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的肚子使她看起來格外可怖,悽慘地衝我笑著「姐姐,我要回家了,我看見回家的路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再到晚上的時候就聽見外面喧鬧起來,聽人說好像是依貴人出了什麼事情,我匆匆忙忙的過去,她的宮裡已經是掛上了白幡,那一眼竟然是最後一面。
皇上震怒,說要好好查清楚是誰害死了依貴人,可查來查去都隻說依貴人是自殺,一條繩子就結果了自己,連著肚子裡面的孩子。
她的桌子上留了一封書信,裡面的一些字連太傅都不認得,隻能讀出個大概意思,裡面說她已經是死過一回的人了,本來以為來到這裡是上天垂憐,可是沒有想到她的病還是越來越重了,所以她隻能回家了。
她愛過皇上,皇上也寵幸她,可是皇上愛的人太多了,她不想跟其他人一樣在宮中等死,也不想跟其他人一樣爭寵,她是獨立的是自由的。
最後又說我是她在這裡唯一的朋友,希望皇上可以大發慈悲,放我出宮,哪怕是去守皇陵也好,隻是莫要待在這個鬼地方了。
我本以為皇上看了信會傷心,會憤怒,可他隻是從眼中擠出一滴淚水,隨後大笑著將信件燒掉,用一種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態度,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們,對著我說「你也想離開我?」
我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依貴人死的這一刻皇上好像也有什麼東西跟著去了。
他走到我的面前用手抬起我的下巴說道「你們一個個都要走是吧,我偏偏不讓你們如願。」說完便拂袖而去。
我深知如果這次不能出宮,就再也沒有機會出宮,也顧不上還跪了一地的嫔妃,直接從地上爬起來就要自己的宮裡跑去,想著趁亂逃出去也得帶上金銀珠寶。
可剛走到門口就聽見有太監宣旨,十王冒犯宮闱,驚擾聖駕,要他回去封地,再也不要出宮。
眼見著希望將要破滅,我跌跌撞撞去找皇上,不知道是不是他特意吩咐過,一路上並沒有攔我。
皇上的宮殿燈火通明,從裡面傳來他摔東西的聲音,怒罵道誰都要拋下他而去,小時候先皇將他丟出宮外,與生母此生未曾見過一面,兒時的玩伴慘死,依貴人自盡,連我這樣的人都要離開他,他的親弟弟也不要他,這個世界他認為最親的人都不要他。
十王不卑不亢的聲音傳來「那年是我想的太多,所以才將她推進了宮牆之中,哥哥這些年來沒有碰她,也沒有虧待過她,我都是看在眼裡的,這次我什麼都不要,隻想帶她走。」
「連天子弟弟這個身份也不要嗎?」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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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聽見皇上連說了三個好字,似乎是早就知道我在外面,派人把我揪了出來,說如果十王要帶我走,隻能帶走我的屍體,我要跟十王走,十王就得去死,我們兩人隻能活一個。
說罷還端來一杯毒酒,十王沒有猶豫就要喝下那杯毒酒。
我急忙叫住他,「別喝!」
皇上問我「那麼是你死咯?」
「咱們一人一半,一起去死也比在這宮裡活活等死的好。」
皇上跟十王顯然都沒有想到我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愣了一下之後說「好。」
皇上說我們真是演了一場好戲,換做以前他還真的會感動,也許就放我們出去了,可現在他不想我們誰死了,也不要去十王去封地,他要十王永永遠遠地待在京中,再也不能入宮,要我待在宮裡再也不能見他一面。
隻有一牆之隔,卻比天涯海角還遠。
不知道是第多少天,十王失魂落魄的被拉出宮時,他說十王府離皇宮不遠,我要是傷心了就去宮裡最高的那座殿上掛上彩幡,要是難過了就掛上紅幡。
他想我就在十王府裡面放風箏,可過了三年後我就再也沒有看見過風箏了。
聽說他拿著那十萬兵想要造反,卻被王府的探子發現,皇上沒有降罪於他,隻是拿走了他的兵符,打斷了他的一條腿。
我在宮中還是跟往常一樣,將那個攢錢的罐子滿了滿,日日往裡面存著銀錢。
皇上再也沒有來看過我,宮裡的人進了一批又一批,也許是大家都知道那個狗皇帝喜歡什麼樣的人了,整個宮裡鶯鶯燕燕擠滿了一頓,全部都是些穿著白衣,笑起來跟廟裡敲鍾一樣的女子。
整天圍在我的邊上,眨巴著大眼睛,說「你說這皇上他喜歡啥樣的人捏?」
我兩眼一翻,世界瞬間無關,他喜歡什麼樣的人我怎麼知道,隻知道他最近是越來越瘋了,要麼整天整宿的不睡覺,說有人害他,要麼一躺就是幾個時辰的發呆,他想傳位給太子,自己去當和尚,卻被文武百官勸著,被皇後娘娘管著。
他命人給我送來各色美食,又不讓我吃,我宮裡的人走了一批又一批,到最後也隻剩下兩個,存錢的罐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誰給拿走了。
皇後娘娘不讓太子靠近皇上,說皇上患了瘋病,聽說他那頭烏黑亮麗的秀發裡面已經摻了白頭發,可人自己不這麼覺得,覺得自己英明神武,一個能打十個,今天砍死個小太監,明天賜死個小宮女,太子年紀小覺得自己爹實在太厲害了,想殺誰就殺誰,被皇後娘娘一個耳光扇過去,罵道「你也要學你那叉燒一樣的爹,你就別認我這個娘。」
皇上從來就太管過這個兒子,那指定是娘重要呀,眼看皇上跟頭蠻牛一樣,天王老子來了勸他別瞎搞都不好使,幾個大臣跟太子皇後娘娘一合計,不行咱就反吧?
不反這不是被整死了嗎,俗話說的話,死道友不死貧道,趁著月黑風高,咱派幾個人偷偷潛入皇上的寢宮,拿個小手帕一捂,小手帕不行就再用把小刀捅死他,就不信皇上他睡覺還穿盔帶甲,誰睡覺還戴頭盔不是。
巧了,皇上睡覺還就戴頭盔了,不知道是誰走漏了風聲,當天晚上皇上足足斬殺了八個人,血流了一地,打掃的宮人被血腥氣燻得直吐。
皇上不知道是誰要反,隻知道有人要殺,被這血氣一衝,眼睛都紅了,提著長劍一路殺到了昔日依貴人所住的寢宮,砍下了梁上掛著的白綢,那白綢裹在他的身上,他說依貴人說她家鄉的人成親都會穿白色的衣裳,可惜他沒能給他一個大婚之夜。
他這般瘋著,胸口被刺中一劍,鮮血將白綢染成了紅色,等到有人將那綢子扒開他才見到了正在發抖的太子驚恐的拿著劍柄,那劍正刺在自己的心口上,邊上是一臉鎮定的皇後娘娘,皇後娘娘握住太子的手將劍又送進去了一些,皇上就這樣沒了。
她說她本隻想快活的過一輩子,可後來她成了皇後,她就覺得她天生就應該是皇後的,可是皇上如此這般,她又覺得她這個皇後沒有皇上也是可以的,垂簾聽政當個太後也很爽。
這些都是我後來聽說的,皇上一死,宮中大亂,大家都說皇後娘娘的娘家要打進宮裡來了,我抱著我僅剩的家當躲在宮裡,生怕誰趁亂搶了去,迷迷糊糊間竟然睡著了。
再醒來是被人扇著耳光叫醒,「不要拿走我的錢!」
我驚呼出聲,定睛一看是菁妃,她滿臉都是恨鐵不成鋼,說什麼時候了我還想著睡覺要錢財,皇上一死,我們這些後宮嫔妃全部都要去殉葬的,還不快些趁亂逃出宮去,不知皇後娘娘是有意還是無意,東邊突然多了一個狗洞,雲常在她們都逃出去了,就剩下我還在睡大覺。
我正感動菁妃這麼危急的時刻還想著我的時候卻發現她的臉色有些不對勁兒。
往日的俏臉上露著鐵青,嘴角還隱隱滲出了血跡。
「我們一起走……」我聲音有些顫抖,摸上她的手,冰涼刺骨。
「你走吧,我走不了了,我跟依貴人一樣,我的家也很遠,父兄本就是降臣,為了國家安定才送來此,我要是走了,他們怎麼辦呢,我要是走了,我又怎麼回的去呢?……我的孩兒他還沒有出生就死在了這宮裡,他會怕的呀……我要陪著他……我要在這裡陪著……」菁妃斷斷續續說著話,她說她本以為自己不喜我的,我以前跟麗妃交好,後又跟依貴人在一起,她知道不是依貴人害死了她的孩子,可是她不找個人怨恨又怎麼能活下去。
「我去找她們了,你偷喝麗妃桃子酒的事情她怕是要知道了……」菁妃躺在我的懷裡,悽慘地笑著。
這個世上又少了一個活生生,嬌滴滴的女子。
我茫然的坐在地上,懷裡是死去的菁妃,時間好像又回到了我剛入宮的那年,那年的荷花開的極美,我第一次見到那麼跟我同齡的女子,她們高矮胖瘦各不同,唯一相同的都是跟那荷花一樣長得極美。
我第一個認識的人便是麗妃了,她生性張揚,我們倆見面就不對付,她說țū₂我是小妖精我說她是狐媚子,後來我們被分到同一個宮裡,她半夜聽戲我就大早上唱歌,還有梅妃,長得兇兇的模樣,性格卻是溫溫柔柔的,不愛跟人爭吵,頂多罵上兩句,然後自己回宮躲被窩裡面哭,雲常在小小矮矮的個子,每每玩牌都要耍賴……皇後娘娘對於我們的吵鬧爭寵絲毫不管,整天窩著看話本……
一幕幕往事如同跑馬燈般浮現在我眼前,每個人都如同木偶一般過活,被磨滅了生氣,究竟能夠真正如同皇上心中那個女子一樣自由自在的生活,可以做自己心中所做,想自己心中所想,在廣闊天地下放聲大笑。
依貴人沒有,皇後娘娘沒有,菁妃梅妃雲常在都沒有,就連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沒有,他心裡的那個人已經死了,小時候死了一次,後來依貴人來了他又活了,可後來依貴人也死了,他也就成了一具行屍走肉。
我將菁妃的遺容整理好,毅然走向那個通向自由的洞口,以往我總是想著有人可以依靠,我爹,二哥,十王,皇上,可這些年間發生的種種卻讓我堅定了依貴人告訴過我的那個想法,哪怕是女子也可以過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們可以自己主宰自己的命運。
出了這洞口,我再也不是困在皇城的傀儡,而是真正能夠做自己的人。
「再見了。」我輕輕說著。
也許,我會開一個飯館,每天吃吃喝喝,就賣依貴人教給我的菜式。