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第191章


  奈奈子不想讓爸爸知道這件事。


  不想讓爸爸知道她還有一個“阿姨”,也不想讓爸爸知道她偷偷跑出來和“阿姨”見面,但她最不想的,就是讓爸爸見到這個“阿姨”。


  因為她是爸爸的“假女兒”。


  就好像是一個月前,那個瞎子警察嚇唬她的時候說的那樣,奈奈子隻是亂步收養的女兒,爸爸是她的“假父親”,她也隻是爸爸的“假女兒”,他們不是親生的父女,一點血緣關系都沒有,隻是因為奈奈子不想去孤兒院,所以“碰瓷”了亂步,所以才能當亂步的“女兒”的。


  雖然說周圍的人從來都不會提到這一點,亂步也一次都沒有說過,但是奈奈子又不是真的六歲的小孩子,對於自己是被亂步收養的這一點,奈奈子是記得很清楚的。


  她甚至還記得社長爺爺一開始還想過送她去福利院,但是她不想去,爸爸也不想讓她去,所以社長爺爺最後也妥協了,也因此,她的戶籍其實直到現在都還是掛在社長爺爺那裡的。


  她是被爸爸收養的女兒,也就是說,爸爸是隨時都可以不要她了的。這就是“親生的女兒”和“收養的女兒”的區別。


  所以奈奈子不想讓這個“阿姨”進到偵探社裡來,也不想讓爸爸見到這個“阿姨”,隻想著自己偷偷把事情弄好,不能被爸爸發現。這樣的話,爸爸就不會想起來“奈奈子是我收養的女兒”這件事了。


  隻要不會想起來這件事,或者說隻要當做這件事沒被想起來,大家都不說,爸爸就還是她的爸爸。


  但是如果爸爸和這個阿姨見面了的話——


  秋千一動不動。


  奈奈子用力地攥著懸掛秋千板的繩鏈,後背繃得緊緊的。她的臉上還是一點表情都沒有,漆黑的眼睛裡一點光亮都沒有映出來,就這麼轉也不轉地看著婦人,但是又好像渾身的毛都豎起來了,像是隻被踩到了尾巴的貓咪。


  奈奈子想和她說“你不要去找我的爸爸”,或者是問她“你什麼時候見到的爸爸”,但是不管她說哪一句話,好像都已經沒用了。面前的婦人已經和爸爸見過面了,他們也說過話了,她還跟爸爸說了想要帶自己走。


  但是奈奈子不想和她走。


  她坐在不再晃動的秋千上,秋千是用金屬的鐵鏈懸掛著的,可是奈奈子總覺得鐵鏈子下一秒就會突然斷掉,然後她就會一屁股摔到地上去,雖然現在屁股還沒著地,但卻像是已經開始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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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應該不會答應這個阿姨的。】


  奈奈子在心裡這麼想到。


  但她還是感覺腦袋像是蒙了一層霧一樣,懵懵的,混混沌沌,好像今天回去了,亂步就會和她說“你回你自己家去吧!”,然後把她塞給這個阿姨,連行李都不給她,“砰”的一下就在她的面前把門關上了,接著她的小黃鴨玩偶就從窗口丟了出來,被丟進了樓下的垃圾桶裡。


  她的腦袋裡還在想著被丟進垃圾桶的小黃鴨玩偶,她抱了好幾年的玩偶,填充的棉絮都松了,但是奈奈子還是習慣抱著這個玩偶睡覺,雖然後來又買了好幾隻新的小黃鴨,但是她半夜迷迷糊糊伸手在床上摸索的時候,還是會很準確地把這隻“老黃鴨”從一堆玩偶裡摸出來,抱到自己的懷裡。


  “我沒有和你現在的父親說,我是因為覺得偵探社太危險,所以才想要接你走的。”婦人緩聲說道,她的嗓音把奈奈子的思緒從“小黃鴨”上拉了回來,奈奈子的手下意識地扯了一下秋千鏈,鐵鏈和橫杆摩擦,發出了刺耳的“吱呀”聲。


  “我隻是和他說,你現在已經十四歲了,不是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了,如果是跟著男性的長輩一起生活的話,會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女人的目光注視著正前方,但卻並沒有在看著什麼,像是在回想她和亂步的對話.


  “……有很多事情,是隻有‘母親’才能教你的。在這些事情上,他沒有辦法幫你,如果身邊沒有女性的長輩,你就隻能自己磕磕絆絆地學,會過得很辛苦。”


  奈奈子大概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比如說女孩子長大了,就得要穿小內衣、會來生理期。如果她真的隻是個第一次長大的小孩子的話,隻有等到哪一天與謝野忽然想起來了,才會意識到要帶她去內衣店,第一次來生理期的時候大概會懵懵懂懂的、弄半天才能收拾好。……她以前沒有人教的時候、第一次“長大”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隻能自己磕磕絆絆地學”,一個人弄好久才知道該怎麼做。


  她垂著小腦袋,很慢地眨了幾下眼睛,又抬起頭,說道:“晶子姐姐可以教我。”


  女人很輕地笑了笑:“你的父親也是這麼和我說的。……‘如果有我不會的事情,那就找與謝野小姐幫忙’。”


  “但是,我當時也這麼回答他了——”她忽的轉折道,“相熟的‘父親的同事’和自己的‘母親長輩’,那是不一樣的。隻說一件事,那位與謝野醫生並不和你們住在一起,不是嗎?不是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很多事情就會變得完全不一樣了。……或許你的父親還不是明白得很真切,但你應該是明白的,那些不一樣的、不方便的地方。”


  奈奈子有點遲鈍地想了兩圈,才想明白了那些“不一樣”的地方在哪裡,可能是指“生理期弄髒了衣服隻能清早躲在衛生間偷偷洗幹淨”之類的事情,如果她有“媽媽”或者是別的女性長輩的話,“媽媽”就會幫她把衣服洗幹淨,她不用在生理期還要蹲在衛生間裡用涼水洗衣服。


  但是她撓了撓腦袋,想了一下,還是回答道:“沒有不方便……我自己就可以做好。”


  本來就沒爹沒媽的,奈奈子沒覺得這樣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有爸爸就很好了。……雖然說這個爸爸好像除了賺錢養家以外也沒有什麼很有用的地方,家務也全都不會做(或者說隻是單純的不想幹活),十件衣服能疊十五分鍾,還不如果果裡好用。


  女人輕輕地“嗯”了一聲,也沒有反駁奈奈子的話,隻是說道:“但是如果是‘母親’之類的人在身邊的話,就會更輕松一點,不是嗎?你也不會自己學得那麼辛苦了。”


  “……我是這麼和你的父親說的。”女人說道,轉過頭來,看向了奈奈子,“雖然說隻是‘借口’,但我也確實是有這麼想的,江戶川先生是一個年輕的父親,他沒有撫養過孩子,也不知道一個‘女孩’長大會經歷哪些事,或許你正在苦惱的事情,他都不知道女孩長大是會遇到這些麻煩的。所以我擔心他會照顧不好你。”


  她的話音停住,像是一片枯黃的樹葉輕輕地飄落在了大地上,奈奈子都覺得她說的好像很有道理,但是她閉著嘴巴,一句話也沒有說,悶不吭聲地坐在秋千上。


  過了好一會兒,奈奈子才小聲地開口了:“……爸爸有認真照顧我。”


  爸爸會記得給她熱牛奶。


  雖然說是炎熱的大夏天、她也沒來生理期。


  爸爸還會買生理期用的衣物洗滌劑。


  雖然說洗滌劑是手洗用的、但他給全倒進了洗衣機的裝盒裡。


  爸爸還會看晶子姐姐給他的育兒指南。


  雖然說一本書看了七八年了都還沒看完,有時候還會被他拿去墊桌腳。


  但是奈奈子覺得,亂步是有在很認真地照顧她了,畢竟亂步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出門都老是迷路。可是奈奈子上小學的時候,亂步記住了從宿舍和偵探社到聖夜小學的路;奈奈子上中學的時候,亂步就記住了從公寓和偵探社到青學的路。


  爸爸就是有點笨而已。


  奈奈子在心裡這麼想到。


  而且她其實也不是很需要爸爸照顧,她自己就能照顧好自己了,所以爸爸不太擅長照顧她,那也沒關系。


  雖然爸爸是個笨蛋,但奈奈子還是不想被爸爸丟掉、或者是被這個阿姨帶走,她還是想留在家裡。


  “我知道的。”


  婦人輕聲道,她伸出了手,很輕地摸了摸奈奈子的頭發,奈奈子幾乎都沒有感覺到她觸碰的力道。


  這是她第一次觸碰奈奈子,動作很小心,好像是在面對著一隻警惕的貓咪,害怕自己的動作稍微大一些,就會把這隻貓咪給嚇跑。


  “他對你很好,把你也照顧得很好。我告訴他,我想要帶你走,他立刻就緊張了起來……他本來和你一樣,是不想我進門的,還把擋在了門外邊,後來我進屋了,他也一副不想要和我說話的樣子。”


  女人說到這,放緩了語速:“……他很怕我把你給搶走了。”


  “我問他說,‘如果我想要帶奈奈子走的話,你會同意嗎’,他沒有說同意還是不同意,他隻是一直說著‘奈奈子不會跟你走的’、‘奈奈子不同意那就不行’。他不想要我帶你走,他也覺得你不會願意被我帶走,但是他又有一點害怕——‘這是奈奈子的親人,如果奈奈子真的想要跟著她走的話,那該怎麼辦’。……我猜他是大約是這麼想的吧。”


  “我不想走。”奈奈子的聲音很小,像是呼呼的氣音,讓人都有些聽不清楚。


  爸爸沒有不要她。


  奈奈子隻注意到了這一點,這讓她覺得沒有那麼腦袋亂懵懵的了。


  她冷不丁地又突然冒出來了這樣的一句話,咕咕哝哝的,女人沉默了下來,在幾秒的停頓後,才再次開口:


  “但是呆在偵探社,對你來說會很危險。”


  奈奈子覺得不是“呆在偵探社”很危險,她覺得日本這個國家就怪危險的,路上老是會碰到奇怪的人,而且她報警的原因大多數時候都是和偵探社沒關系的。要不然就是碰到誘拐犯,要不然就是碰到偷東西的,要不然就是碰到奇怪的小混混,呆在偵探社好歹還有花袋的定位裝置和報警系統可以蹭一下。


  “我可以保護好自己。”奈奈子回答她,想了一下,又繼續說道:“爸爸也會保護我。”


  ——雖然說江戶川家真正的戰力大概隻有果戈裡。真的碰到壞人的話,多半還得是果戈裡保護她和亂步。


  “你的父親也是這麼說的。”女人緩緩地說道,“我隻是和他說,我覺得他照顧不好你,所以才想帶你走,但是在我起身告辭的時候,可能是因為他察覺到了什麼,他忽然和我說,‘不管偵探社遇到了什麼危險,我都不會讓奈奈子有危險的’。”


  “但是這樣的場面話,隨便是誰都是可以說得出來的。我不會因為他這麼說,就能放心地讓你留在那裡。所以我隻是說,讓他再考慮一下,去問一問你的想法,改日我會再上門拜訪。之後過了幾天,我就接到了你的電話。”


  “如果你不想跟我走的話,我不會勉強你。”婦人很輕地呼出了一口氣,臉上是很淡的微笑,“對你來說,江戶川先生才是父親,孩子想要和父母在一起、父母不想和孩子分離,那也是理所當然的。……我隻是想要親耳聽你說一說,你自己的想法。”


  就好像江戶川亂步抱著那麼一點點的害怕,害怕奈奈子選擇了跟著親人離開一樣,她也抱著那麼一點點的期望,期望著奈奈子說不定會選擇她這個親人。


  即使二者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但這樣的念頭,還是會從心底的某個角落滋生出來。前者是不敢求證,後者是想要求證,在得到答案之前,誰也不能百分百地確定結果到底是什麼樣的。


  如果是“奈奈子”的話,或許就是這樣。


  如果是“奈奈子”的話,那麼這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亦或者是萬分之一的微小可能性,無論如何,在最後做出決定之前,都是可能會存在的。


  ——但是奈奈子是“江戶川奈奈子”,而不是“奈奈子”。


  奈奈子還是仰著小腦袋,黝黑的眼睛望著婦人,像是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的夜幕,一點光亮也看不到。


  她很認真地說出了自己今天真正想要和眼前的婦人說的話:


  “‘奈奈子’、已經死掉了,對不起。”


  不是她唯一剩下的親人沒有選擇她,而是她唯一剩下的那個親人,也已經死掉了。


  選擇了領養了自己的“父親”的人,是“江戶川奈奈子”,而不是“奈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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