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個早晨,她看見遠處跑來幾抹身影,幾個少年皆穿著鮮亮的羽絨服,仿佛是混在寒流中的幾顆明珠,那一天,他們疾步跑來,藍的,橙的,綠的,紅的,仿佛是日出前天際最靠近太陽的雲彩,五彩繽紛,在寂寥的冬日裡渲染出溫暖的豔色。
她遠遠望去,笑了,“你們怎麼來了。”
赫連胤低頭凝視她,“我來給二叔拜年。”
這是他們第一次分離後,赫連胤來東北尋找她的場景……
昏暗潮湿的平房裡。
他渾身湿透,跪在她面前,要將她輕輕抱起。
“沒用的。”她握著他的手,眼神渙散,“外面還在下暴雨,出不去的,太危險了。”
他發上的雨水不斷滴落在地毯上,往日美麗的眼眸裡,染上了一團黑霧,再沒有明亮和耀眼,變得黑洞洞的,像是藏著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深淵。
那是她被困東北,他九死一生一聲進山來救她的場景……
零零碎碎的記憶不斷撲入腦海裡,攪的她的腦袋陣陣發痛,她低聲嗚咽,沒有力氣去叫住他……
塵封的過去,究竟是怎麼樣的?怎麼樣的……
向尹心口冰冷疼痛,想要掙扎著站起來,卻發現自己一點力氣都沒有……
廣告牌鋪天蓋地的城市大道。
街道兩旁的餐廳裡都排了大長龍。
歡聲笑語融成一片。
赫連胤把車停在路邊,默默地望著萬家燈火,眼神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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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為什麼要來這裡,但就是很想來到熱鬧的地方,讓喧鬧和溫暖包圍他,路上,很多人小夫妻推著嬰兒車,言笑晏晏地入了餐廳。
赫連胤出神地看著,有誰會想到,如今事業如日中天的他,最羨慕的竟然是一家三口一起吃飯外出的場景,他靜靜地看著,腦袋變成了徹底的空白。
就這樣吧,什麼都不要去想,隨著命運的安排走下去吧,小尹不想和他在一起,那就分開吧,給她自由,也給自己一點時間縫合傷口。
華燈初上。
他忽然有點想念桐桐了,也是,今後他隻能和桐桐相依為命了,桐桐是他和小尹的結晶,既然已經失去了小尹,他不能在失去桐桐,他搖起車窗,振作了幾日來萎靡的情緒,讓自己從霸道和不甘中理智下來,踩住油門,揚長而去……
一個星期後。
向尹推出了第二張專輯。
公司打算為她籌備演唱會,她暫時放下了治療,在公司的琴房裡練習鋼琴,她彈得很順手,鋼琴老師說,她應該是有鋼琴底子的,對聽耳和節奏感都非常有掌握,幾乎每首歌都是聽過一次就能彈出來,因此,她的彩排進行得很順利。
期間,赫連胤的助手戴慕給她打了一個電話,“少奶奶,哦不,向秀,少爺說,如果你有時間的話,可以過來亞樂取一份文件,是《鳳山》的股份文件,你名下持有《鳳山》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江辰希少爺持有百分之二十,元熙少爺持有百分之二十,其他部分由散民掌控,之前因為你出了飛機事故,你的股份暫時轉移在少爺的名下,現在你回來了,少爺將股份轉移給你,但是需要你的籤名。”
向尹握著電話,有些說不出話。
自從那天,他說不在糾纏她之後,他就真的如同人間消失了,不再派人追查她,不再緊逼著蕭忘川,也不再出現了。
下午兩點。
向尹準時出現在亞樂集團,赫連胤並沒有出現,接待她的人是戴慕,戴慕穿著黑色的西服,把文件一份份放在會議桌上,遞出鋼筆,聲音平板,“向秀,少爺今天忙,就不過來接待你了,這是文件,你看一下,要是沒問題就籤吧,少爺的那方已經籤好了,隻等你籤名文件就生效了。”
落地窗前。
向尹穿著海藍色的裙子,她被陽光包圍著,面容有些迷茫,“他不想見我?”
戴慕背對著陽光,嘆了一口氣,“這怎麼可能呢?少爺怎麼會不願見你呢,隻是怕你不願見他而已。”
她輕輕抿住唇,有些記憶她已經想起來了,但那隻是學生記憶的部分,其他的,還是一片空白,她抬頭問:“他最近怎麼樣?”
“少爺最近過得不錯,經常帶桐桐小少爺出去遊玩,有時候去放風箏,有時候去遊樂園,有時候去動物世界,大體上過得挺好的,桐桐小少爺也過得不錯,不過他今年要上幼兒園了,到時候桐桐小少爺不在,少爺可能又孤單了吧。”
向尹低下頭看著眼前的文件,其實她心裡已經不恨他了,從他那天對桐桐表現出來的關心,從他那天對她表現出來的寬容,還有,他對蕭忘川和放過和補償,都抹去了她心底裡的恨意,果然人就是這樣,一個人對自己不好的時候,會傷心絕望。一個人若是對自己好的時候,又會感動溫暖。
“少奶奶,不,我又說錯了,向秀,少爺說他以後不會在糾纏你了,這份文件是少爺補償給蕭忘川的禮物,少爺把之前從意大利買回來的工廠送給了你們的童鞋品牌,以後,你們的牌子就有了直線工廠,可以擴大你們生產量和利潤,另外,如果你想讓蕭忘川的加盟專利上升為公司上市,少爺也可以幫忙,不過他不會出面,這件事由我經手,少爺說,這是給你們的補償,另外,他的腿少爺會專門從國外請醫生過來幫助他治療,希望他的腿早日康復,站起來。”
她的心底忽然靜寂無聲。
慢慢地。
心中漫過一絲苦澀。
聽見他放棄了她,她心裡沒有覺得送了一口氣,而是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
從亞樂集團出來。
向尹突然想去走走。
她沿著江面,秋風已然變冷,她沉默地走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忽然攔了一輛計程車,前往市第一附屬西醫院,自從蕭忘川出事後,她已經有兩個多月沒見到他了,是時候去把一些事情交代一下了,她捏著手裡的文件,進了醫院大門。
空氣靜謐的病房裡。
蕭忘川正雙手握在銀色的欄杆上,慢慢練習著行走,他的身旁不遠處,正坐著一個身穿白色病服的女人,那個女人向尹竟然認識,她就是那晚出現在赫連宅外的女人,名叫張溪柳,京城第一名媛。
不過她現在已經不是了,張氏已經倒閉,一夜之間,姓張的一族被名流社會剔除資格,當時她去請求赫連胤,隻是想要借點醫藥費,自從公司倒閉後,她父親就一病不起,她從國外輟學飛回,昔日那些親朋好友都不願向她伸出援手,所以她隻好去請求赫連胤。
沒想到她隻是進了赫連宅,赫連胤就同意借錢給她了,最近這段時間,她都在醫院裡照顧父親,就住在蕭忘川隔壁的病房裡,一來二去,就跟一樣長住醫院的蕭忘川認識了。
蕭忘川是由他的妹妹照顧的,不過她的妹妹不常來,所以張溪柳就經常過來坐坐,順便鼓勵他。
向尹提著水果走進病房。
張溪柳已經看見了她,朝她微微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呼。
蕭忘川轉過頭,看見來人是向尹,微微笑了,“海藍,你來看我了。”
“嗯。”向尹微笑。
她看起來是那麼平靜,心底如潮水般翻滾的復雜情緒絲毫沒有流露出來,慢慢走進病房,把水果從袋子裡取出來,放在病房裡的白色餐桌上。
“都吃點水果吧,剛買的,很新鮮。”向尹的聲音很輕,就如同煙雲一般,靜悄悄的的流淌。
蕭忘川雙手放開了銀色的練習欄杆,拿起一旁的拐杖,緩緩走了過來,拿起一個蛇果,咬了一口,笑道:“挺甜的,溪柳,你也吃一個吧。”
“不了,爸爸可能醒過來了,我先過去看看他。”張溪柳起身告辭。
白色的房門輕輕關上。
霞光滿天。
蕭忘川望著她,神情溫柔,“你特意過來,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告訴我?”
“你的過敏症好了麼?”
“好了。”
“嗯。”
“還有別的事情嗎?”
向尹微微嘆了口氣,抬起頭,眼底有種堅定的決絕,“最近發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嗎?”
“我知道啊,雪兒都告訴我了,你現在跟高澤在一起了,所以高澤幫我交了醫藥費,要不是你的功勞,可能我現在半殘不死了吧,我們謝謝你的大恩大德。”他的話講得很溫柔,卻帶著濃重的諷刺。
她心裡陣陣刺痛,走到窗前,恍惚道:“忘川,其實我的真名不叫海藍,我叫向尹。”
蕭忘川放松的身體一僵。
“兩個月前,我已經找到了關於我的過去。”向尹啞聲說:“我是赫連胤的妻子,五年前,我就已經結過婚了,我還有一個兒子,發生海難的時候,因為我的面容和腦部受到鯊魚的攻擊,所以我毀容失憶了,他們找不到我,因為他們不知道我毀容了,而我失憶了。”
他怔住。
向尹繼續說:“我沒有打算過要瞞著你,之前我不說,是因為怕你承受不住,可如今,我還是傷害了你,我知道,也許這輩子你都不會原諒我,我不奢求你的原諒,隻希望你收下這份文件,這是之前赫連胤對你造成傷害的賠償,他把意大利的工廠送給了你,希望你可以將童鞋的品牌做的更好,這份禮物,不管你願不願意接受,我都已經幫你接收了,明天我會把這份文件拿給雪兒,正式生效。”
“你是向尹?那個唱《很愛很愛你》的歌星?”
那是向尹很久之前的歌了。
她點頭,“是。”
“怪不得我聽那歌的時候,會覺得那麼熟悉,原來真是你唱的。”他苦澀地說,眼珠漆黑。
向尹沒說話,默默望著窗外的景色。
“沒關系的,你沒有對不起我,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你並不知道自己是向尹,這不是你的錯。”良久之後,蕭忘川沙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向尹怔住。
“真的,海藍,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就連你跟高澤在一起了,雪兒說你搶了她的男朋友,我也沒有真的生氣,因為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我在醫院等了你兩個多月,你終於來找我了,也把解釋帶給了我,證明你不是把別人感情當成玩弄的人,我原諒你們了。”
他這麼說,眼睛卻漸漸漫上了湿潤。
“你拒絕我求婚的時候,其實我就已經感覺出來了,你對我隻有親情,沒有愛情,當時你的拒絕就讓我想明白了一件事,你根本不愛我,但那時候我並不想放棄,直到我去赫連宅找你的那天,那天,我有一種無能為力的懊惱感,我覺得就是因為我太無能了,所以才讓你出自己的靈魂去找赫連胤,當然,那是在我不知道你們的關系的情況下,所以我很自責,恍恍惚惚地開車,因而出了車禍,我沒有怪過任何人,那天是我自己情緒不好還開車的,是我自己的錯。”
“那也是因為我才影響你的情緒的。”向尹低聲說。
他輕輕微笑,“真的不是因為你,不要太自責了,海藍,你仔細想,以你這麼冷淡的性格,會跟一個人結婚,還是在那麼年輕的時候,我想,你一定愛他愛得很深吧。”
她心裡隱隱悸痛。
陽光下,蕭忘川金發碧眼,明亮漂亮得令人不敢逼視,“我的腿已經快好了,傷筋動骨一百天,這意思說,如果筋骨受傷了,最短要一百天才能愈合,現在已經六十天了,我感覺我的腿有力了許久,相信要不了一個月,我就能走路了,海藍,你不用在擔心我,也不要對我救你的事情耿耿於懷,近來我想了很多,愛情不是感恩,感恩了也不是真的愛,這份感恩隻會變成你心裡的負擔而已,假如我們真的結婚了,我想最終不幸的會是兩個人,我和你都不會快樂。況且,你也報答了我很多,再也不要因為這份感恩辛苦自己,你要知道,隻要你好好的,就是你對我最好的報答。”
第195章 論桐桐的未來
“忘川……”
“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長長的沉默。
下雨了。
雨絲如牛毛一般,細細密密地落在窗臺的常青藤上,向尹把窗戶關上,蕭忘川黯淡著眼眸,聲音輕而釋然,“外面下雨了,向尹,你回去吧,等下雨更大的時候,你就走不了了。”
他叫她向尹。
向尹身子一震,“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