心虛或是不安,而是因為習慣了這麼與人交流。習慣了這麼與人交流,是因為……那雙和大多數人相比,顯得不太一樣的眼睛。
因為是全然的黑,於是連正常眼眸中應該存在的眸色深淺變化也沒有,從瞳仁到瞳孔的邊緣,都是一樣的色調,顯得格外的“沒有神採”。被這樣的一雙眼眸注視著,很容易讓人生出一種被“窺探”著的感覺,覺得“滲人”,繼而引起心底的不虞。
奈奈子也有著這樣的一雙眼睛,黑得像是黎明前最沉寂的夜幕,什麼也看不見,也讓人感覺不到任何生機,就像是一個沒有生命的人偶。
但是奈奈子在說話的時候,總是會用這樣的一雙眼睛盯著對方看,一張小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語調也一點起伏都沒有,於是就顯得認真又一板一眼。
整個人都和人偶一樣,那也就不顯得這雙人偶一樣無機質的眼睛有什麼不一樣了。
江戶川亂步在心裡十分扣扣索索地找著不同,從眼睛、到頭發、再到五官和身形。仿佛他不是在比較奈奈子和眼前的這個女人,而是在比較一隻小貓和一隻狗,不管怎麼看,總之在他眼裡就是完全不一樣,從頭到腳、連一根頭發絲也不一樣。
“亂步先生確實是舉世難尋其二的名偵探。”國木田推了推眼鏡,手裡的筆記本翻開,隨時準備記錄對方說出的話,“那麼這位夫人……”
女人貼心地接上了他的話,報出了一個姓氏,不知道是丈夫的姓氏、還是她自己的本姓,總之是個在日本十分常見的姓氏,走在大街上喊一聲,十個路人裡起碼有一個會轉過頭來看向你。
“好的。”國木田從善如流地重新開口稱呼她,在“夫人”一詞前加上了她的姓氏,詢問道:“那麼您是遇見了什麼麻煩嗎?”
女人微微沉吟了幾秒,才開口道:“或許也不能稱之為是麻煩。”
國木田:“……?”
將自己略微放松下來的脊背重新停止,女人的臉上帶上了些許正色,她語氣平緩地說道:“我希望江戶川先生……能幫我找一個人。”
亂步撐著腦袋,一副毫無幹勁的樣子歪坐在沙發上,一句話也不接,隻是懶懶散散地看著她,狹長的眼眸耷拉著眼皮,半眯起來,幾乎像是在打瞌睡,仿佛完全沒聽對方在說的話。
女人沒有露出半點介意的神色,她隻是注視著坐在她斜對面的亂步,無論是語氣還是神色,都一如既往的平靜。
“江戶川先生……可以幫我找一找、我的妹妹在哪裡嗎?”
她心平氣和地對亂步問道。
幾秒過去了,亂步卻並沒有接話,他隻是維持著那樣散漫的姿勢,一動不動地託著臉坐著。
一旁的國木田隱約地感覺到了空氣中湧動著不同尋常的氣息,他想到了亂步一開始似乎是不想讓眼前的這名“委託人”進來的,是恰巧回來的賢治誤打誤撞拆了門,他們才“不得不”領著女人進了接待室。
——這確實不像是亂步先生的作風。
國木田在心裡如此認為。
按照亂步那“唯我主義”的行事風格,如果是他不喜歡的人,他會直接明了地表達出“你這家伙可真是討厭啊!”,即使是不能得罪的高官要員,他的“委婉”程度至多也就是自顧自地溜走,懶得理會對方哪怕是一句話。
不管哪種都是幹脆利落的,像是“咔嚓”一聲就將巧克力掰成兩半一樣簡單,絕不會像是現在這樣卡在了個不上不下的局面。
國木田還在暗自推測著這是怎麼回事,是不是應該找個借口,先婉拒了這位委託人的請求、送她出門,但他還未找到一個合適理由,就聽見邊上忽的響起了亂步平靜的回答聲。
他對女人說道:“她死了。”
第184章
晚秋的午後,橫濱的街頭車水馬龍。
奈奈子背著書包,站在了放學路上一家小型私營電影院的門口,仰起小臉,用一雙黑漆漆的圓眼睛注視著門口的玻璃門上張貼著的海報,腳下的步伐不再邁出了,一動不動地站在了原地。
這是一家運營了挺久的小型電影院,就在離偵探社一條街的地方,奈奈子小學時就偶爾會從這家電影院的門口路口,但卻從來沒進去過。或者更準確一點來說,奈奈子就從來沒進過任何一家電影院,隻在家裡用電腦或者DVD影碟機看過電影。
她以前本來就很少出門,雖然現在會偶爾出門玩了,但也都是在公園或者商店街之類的地方逛一逛。因為“電影院”是她不熟悉的地方,所以她也就一直都沒有去過,假期和三輪一起出去玩的時候,她們也很少會去這種需要“花錢”的地點。
亂步也都沒有帶奈奈子去過電影院,因為那裡的“規矩”很多,既不能大聲說話,如果把“推理”出的劇情發展說出來的話,還會被邊上的其他客人瞪,因此亂步也不喜歡去那裡,除非是為了某部作品的電影票特典,他才會一大早跑去排隊,然後買到特典回來,就直接在官網購買網絡付費版,用偵探社會議室的大投影屏幕看。
老舊的電影院玻璃門上,海報層層疊疊地貼了好幾層,既有幾年前留下的舊電影宣傳圖,經過幾年的風吹日曬已經有些破破爛爛的了,連字跡都有些辨認不清,也有最近才新貼上去的宣傳海報。
奈奈子突然停下腳步不走了,隻盯著電影院門口貼著的這些海報看,來接她一起放學回偵探社的果戈裡也收回了邁出的腳,看了看奈奈子,又看了看那些斑駁的海報,金色的眼眸眨了眨。
“你想去看電影嗎?”果戈裡對她問道。
奈奈子不看他,隻是抬頭盯著玻璃門上貼著的海報,頓了兩秒,才抬起了手,伸出手指頭,指向了其中一張看起來才貼了沒兩個星期的海報。
“這個,是橫溝寫的小說。”她指著那張寫著《獄門島》這三個鮮紅漢字的海報說到。
“唔……”果戈裡回想了一下,才想起來她說的“橫溝”指的是那個在《野生時代》上連載了很多小說的作家,他早年用的是本名“橫溝正史”寫作,直到寫第三部 作品的時候,才開始用“金田一”這個筆名,一直沿用到了現在。
不過這個作家在兩個月前於住處“被人謀殺”了,兇手正是如今被偵探社保釋了出來的小慄蟲太郎。他死於自己正在連載的小說中的犯罪手法,現場極其詭異駭人,使得他在那一個月裡“名聲大噪”,本就是一位日本鼎鼎有名的小說家,再疊加上如此聳人聽聞的死亡方法,他的作品頓時大賣,一時間街頭巷尾的許多人都在議論他的死亡,直到“天人五衰”事件爆出,偵探社被全國通緝,討論這件事的熱度才退下去了些許。
海報上寫的電影上映時間,正好是橫溝“被謀殺”的一個月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