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孩兒聽從父母安排。
我娘搖頭,你是太沒心思,另一個卻是太有心思。
我和高潔都不是在我娘膝下長大的,若是要偏心,也勻不過來哪邊更多或是更少。
而後,我娘開始帶著規矩尚未學好的高潔過府赴燕國公府的荷花宴,我則以身體不適為由並不隨行。
百靈一邊幫我梳頭一邊抱怨:「小姐,您怎麼不爭一爭呢?」
百靈不平,自從二小姐進府之後,小姐你的物件吃食,自她們院裡瞧見的也要上一份,剛開始還會有所顧及,現在是事事都要搶了,連燕國公府也……
我眼眸暗沉,那又何妨。
爭?
那是南橘北枳。
那是彼之蜜糖,我之砒霜。
可我要怎麼樣和丫鬟去解釋,我的心思不在高門大院被圈起來的四方天空,也不是今日一碗燕窩粥,明日一件金絲衫,我心向往的廣闊天地,是和師父一步步走過的山川河流,也是抬眸的漫天星辰和浩瀚無垠的草原與沙漠……
最後,我看向庭院外水缸裡生長的亭亭玉立的蓮花,說:「把那白色的給掐了吧,太晃眼了。」
我是不爭,可宮裡的太子妃卻還是會過問。
其實,太子妃自從出嫁,為了避諱,已經很少與太尉府來往,可是事關家中姊妹結親,她作為長姐,自然要過問幾句。
東宮的內侍來接我與娘親進宮,高潔聞言,急忙趕過來。
我娘還沒說話,高潔則帶著幾分諂媚:「娘親,可是要入宮,我今日正好有空,也想長姐想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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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她幾時正經見過長姐,唯一見過的那一面,也是她被堵住嘴落下去的上門尋親,狼狽不堪的一回。
內侍一臉木然:「太子妃口諭是隻請太尉夫人與三小姐,並未提及您。」
高潔繼續笑說:「公公怕不是聽錯了吧。」
內侍一下子抬眸,眼神銳利,倒叫高潔想搭上來的手堪堪停在了半空,局促又害怕的神情,像是很受傷。
我娘沉聲說:「大內不比外面,你哪一日學好了規矩,太子妃娘娘自然會允了你入宮相見。」
瞧,誰不是心知肚明。
4.
東宮內,我的長姐眉眼溫柔,笑盈盈地看著我:「三妹妹如今長高了,我出嫁時,個子才到腰處,如今已經到了及笄之年。」
其實,我並不記得太子妃出嫁時的模樣,我每年在家的時間不過短短數日,不看固定年節,純屬看我師父心情,她老人家心情好了,便會來京城待上幾天。若是遇見什麼事兒,便是兩三年不回京城也是有的。
我對太子妃的印象也隻有,她的才名遠播與如皎皎明月的風華與容色。
太子妃摸著隆起的小腹,因是月份已偏大,腳下已經有些浮腫。
我娘說:「太子妃要保重皇嗣。」
太子妃則說:「娘,您難道不該說先保重我己身麼……」
我娘四下掃了一眼,壓低聲音道:「太子妃與皇嗣皆是重要,唯為人母,更會斟酌熟重。」
太子妃自是冷靜自持,難得眼角晶瑩。
從東宮出來,要走長長的甬道,朱紅色的高牆,金色的琉璃瓦,雕梁畫棟,玉階高臺,這裡的天空自然是比太尉府要大,隻是,困住了更多的人。
我師父對我說過,她最不喜歡的地方就是皇宮。
我和娘在轎子裡,並不說話。
到快出宮門,換了自己家的轎子,迎面遇上了神色輕快的晉王與面沉如水的秦王。
這兩位大神,真是太尉府第一和第二不願見到的。
我與娘朝兩位王爺行禮,晉王忙制止:「太尉夫人與高小姐是入宮觐見太子妃。」
娘淡淡地說:「承蒙天恩,太子妃生產之際,特令入內探望。」
晉王笑得欠揍:「怎不見貴府二小姐。」
我娘很是實誠:「承蒙王爺記掛,宮中相邀名冊並未有她的名字。」
秦王默不作聲,拉了晉王衣袖一下,意思是適可而止。
我瞧見這小動作,隻覺晉王嘴巴可惡,仍舊是不願收斂,問著我娘高潔入府後的一些事情,半是好奇半是試探。
我娘已然不悅,直接打斷:「事關女眷,不便告知,望王爺見諒。」
適逢下朝,陸陸續續有大臣往外走來,見了兩位王爺,不得不停步行禮。
我娘已不耐,拉著我上了太尉府的馬車。
我爹回府時已是掌燈,忍不住對我娘發脾氣,果不其然,晉王對太尉家抱錯的新千金有意思的傳言,已經鑽入他的耳中。
皇室最避忌太子與權臣往來密切,高家已經出了一位太子妃,如何會再出一位親王妃?
高潔自那日入宮被拒後,對嬤嬤教的規矩不再偷懶耍滑,認真學起來,倒也是有模有樣,唯恐下次入宮再被拒。
我娘卻沒再逼我學規矩,望著我就忍不住嘆氣。
終於在一次過府後,燕國公送來了嫡長子的生辰帖。
我爹對於燕國公府結親,娶的是他哪個女兒並不在意,隻是沒想到送來的居然是嫡長子的生辰帖。
燕國公嫡長子燕破嶽曾經也是馳騁疆場的一名猛將,隻是三年前,外族入侵,他一人為了痛擊敵寇,落入了外族圈套,失足墮馬雙腿留有殘疾。
他前頭還有一位原配夫人,因難產而亡。
雖然有英名,奈何殘疾兼克妻。
燕國公夫人往日如此殷勤,竟在這兒下了一盤棋。
我娘捏著生辰帖上門,要退。
燕國公夫人言笑晏晏,不慌不忙地從袖口抽出一封信,上面字跡如幼兒初蒙提筆,歪歪扭扭寫著高潔的閨名。
我娘帶著信風風火火地回了府,立刻提了高潔到面前跪下,啪的一聲將信拍在幾案上。
「我隻當你不在我身邊長大,缺少教養,沒想到剛會幾個字,就敢派人送信,私相授受!」
高潔被嚇得心驚肉跳,她哪裡知道國公府是多大,私下派丫鬟送的信,根本不到燕破虜的院裡,先到了國公夫人的手裡。
我娘冷冷笑道:「你當日上門,我就該知道你是個膽子大的,沒承想是長了虎膽,你竟然敢自己擇婿,難道不知燕破虜已成婚!」
燕破虜是燕破嶽的二弟,他娶的是西南境駐邊大將,軍中有胭脂虎之稱的姜勝男。
高潔眼圈紅了紅,竟露痴情之色:「娘,我認識燕小將軍,當日我從邊關走到京城便是有一路承蒙燕小將軍相送。」
竟沒料到還有這一層!
我娘氣結,道:「他已娶妻,難不成,你為了報恩,連做妾也願意!」
高潔淚眼婆娑,如捧心西施,道:「娘,天若有情天亦老,求爹娘成全,做妾,女兒也願意。」
那是我娘生平第一次如此生氣,耳光響亮的兩聲,當場把高潔扇昏了過去。之後,高潔的院落大門緊鎖,管教嬤嬤從原來的一位增加到了三位,送信的丫鬟也叫牙婆子發賣得遠遠的。
我爹也是難得震怒,高潔這個女兒,究竟是抱錯的,還是上門尋仇的!
5.
自從宮裡回來,娘默許了我,我不必再學規矩,連出入府邸,也不再管制。
我在京中鮮有至交好友,唯有戶部尚書之女蘇靜柔,是偶然相識,言語間興趣相投,便是每次回來京城,都會與她聚上一聚。
燕國公府要與太尉府結親的消息,流傳已久,沒想到短短幾日,原本要成婚的人卻都換了。之前在傳的一直是燕破曉與我成婚,沒想到,最後變成了燕破嶽與高潔。
蘇家與燕國公府有親,自然是及時聽說了此事。
「我原本以為是燕破曉那小子有福氣,沒想到要嫁的人是他大哥。」
我不以為然:「燕將軍若不是為國受傷,也是大夏的一代驍將。」
蘇靜柔神神秘秘地說:「若是三年前也就罷了,如今他整個人都不太好,自從大嫂子去世後,他院裡不許侍女伺候,就是原來的侍妾也給打發走了,天天一個人待著,白天不曬太陽,偏偏喜歡晚上曬月亮。」
曬月亮?
此時,我與蘇靜柔是在城中有名的樊樓雅間,品嘗著新出的佳釀和糕點,掀起雅居的珠簾,是有滿城柔和的月光照進來,似乎連世間也變得溫柔。
我抬頭端看高高的一輪明月,心底想起了九重宮闕中的那輪明月,無聲皎潔,不染塵埃。
「對了,你幾時走?」蘇靜柔忽然問。
我淺淺笑:「大概是立秋。」
蘇靜柔開心起來:「那你這次待得這麼久,可以陪我好好玩了,每次你都來去匆匆的。」
大夏王朝,京城並無宵禁,我與蘇靜柔聊到半夜,她的家人來催了一遍遍,才依依不舍地從樊樓門口與我告別。
從樊樓出來之後,街面上還有少許行人,以及絡繹收攤的商販。
我走出樊樓,身旁無跟隨的下人,隻因我穿著男裝,頭發也高高束起,與行走江湖無疑。
與京城無數行人擦肩而過,才隱約發現身後似有人相隨,回眸一看,不由一愣。
想著從未有過多交際,或許可以裝作不相識。
抬步要走,卻聽後面人沉聲說:「高三小姐,請留步。」
開口的是秦王的侍衛,留人的自然是秦王。
天曉得,天潢貴胄的親王,為何夜半三更不在王府中享用他的如花美眷,而與侍衛出現在空蕩的京城街頭。
我隻得朝秦王作揖,沉默地看著他走到我面前。
「高小姐,為何會在此處?」秦王問。
我鬱悶道:「秦王殿下為何會在此處?」
秦王停了片刻,似乎是沒想到我會如此回答。
「若王爺無事,高三告退。」
「有事,」秦王不容推辭的語氣,「陪本王走走。」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