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羊侯身邊有個奇女子。
她能制皂、蒸酒、燒玻璃,更能布河道、改雲梯、煉火藥。
硬生生把默默無聞的鼎羊侯,抬上了爭霸的舞臺。
可鼎羊侯一統天下、後宮三千後,頒布的第一道聖旨,就是把那女子削成了人彘:
「穿越還魂,妖言惑眾,其罪當誅。」
哦,原來你身邊缺個純正的妖女,那你不早說。
數年後,新帝微服出巡,在山間碰到個上墳小寡婦。
我一身缟素,眼橫秋波,盈盈下拜:「奴家皎皎,有夫新喪,不意衝撞阿郎,萬望恕罪。」
1
遠遠望見皇宮的車輦時,我正把過路色鬼的屍體拍到墳裡。
真是好煊赫的隊伍,我確信我不會認錯,急忙丟了鐵锹,臨溪為鏡。
溪水中倒映出一身素白的我,唯眉間胭脂痣鮮紅如一滴血,分外勾得人心痒痒。
車隊緩緩走近時,我從腰間扯了一把紙錢,在墳頭上燒了,一邊燒,一邊哀哀婉婉地唱一首小調,聲調清脆動人。
據說,這首小調,是什麼「劉三姐」唱過的小調,蘭英在軍中唱過後,傳遍大江南北。
【山中隻見藤纏樹,世上哪見樹纏藤。青藤若是不纏樹嘞,枉過一春呀又一春。】
最後一個顫巍巍的尾音未落,車隊當中,一駕馬車的車簾被掀開,一張男人的俊臉正對著我,霧沉沉的眼睛裡閃著驚豔和追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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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喃喃了一句:「阿英……」那眼神卻像被什麼驚醒一般,陡然轉作深不見底的理智和懷疑。
「你是什麼人?」他問。
我慌忙擦幹眼淚,道:「奴家姓程,小字皎皎,就是這裡的人氏。上月不幸亡故了夫君,就葬在此處,故奴家來為亡夫上墳。」
他看著我,沒說話,好半晌,他放下簾子。我聽到他低低的聲音對隨從說:「弄弄清楚,這女子的來歷。」
我嬌羞低頭,掩去眼中那嗜血的快意。
我的獵物,你終於來了。
2
這世道,命苦喪夫的女子甚多。
可我不在其列。
程是老鸨的姓氏,皎皎是煙花巷的花名。
我活到十三歲,看著我爹把七個妹妹都淹死在尿桶裡,我娘還是沒生下兒子。
我爹說我們是一大一小兩個喪門星,打包把我們賣給了叫張溜的人販子。
我解開衣服,任由張溜施為,隻求他給我娘找個好去處。
可他食言了,他玩弄夠我,轉頭就把我們母女賣給了青樓。
我娘哭幹了眼淚,在接客前一天自盡,臨死前還哭著求我跟她一起:「失了貞潔的女人,要下十八層地獄的啊!」
哦,那人間一定是第十九層。
我娘屍骨未寒時,我一腳踢開花魁晚娘的屋門,把她從老學究身上扯下來,自己坐上去。
頭發雪白的老頭哈哈大笑,誇我沒廉恥,天生要吃這碗飯。
從那天起,我就成了樓裡的新花魁。
好日子過了兩年,突然一個夏天,暴雨連綿,眼看就要淹了上遊的主城。
城主當機立斷,開閘放水,大雨和泥沙瞬間吞沒了我們這小小的副城。
主城的權貴是人,我Ťű̂⁵們不是。
我拉扯著晚娘在洪水裡掙扎,眼看就要淹死的時候,有人救了我們。
3
那人叫蘭英,是鼎羊侯身邊的奇女子。
她能制皂、蒸酒、燒玻璃,更能布河道、改雲梯、煉火藥。
硬生生把默默無聞的鼎羊侯,抬上了爭霸的舞臺。
她開著一艘飄著紅旗的大船,本來是要來解決河道問題,促成城主和鼎羊侯合作的。
可她沒想到,城主已經把問題解決完了——人都死了,當然沒問題了。
她隻好先救人。
她把我放在甲板上,看清我的臉時,非常驚訝:「哇,你的眼睛長得跟我的一模一樣。」
我隻覺得好笑,水裡的良民那麼多,還有零星權貴,她先救倆妓女,一會兒準有人找她麻煩。
果然,不多時,就有人上門:「城主的大小姐不慎陷於災中,坐不慣平民的小舟。你速速清空此船,便於大小姐安坐。」
蘭英:「清空?我這船上都是災民,怎麼清空?」
來人不屑:「區區賤民,都扔水裡就是。」
蘭英直搖頭:「不可能。」
後面的事,我就不清楚了,我嗆了好幾口水,昏死了過去。
閉眼前,我還想,完了,一定要被扔水裡了。
可是沒有。
等我醒來時,晚娘坐在我身邊哭。
她說,蘭娘子為我們得罪了大小姐。
而且……
「剛剛蘭娘子給我們檢查了身體,說我們得了很髒的病,叫……梅毒。」
4
蘭娘子也來了。
她很痛惜,說這是架空南北朝,不應該有梅毒,肯定是哪個髒男人穿越時帶來的,她讓我回憶,有沒有人喜歡背詩,床前明月……
我趕緊打斷她,眼淚汪汪求她救命。
她給我們用了很多湯藥,但都不見效,最後,她一咬牙:「我才提煉出青霉素和大蒜素,不知道純度如何,你們敢不敢試?」
想到她說的,梅毒後期爛鼻子爛眼,我猛點頭:「先給我試,要是有效,再給晚娘!」
如果沒效……我悄悄求她,求她到時候給我和晚娘一個痛快。
我燒了一整個月,終於痊愈,晚娘也跟著用上了藥。
蘭娘子高興極了,她說:「等我以後建醫院,就給你倆立個大理石碑,因為你們是青霉素人體實驗的第一隻小白鼠!」
什麼?我聽不懂,大約理解著,她是要給我們立牌坊。
當了婊子還能立牌坊,好!
她把我們安排在「制藥廠」工作,專門給前線戰士生產「青霉素」。
偶爾她來看我們,還會說,等海晏河清,她還要辦學校,到時候,讓我和晚娘都去讀書。
說到讀書,她就笑著看我:「皎皎這名字太小氣了,我給你取個學名吧。」
她寫了「華章」兩個字。
皎皎微光,可譜明月之華章。
她還給晚娘取了新名字,叫榆關。
「晚出榆關逐徵北,驚沙飛迸衝貂袍。」
真好,好就好在,我倆聽不懂。
但不妨礙,我和晚娘摸著墨痕未幹的字,憧憬著未來的生活。
做工,讀書,健康,飽飯,不用伺候男人的,未來啊。
我倆做夢都要笑醒。
然後,就真的醒了。
蘭英死了。
5
這幾年,我們也打聽了很多蘭英的消息。
聽說,她和鼎羊侯是從微末時扶持ţŭ⁵著一起走來,情誼深厚。
哪怕後來,鼎羊娶了城主家那個大小姐,後來又為了子嗣納了一個能生養的小官的女兒,蘭英都還是他最信任的人。
但是蘭英不肯嫁他,她說:「牙刷和男人不能共用。」
鼎羊侯在她的扶持下,扶搖直上,一統天下,登臨大寶。
他登基後第三天,貴妃流產。
蘭英的貼身侍女就站出來,告發蘭英用巫蠱之術,咒魘貴妃肚子裡的孩子。
這其實是皇後和貴妃聯手所做的一個局,太醫配合貴妃假孕,侍女配合皇後告發。
可是鼎羊侯輕而易舉地信了。
狡兔死,走狗烹。
天下已定,不再需要功高震主的蘭娘子了。
蘭英死了,醫院、學校,一切民生計劃都成泡影,制藥廠也被兵士們衝進來拆除。
女工們四處逃散,兵士們肆意玩弄。
良家婦女哪裡受得了這個,紛紛自盡。
我和晚娘無所謂,我們主動解開衣服。
然後,趁色鬼們在身上聳動時,拔下釵子,狠狠刺進他們後頸。
我倆打扮成兵士們的模樣,逃出已成煉獄的制藥廠,直奔亂葬崗,找到了蘭娘子的屍體。
她死得真慘啊。
眼鼻耳舌四肢,都沒了。
連牙齒都被一顆一顆敲掉了。
空洞洞的嘴巴裡,塞著一張紙條:
【出風頭的穿越女,活該如此!】
不知是何人所留。
不過沒關系,等我找到這個人,就把他、侍女、太醫、皇後、貴妃,連同鼎羊侯一起——
燉成一鍋湯。
6
我自賣自身,換錢安葬蘭英。
沒想到,找到了熟人,正是許多年前把我賣進青樓的張溜。
我利用他做人販子的人脈,洗白了身份。
然後,慫恿他跟我一起行騙。
簡單來說,就是我假扮寡婦,勾引過路的好色之徒。
張溜扮作我的表哥,等色鬼上鉤,他就出面議定親事,待我們洞房花燭,就在交杯酒裡下迷藥。
再然後,自然是一刀結果風流鬼,搜其囊中金、袖裡銀。
每次都收入頗豐呢。
說起來,第一個上鉤的男人,我也很熟——正是當年賣了我和我娘的,我的親爹。
他倒是不知怎麼發跡了,娶了新老婆,生了新兒子,完全認不出我來了。
我把他騙上床,一刀割開他的喉嚨,然後讓張溜把他活著丟出去喂野狗。
他的慘叫聲響了一夜,那一夜我睡得真好。
而現在,曾經的鼎羊侯,現在的新帝周勐,也終於來了。
因為,我長了一雙和蘭英一模一樣的眼睛,唱著和蘭英一模一樣的小調。
我就是靠這首纏綿的情歌,勾走了一個又一個路人的魂魄。
現在,也輪到你了呢,鼎羊侯。
真不辜負我精心挑選的「亡夫墓址」,就在皇家獵宮旁邊,這風水真好。
7
我等了兩天,周勐終於上了門。
他孤身前來,自稱是過路的行商,三言兩語,就跟張溜談妥了親事。
張溜美滋滋,親手剝去我做戲的麻衣,換上戲中戲的紅裝,貼著我的耳朵:「小心些,別真的失了身,否則,我就把你賣到煤窯裡。」
他說話時,背對著周勐,自然也沒看見,周勐那深沉的眼眸。
周勐在懷疑我。
是啊,我出現得這麼精巧,不像豔遇,像個叛黨設下的陷阱。
所以,他將計就計,明著是自己前來上當,其實早就在窗外,布下了數不清的刀斧手,隻為了能將他臆想中的叛黨一網打盡。
我倆被送進新房,他好整以暇地看著我,迷戀的目光中是清醒的理智。
夜很靜,靜得能聽見窗外窸窸窣窣的兵甲聲。
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下一秒,周勐就直起身體,似乎就要發號施令——
「郎君果然是端方君子,既如此,奴就當真嫁了郎君吧。」
我這句話,如同天外飛仙,把他說愣了:「什麼?」
我欲語淚先流,哽咽著告訴他,我是賣身葬姐,誤入賊窩,被張溜逼著做這傷天害理的勾當,說著還掀起衣袖,給他看胳膊上的紅腫。
他的目光閃了一下,似乎還有疑慮。
我隻做不覺,抹眼淚:「奴見郎君英姿不凡,不是往日的俗物,故而想託終身。若郎君不棄,還請速速攜奴賤軀,進京避禍,倘或被張溜那廝察覺,隻怕連郎君也要被他所害!」
8
周勐疑心深重,我知道。
所以,我故意設了這個局中局。
首先,我模仿蘭英,引起他的注意。
但並不是想直鉤釣上,而是,讓他錯愕、驚豔之後,懷疑我是否是叛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